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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爭虎鬥

卻說八阿哥胤禩奉旨帶領一班人馬,來到西單繩匠胡同刑部正堂,接管刑部事務。當日就把刑部南北兩座天牢封了,刑部提獄廳一應檔案一體封錮。刑部官吏,除皇上親自保了尚書王士禎,讓他回翰林院仍舊寫他的詩,其他侍郎、司道、司獄、主事數十人,全都掛了起來,等待審查發落。

“宰白鴨”一案轟動朝野,成為北京街談巷議,茶餘飯後的談資。西郊黃葉村也因此出了名,那個年過花甲的惡棍丁喬生,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位好事之徒,甚至跑到黃葉村,詳細了解丁惡霸強奸致死同村少女,如何乘人之危花錢買了“白鴨”、貧苦農民楊大壯;又如何用銀子打通刑部提獄廳、司獄、獄卒,用掉包計將“白鴨”塞進去,把丁惡棍換出來的前前後後,敷衍成評書故事在茶樓酒肆講說,寫成劇本在戲院上演。後來還有文人演繹成傳奇小說刻版印刷,在民間流行。

八爺胤禩,頂著如此巨大的民間“口舌”壓力,加上父皇的嚴詞苛責,來捅刑部這個馬蜂窩。皇子獨立辦差,這還是第一次,父皇是有意在考驗他胤禩的能耐。辦好了,他完全有希望取代二阿哥胤礽立為太子,將來繼承大統。自從聽說太子把戶部弄得一團糟,庫銀借空,皇上發了脾氣,他便有了覬覦龍座的信心。接著聽說皇阿瑪把四阿哥胤禎、十三阿哥胤祥派去“接管”戶部,他就有幾分緊張不安了。這不明明是兩路“阿哥”效勁嗎?他這邊差事辦砸了,胤禎就可能取而代之,他胤禩就永無翻身之日,甚至帶來殺身之禍。在眾皇子中,他雖博得“賢王”的美譽,明裏從不得罪人,與胤禎表麵上也是一團和氣。但他心裏最恨最想殺的,就是同父異母兄弟胤禎,至於胤祥,不過是胤禎的打手,沒什麽可怕的。他知道胤禎最忌恨的也是他,未來的朝廷,竟是誰家之天下,也就他們倆看鹿死誰手了。

有了如此嚴重的背景,胤禩接手刑部事務後,就須臾也不敢馬虎大意了。

這天,胤禩乘轎早早來到繩匠胡同刑部正堂。步軍統領衙門派的羽林軍已接管了刑部關防,沿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甚是嚴明整肅。在門前剛一落轎,胤禩哈腰 走了出來,隆科多上來打千兒道:

“八爺,新任步軍統領隆科多前來應命!”

“唔,隆科多,”胤禩禮賢下士地挽著隆科多的胳膊,邊往前走邊說,“你是佟家人,佟國維宰相常在我跟前提起你。”

“奴才是佟相的本家侄子。”

“啊,好,佟國維是國舅,咱們都是自家人。”

“八爺,”隆科多自重地拿開胳膊,複打個千兒,“遵您的令,司官以上官員已集齊在二堂,聽候您的訓示,不得私相往來。這裏關防雖說屬九門提督,但趙軍門已指派給奴才節製。外頭有什麽事,八爺隻詫異吩咐。”

“好,你就守在外麵,有事可直接通報我。”說罷便踏上台階,守在兩邊的戈什哈高呼一聲:

“八貝勒爺駕臨了!”

堂上頓時鴉鵲無聲,氣氛凝滯起來。身著團龍江牙海水袍,頭戴東珠冠的胤禩走在前麵,後麵十六名帶刀衛士,三十多名太監,威風凜凜走上堂台。滿堂呆若木雞的刑部官員,“呼啦”起身,馬蹄袖拍得山響,滿人尚書桑泰爾、漢人侍郎唐齎成,趨前一步叩頭道:

“罪臣叩迎欽差大人,恭請聖安,請八爺安!”

