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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浪跡萍蹤(5)

  昨夜,還是星月滿天,從窗口望出去,瑤崗嶺上的點點燈火,象天上閃耀的星河;現在,卻白霧迷茫,仰起頭來,隻見雲蒸霧湧,滃滃濛濛,那壁立高聳的山嶺,那星羅棋布的坑口、宿舍、索道,都模糊不清,越發顯得神秘莫測了。

  我提腳不知往哪方走,正巧,礦黨委派給我一名向導趕來了——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頭上戴著柳條帽,身上披著雨衣,腳上穿著又笨又粗的膠鞋,儼然是個女礦工打扮。可是看看她那紅噴噴臉上的翹鼻子,鼻粱兩旁幾點不顯眼的雀斑和嘴角一絲絲頑皮的笑意,還盡是孩子氣哩。再看看她那左手提的一個鳥籠子——這石頭山上大概並沒有鳥——裝著十幾隻雪團似的白老鼠。我有點生氣:真是,怎麽派這樣一位調皮妹子給我當向導!果然在上山的路上,她領著我盡走羊腸小道,攀崖爬壁。遇到寬闊平坦的盤山公路,她有意岔開,碰到上陡坡的升降罐籠,她不坐。她的腳勁很強,一雙膠底鞋,不管踩在什麽危崖峭石上,都象生了根一樣。我在雲裏霧裏,不甘示弱地跟著她一股勁地上。不知走了多少山路,爬過多少山崖,涉過多少翻騰著岩漿濁水的山溪,鑽過多少老窿塌巷……

  我們來到半山腰的太平巷。巷口兩邊有幾座三層樓高的建築,都屹立在萬仞懸崖之上。幾條黑烏烏的鋼索,從崖頂飛架,插下山穀。一隻隻滿裝礦石的鬥車,象黑色的飛燕,沿著索道在雲霧中翱翔。我臨崖俯瞰,驚歎不已。向導姑娘說:

  “過去用肩挑,今日用索道。從蛤蟆石到選礦廠那條新架的索道,跨度一千多米,聽說是全國礦山跨度最長的,早響還拍了電影哩。”

  “鄔金,你放謙虛點好麽!”

  這時,一位象礦柱子一樣高大,滿臉紅黑閃光,胳膊大腿粗得象小水桶的中年礦工走近向導,隨口說了一句。他是大平巷的工區長。向導鄔金向我介紹以後,工區長粗大的手掌同我握了握說:

  “自從中央發出大打礦山之仗的號召,全國各地的礦山都在大進軍,我們不能坐井觀天啦。雖說今年的計劃提前幾十天完成了,可是,離我們礦工心裏頭那個爭貢獻的計劃,還差得遠咧。”

  可以看出,工區長是那種常見的月月奪高產、而天天不滿足的礦山基層幹部。我們三人一邊往太平巷裏走,工區長一邊如數家珍地說到他們這座寶山裏,不僅出產鎢砂、銅砂、錫砂,近來還發現有其它一些貴重金屬。

  “笛,笛笛——”

  一列電機車牽引的滿載礦石的礦車開了過來,打斷了工區長的話。突然,向導鄔金向開電機車的小夥子厲聲叫道:

  “停車!停車!”

  戴著礦帽的小夥子把車煞住,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把礦帽一拉,衝著鄔金說:

  “赤腳醫生同誌,你怎麽不打赤腳,穿皮鞋呀!你想搭車,那可違反操作規程呀!”

  鄔金衝上前去,把小夥子掛在脖子上、壓在衣襟下的白口罩,一把扯了出來,連姑娘手提籠子裏的白老鼠,都驚愕地盯著小夥子。隻聽得鄔金大聲反問:

  “看,是誰違反了操作規程!”

  小夥子漲紅著臉,呐呐地說:

  “鄔金姐,你看,巷道裏塵埃由過去的千多毫克降到了兩毫克,通風噴水又勤,進進出出象坐小轎車逛公園,還要戴它做什麽?”小夥子又準備把口罩往裏塞。

  “不行,逛公園也得給我戴著!”

  小夥子一看鄔金嚴峻的神氣,老老實實戴上口罩,“匡隆隆”地把礦車開走了。我這時才注意寬闊高大的巷道裏,在兩股窄軌道旁邊,還有水泥板鋪設得整整齊齊的人行道。

  礦井深處流來的地下水,在腳下潺潺地響著。隔不遠就有一盞六棱彩燈掛在巷道壁上,彩燈外殼的玻璃上寫著“開發礦業”,“大打礦山之仗”的標語,有的畫著礦山的景物。遠遠望去,影燈與崖壁交相輝映,生出一種淡紫或蛋青色的霞光,好似地下的畫廊、天上的宮殿。空氣清新,微風拂麵,難怪開車的小夥子說是逛公園呢。

  我們來到鑽機轟隆隆震響的采礦工作麵,隻見礦石象崩山一樣滾落下去,卻不見揚起岩灰。工區長說他們從一九五八年起就開始了打水鑽,不僅比打幹鑽大大降低了塵埃率,而且年年刷新掘進、采礦紀錄。正同我說到他們井下勞動保護的一些新措施時,那邊,不知什麽時候鄔金同幾個小夥子吵起來了。

  “哎,鄔金,人家勞動競賽正紅火,誰有空來喂你的白老鼠?”