“聖躬安!”胤禩點頭答應一聲,換上笑臉,“二位大人請起,各位都起來。”說罷居中坐了,一邊掃視下麵戰戰兢兢的部員,一邊溫言款語說道:“此次本爺奉旨勘查刑獄,為的朝廷設刑教民,以律法繩不軌之民,懲惡揚善,安撫百姓。然京師重地,皇帝眼前,竟有‘宰白鴨’如此慘絕之事發生,實乃刑部之奇恥大辱。經本爺連日糾察,僅南牢有待處決犯人五十三人,其中就有八名驗明不是正身——駭人聽聞啊!故本貝勒不得不如實奏劾!諸公食朝 廷奉祿,受皇上重托,捫心自問,對得起大清恩澤,對得起皇上愛民如子的仁德嗎?”

說著說著,胤禩突然翻轉臉來,“砰砰”幾聲驚堂木拍得下麵魂飛魄散,他厲聲喝道:

“隆科多聽令!”

正在刑部簽押房門口,督促親兵搬運刑獄文檔箱籠的隆科多,聞聲小跑著過來。一看剛才還是笑彌勒的“八佛爺”,一翻臉就成了殺氣騰騰的冷麵金剛。見過了戰場廝殺的隆科多,自然冷靜,垂手而立地道:

“下官在,八爺有何憲令?”

“革去桑泰爾、唐齎成頂戴花翎!”

“紮!”

桑泰爾已是臉色煞白,那唐齎成倒若無其事,冷笑著自摘了頂戴遞與隆科多。

這唐齎成敢於貌視“八爺威風”,自有道理:因他是桃源中人,深知刑部大牢中那些替死的所謂“白鴨”,哪一個不是通過朝中大臣、皇子皇親的關係,塞進去,拉出來的呢?莫說他唐齎成頂不住,滿人尚書桑泰爾也頂不住。能頂一頂的就一個漢人尚書王士禎,全仗著與皇上有點詩詞歌賦上的私交。後來,幹脆都不去找他了,瞞著他照樣辦成事。現在,你八爺奉旨來捅這個簍子,你能捅開嗎?捅開了是禍,捅不開也是禍,你交不了差,皇上還不知怎麽發落你呢?還耍什麽威風!

摘了頂子的唐齎成說的沒錯,他無官一身輕,站在一旁看這場戲怎麽演下去,怎麽收場。

八爺胤禩敲山震虎,唬得滿堂部官噤若寒蟬,脫了補服,不準回宅邸,圈在部衙。八爺胤禩自以為得計,旗開得勝。殊不知他剛到簽押房坐穩,還來不及處理審閱文稿,九阿哥胤榶、十四阿哥胤禵以及十阿哥胤礻我,就都陸陸續續來找胤禩這位難兄難弟。

九貝子胤榶紅光滿麵,一進簽押房,把手下跟班斥退,撩袍子坐下,衝著八阿哥胤禩冷不丁地道:

“八哥你自毀家門,要不要我來搭救你一把?”

胤榶素來城府很深,不苟言笑,一句話說得胤禩驚詫不已,如墜五裏霧中。

“此話怎講?”他添添幹枯的嘴唇,瞅著這個陰不陰陽不陽的九弟問,“我奉旨辦差,怎麽叫自毀家門?”

“不識廬山真麵貌,隻緣身在此山中。”胤榶陰沉地一笑,說道,“在三十多個皇子阿哥中,你是最得人望的,故有‘八賢王’之稱。現在你卻要來捅刑獄這個馬蜂窩,你知不知道那些‘白鴨’都通過誰塞進去的?說白了,沒幾個阿哥沒惹一身臊。你要捅開了,你的人望不就毀了?還八賢王,屁!你何必……”

“我不信。咱阿哥沒殺人放火,怎麽就牽扯到‘白鴨’這些沒良心的事上來了?”

“為錢,為利,人托人……”

“我還是不信。”

“十四弟,你進來!”胤榶朝門外一聲喊,竟自顧自走了。卻見胤禵領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走了進來。胤禩一眼認出是任伯安,不禁吃了一驚,卻鎮定自若地向胤禵拱了拱手道:“你回京了?陝甘那邊情況怎樣?”

十四阿哥胤禵,剛滿二十,長得虎虎生風,跟十三阿哥胤祥一樣俠義豪爽,是個將軍坯子。他本是四阿哥胤禎的同母兄弟,卻同八爺一夥混在一起。

“久違了,八哥,三日不見,如隔九秋。”胤禵逗兒郎當地說道,“八哥長了魄力,竟把這刑部衙門弄得雞飛狗跳,水急魚躍。平日凶神惡煞的獄官走卒,皆成喪家之犬,痛快,痛快!”說罷嗬嗬大笑。

胤禩沒有再理睬胤禵,卻轉臉對任伯安道:

“任伯安,你是九爺的人,來刑部找我幹什麽?聽說六爺、七爺還有十五爺還債,都是你墊的錢,你哪來那麽多銀子?”

任伯安見八爺突然對他如此見外,心裏不滿,但臉上卻掛著蜜笑說:

“承八爺問話。小的憑做生意,哪來那麽多銀子孝敬各位爺們?其實都不過伴龍得雨,全仗八爺和各位爺們扶持。就說八爺要小的請白雲觀張半仙看相,賞銀一萬兩就全歸了小的。再說各位阿哥,有的在雲南開礦,有的在東北收金礦稅,有的在興安嶺挖人參,都由小人下頭的嘍玀維持,自然都有進項……”

任伯安一席看似平常的話,說得胤禩頭腦發脹,心虛手涼。這裏頭開銅礦、收金稅、挖人參,都是不可告人的隱私。既違國法,又違祖宗家法。特別是請張半仙為自己看“天子”之相,說什麽“王上加白”,要是泄漏出去,讓父皇知道,定要辦他個謀逆之罪。

“自然,自然。”胤禩應付著任伯安的話。他總算明白老九稱病,老十四把任伯安帶來的用意了。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得不佩服這幾個平日跟他親近的兄弟,倒是藏龍臥虎,一個強過一個。

“八爺,”任伯安哈了哈腰,麵筋裏藏骨剌地又道,“小的是個明白人,法不傳六耳,何況皇家。這次小的來,不過是想給刑部的人討個情兒,您何必計較他們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個不為錢呢?”

這明顯是要挾,胤禩陡地生出一個念頭:此人知道得太多,何不趁手中有權,將他立斬階前?正轉著殺念,外頭又大呼小叫走來了十弟胤礻我,人還在外,粗喉大嗓就撞了進來:“八哥,我去了順天府,那邊沒隆科多的事,順天府死囚,十人中就有三個‘白鴨’,全是任伯安那老狗花錢塞進去的——得想法不讓九哥牽扯進去,任伯安那王八蛋是不能留了。”

胤礻我衝了進來,正與任伯安撞個滿懷,任伯安毫無懼色地笑道:“十爺,是剮是殺,任伯安在這裏候著。不過,不剮不殺倒還有點用處。”

“留你何用!”十爺正在氣頭上,怒喝一聲,“跪下!”接著劈頭一個耳光摑過去,打得任伯安踉蹌一下,差點栽在地上。

任伯安撫著印上了“五爪龍”的臉頰,硬著脖頸故伎重演地說:

“十爺,您忘了早向,您要府上總管找我為太子配春藥之事?這事傳到皇上那兒,隻怕對您不利。”

“現在我就把你宰了!”胤礻我唰地抽出佩劍,高高舉了起來。被八爺、十四爺一齊攔住。

“配春藥之事,小的下人全都知道。”任伯安滑嘴滑舌地說,“留下任伯安,還能管得住他們的嘴,所以十爺不殺也有不殺的道理。”

胤礻我氣得還要胡來,這時胤禩對九弟、十四弟背後使出的殺手鐧佩服不已,至此他完全明白,任伯安是不能動了,阿哥們的小辮子全操在他手裏。便格格一笑,一把奪過胤礻我的劍插入劍鞘,衝任伯安說:

“老任,你雖出身卑微,但處變不驚,倒也有荊軻風度。老十不過是試試你膽量而已,別往心裏去。堂堂刑部簽押房,哪有仗劍殺人的?此地不宜久留,你就放心去吧!至於為刑部官吏說情之事,容我們再議議。”

任伯安一走,老十胤礻我還在發脾氣,胤禵嘻嘻一笑說:“十哥,你不要誤解了九哥一片苦心。現在老四、老十三在戶部催還庫銀,已弄得焦頭爛額。我和九哥冷眼旁觀,按八哥這種辦法,也許比他們輸得還要慘。試想,刑獄這些事,牽涉我們兄弟和朝廷大臣,惹翻了,亂蜂螫頭,誰能頂住?所以九哥才要我找任伯安來報報警。”

胤禩想想也有幾分道理,因歎道:

“老九智術可謂高深。誰不知任伯安給兄弟們救急的錢,其中就有‘宰白鴨’的收項。但國家吏治壞到如此地步,身為皇阿哥,我痛心疾首。如今朝野矚目,中外關心,我不辦幾個,怎麽向皇上交差?十弟,你說是嘛!”

胤礻我咧嘴一笑道:“對,辦他幾個無關痛癢的,雷響得大大的,地皮刮得濕濕的,船也過得,舵也過得。”

“就這樣。”

難兄難弟哈哈一笑,散了。

這些天,張廷玉茶飯不思,夜不安寢,一直在關注著兩撥皇阿哥在刑部、戶部的進展。自從摘了頂戴,降職去吏部作主事的唐齎成,悄悄來他家徹夜長談,他總算對刑部的病根有了透轍了解。任伯安一個潑皮無奈商人,竟跟八、九、十、十四、十五阿哥,甚至跟太子都有千絲萬縷聯係,六部裏十有四停人受他的挾製,每想至此便禁不住嚇出身冷汗。他也曾想向皇上遞折子,把吏治腐敗的這個最大毒瘤挑出來,可投鼠忌器,牽扯那麽多皇子,皇上拿了又能怎麽樣呢?折子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半夜在書房長籲短歎,無可奈何!

他慶幸嶽父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可是,有錢有勢的惡棍逃脫法網懲處,貧窮無奈走投無路的“白鴨”枉送了性命,法將不法,國將不國,這又怎麽辦呢?他總算識破了最有人緣的所謂“八賢王”,不過是在與太子、與其他兄弟爭奪繼承“大統”的龍虎鬥中,裝扮出來迷惑人的“笑麵虎”嘴臉。靠此等人去整肅刑部,無異與虎謀皮。果然,沒兩個月,八阿哥胤禩上了折子,大言不慚地稱,刑部大牢經查實,有兩名重金買通的“白鴨”,真正的罪犯已捕獲歸案,相關人員革職查辦三十六人,原提獄廳主事、司獄在押,提請聖裁處決。任伯安毫發未動,其他幾名“白鴨”照舊關在牢裏,隻因聖諭停上秋決,還可多活一年。

真是可悲啊!張廷玉在他的後花園裏捶胸頓足,仰天籲歎。他把目光投向四阿哥胤禎,原來他對胤禎的孤情寡義、心狠手辣十分反感,也看不起。認為皇位一旦落入此公手中,王道將不複存在,庶民百姓也許將深陷水深火熱之中。但是,四阿哥胤禎和胤祥在戶部的所作所為,逐步改變了他的看法。

忙了十來天,胤祥對戶部部務已了如指掌,遂奏明太子。請太子、胤禎和上書房大臣蒞部訓誨。

那天,張廷玉和佟國維兩位上書房大臣應邀而去,給太子和四爺助威。太子胤礽一行來到戶部,也不讓門上人通報,沿儀門石甬道款步而入。戶部大堂內早黑鴉鴉擠滿了人,十三爺胤祥正在訓話。太子素來隨和友善,示意大家站在人群後麵,不去打斷老十三講話。張廷玉稍稍朝前擠了擠,以便聽清胤祥的話。

“在坐諸公都是讀書人,老十三魯班門前弄斧了。我認準一條: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此乃千古通理。大清江山,經過曆代先皇和當今聖上近百年勵精圖治,才有今天盛世昌明。可是,現在卻出現了一批白蟻、蛀蟲。有句話叫什麽來著——”他拍拍腦瓜,又俯身問前麵的人,“啊對對對,叫‘千裏金堤,潰於螻蟻之穴’!戶部庫銀,是國家命脈,如今卻被一群螻蟻蛀空了。皇上因此食不甘味,夜不安寢。胤祥和四阿哥受命追還庫銀,乃天命在身,少不了對各位大人有些磕磕碰碰……”

張廷玉原來隻聽說十三爺是個粗魯莽漢,卻不料說起話來也有條有理,擲地有聲。

“上梁不正下梁歪,要追還庫銀,先從戶部還起。”胤祥喝了口茶,順手扒開衣扣,目光如炬,逼視著眾人,“人都說戶部是清水衙門,原來卻都是一窩‘家鼠’。除了員外郎王鴻緒,在坐諸公沒有一人沒從國庫裏舀走一瓢,侵吞一份。我這裏有份冊子,朱天保,你當眾念念!”

說完,把冊子丟給台下的白麵書生朱天保,他兀自走下台在人群中轉悠,看看這些“家鼠”的反應。走著走著,胤祥發現了張廷玉,立即上前客氣地招呼:

“噢,張相,你來了?”

張廷玉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太子等人也都在後麵。老十三朝太子一幹人走去。張廷玉仍聚精會神,聽朱天保公布的戶部部員借債名冊:

“……吳佳漠,侍郎,欠銀一萬四千兩;苟走範,員外郎,欠銀四千兩;尤明堂,員外郎,欠銀一萬八千兩;尹水中,主事,欠銀八千五百兩。以上戶部官員,總共欠庫銀七十二萬九千四百五十八兩……”

大堂裏像死人發喪般寂靜,一個個蒼白著臉,早聽得口瞪目呆。驀地,老十三在後麵一聲喊:

“太子爺、張臣相、佟臣相、四爺到——”

全場頓時齊刷刷立了起來,紛紛叩首道:

“太子爺千歲!千千歲……”

張廷玉、佟國維左右擁著太子胤礽,胤禎、胤祥跟在後麵走到了前台。

“罷了,大家都坐下吧!”胤礽滿臉帶笑,擺了擺手說道,“十三弟,你們隻管辦你們的事,我和兩位臣相過來看看,也算是督陣吧!各位——”他把目光投向下麵,“借了庫銀是一定要還的,國庫空了,朝廷拿什麽去修河治水賑災呢!再說,邊鄙要再鬧個事,拿什麽去打仗!覆巢之下無完卵,國家要出事,諸公去何處乘涼?置庶民百姓於何地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太子一番話使氣氛和緩下來,大廳裏嗡嗡蠅蠅,一片交頭接耳竊議之聲。胤祥把桌子一擂,大聲說:

“怎麽樣?人人都要還錢。老吳,梁清標尚書奉旨致仕,新尚書施世綸未到任,你就是最大的官,說說看,你的一萬多兩銀子何時還清?”

吳佳漠是個老官僚,按例梁清標撤差,就該輪他當尚書了,早已窩了一肚子火,甕聲甕氣地道:

“銀子自然是要還的,十三爺寬限幾日,容老夫找個破庵子安置了老小,發散了幾百口子家人……”

“吳佳漠,你發什麽牢騷!”坐在張廷玉一旁的四爺胤禎,知道鎮不住這個老官僚,戶部清還就要泡湯,呼一聲站了起來,冷笑道,“十三爺叫你帶頭,成全你的體麵,哪裏就讓你傾家蕩產?你有幾處房產以為四爺不知道?三棵鬆宅院,兩萬銀子賣不賣?”

吳佳漠倚老賣老,一拱手道:

“四爺,在朝為官不為官,有幾處宅子不足為怪。如此逼債,老夫搜遍二十四史,資治通鑒,沒見前朝有過,這還叫‘成全體麵’?”

“借債不還,就叫‘成全體麵’了?”胤禎陰冷地盯著這個老朽,決心拿他開刀,拔掉釘子,“道理老十三都講過了,現在我隻問你——幾時還?”

“我沒錢!”

“好!”胤禎麵為改色,喝道,“來人!”

“紮!”守候在門外的幾個王府侍衛,聽四爺招喚,立時閃出四個人來,叉手聽命。

“吳佳漠說他家沒錢,不能還債。”胤禎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這人向來刻薄,有點不信。你們去順天府再叫一幫子人,到吳家查看,給他留一處宅子,其餘造冊呈上交戶部發賣——這不就有錢還債了?”

“紮!”

“聽明白了?”

“明白了。”

胤禎一揮手:

“去吧!”

那夥人一走,大堂裏靜得像孝堂,欠債的人個個麵如死灰,吳佳漠癱坐在那兒,再不敢胡來了。胤禎瞟了一眼眾人,殺氣騰騰地厲聲質問:

“還有誰說還不起?我這裏準備了幾十批人馬,順天府那邊也打了招呼——請說!”

沉默讓人懸著的心蹦蹦跳,仿佛就要暈厥。終於有人自報還債計劃:

“我隻有現銀四千兩,先還;剩下的盤了當鋪還清。”

“我的一萬兩下月還清。”

“我還……”

“賣了一所莊院也還。”

“還……”

“……”

該還債的,十有七八都說話了。張廷玉正在讚歎四阿哥胤禎辦事,果然雷厲風行,第一仗戰果不錯。殊不知胤禎正打算適可而止,說幾句安撫的話,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員外郎尤明堂跳了出來,從靴筒裏變戲法般抽出一張銀票,不陰不陽地道:

“四爺,這是一萬八千兩銀票,我借的一文沒花,現在完璧歸趙吧。”

胤禎原以為他當場兌現,正要開口表彰,太子胤礽卻搶先問道:“我有點不明白,尤明堂,你既花不了錢,當初何必要借?”

“回太子爺的話:這叫借了白借,不借白不借,白借誰不借?如今我清還,得奏明一句話兒:十爺自己還借著二十萬庫銀,卻為王鴻緒墊還錢,這清理虧欠,究竟是真清還是假清,求太子爺開導!”

油鍋裏丟了把火,頓時炸開了。眾官議論紛紛,把火燒到了皇子們身上,又有人供出另兩位阿哥也有借銀。胤祥在一旁早聽得心煩意躁,手敲桌麵大聲喝道:

“誰說是假清?我老十三天不怕地不怕,皇阿哥誰有欠債,和戶部官員一樣清理!”

王鴻緒是十爺門上人,本以為十爺代清了,無債一身輕,戶部整肅過後弄個侍郎九拿十穩。不料被尤明堂瘋狗咬了出來,反弄得十阿哥裏外不是人。他窩著一肚子火,向胤礽一揖道:

“臣要諫太子一本,不知是這裏說好呢,還是——”

“你說吧,”胤礽毫無思想準備,“我並沒有要避著人說的事。”

“那好。太子爺您借的四十二萬銀兩何時歸還!”

“我借過庫銀?”胤礽一時目瞪口呆,根本想不起來,在眾目睽睽下,囁囁嚅嚅說,“我幾時借過……陳嘉猷,有這事兒嗎?”

“這事不是陳大人經手的,”王鴻緒奸笑一聲,“是阿桂總管帶著毓慶宮的手諭來借的,太子爺再想想,有沒有買過莊院、花園什麽的?”

胤礽恍然大悟,買通州花園是借過四十二萬兩銀子,沒想到被十弟養的這條老狗捅了出來,當眾出醜。清理戶部,當一炮竟打在自己頭上。他硬著脖子說道:

“好,好吧!我先帶個頭兒,償還這四十二萬。二位臣相、老四、老十三,你們接著議,我還要進園子給阿瑪請安呢!”

說罷,拂袖而去。

皇太子離去,官員們麵麵相覷。張廷玉深深歎了一口氣,也借故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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