  “你上次拿來的白老鼠,早一炮給炸死了!”

  “不,沒有炸死,’那個歪戴著礦帽的矮個子,故意氣鄔金,“是我用石頭給砸死了!”

  “好呀!”鄔金淡淡地笑了一聲說,“那就把你抓去解剖!”

  “哈哈,沒有白老鼠,就抓矮個子去解剖!”礦井裏騰起一陣歡笑聲。在笑聲裏,矮個子轉進一條偏巷,從一個精巧的岩穴裏,抓出幾隻懶散而肥胖的白老鼠交給鄔金。鄔金也不道謝,回來領著我穿過幾條岔巷,來到豎井,坐上罐籠式“電梯”,電鈕一按,我們就騰雲駕霧地提升。耳邊風聲呼呼,不時有幾道明亮的燈光流星般閃過,我感到腳板心有點發癢。聽說這個豎井有三百米高,電梯不時停了下來,口裏噴著濃重的熱氣的工人們進進出出。我瞅著鄔金手裏關著白老鼠的籠子,想起剛才的一場爭吵,好奇地問道:“小鄔,你喂它幹什麽?”

  “你問的是白老鼠嗎?”鄔金眨著眼睛說,“這是中央派來的北京醫生帶來的。全礦喂了一百多隻。宿舍區、療養院、巷井裏、選礦廠,那兒都喂了。別看它是小老鼠,可它的肺長得跟人一樣,它正為我們防治和消滅矽肺病作貢獻哩……”

  原來,北京派來的醫生,在這個礦山建立了矽肺病防治研究所。全國很多礦山有經驗的醫務人員都來這裏協作辦矽防試點。他們通過解剖生活在礦山各種不同空氣塵埃環境裏的白老鼠,去探索、研究防治矽肺病的途徑。近年來,這個礦山的矽肺感染大大減少,就是舊社會遺留在一些老工人身上的舊疾,經過積極休養、治療,都有了明顯好轉。

  鄔金說到這裏,“電梯”停了下來我們走出罐籠,迎麵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工人正往門裏麵走。鄔金一把拉住這位紅光滿麵的老師傅叫道:

  “喲,大伯,你怎麽又從療養院溜出來了?”

  “我,嘿嘿,我呀……”大伯還想往裏擠,鄔金高低拉住不鬆手。“電梯”哐啷一聲開走了,鄔金還不相讓地喊叫著:“是誰放你出來的?是你們的院長嗎?好,我找她去!”

  “鬼妹子,不用你找,我來了。”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媽推著一鬥車礦石過來搭腔。她的後麵,跟著一長串推著鬥車的老人,都是在六十歲上下。

  “媽,你怎麽帶這樣的頭!”鄔金來到她娘麵前嬌嗔地說,“這些伯伯都是住療養院的退休老工人,你當院長管不住,我們矽防所可要管啦!”她故意把“矽防所”三字說得很響,似乎她就可以管住她媽媽了。

  “嘿,如今人人都在大打礦山之仗,我們來搞搞臨時義務勞動,有什麽不好?”

  “莫看我們頭發白了赤手空拳還打得死山牛,怎麽不能進礦井?”

  老伯伯們一起向鄔金開火,鄔金媽對女兒笑著說:“鬼妹子,先別瞎指揮。同我去看看他們從殘礦裏回收的那些礦石,你就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鄔金媽拉著女兒,推著鬥車走了。剛才被鄔金“擋駕”的那位大伯,一邊走,一邊望著鄔金母女感歎地說:“咳,鄔金爹要是碰上如今的世道,就不會被矽肺病害死了。”

  於是,大伯同我說起了鄔金一家的身世:

  鄔金的阿爸是瑤山的瑤族人,就住在仙人洞下的岩墈上。自從資本家進瑤山開礦,瑤族山民不是逃進更加人跡罕至的五嶺深山老林,就象鄔金爹一樣被抓進礦井,妻兒被逼集居在半邊街。解放前不久,阿爸和很多礦工一樣,得了“月光癆”(即矽肺病)死去了。阿媽生下鄔金的時候,阿爸的墳上長出了青草。解放後,阿媽當了礦裏家屬委員會主任,鄔金中學畢業下井當了一名女礦工,通過自學取得大專文憑,立誌要消滅矽肺病。後來,阿媽兼任了退休工人療養院院長,鄔金當上了矽防所的赤腳醫生。

  我們邊說邊走出巷道,來到天鵝塘。果然見到那裏堆放著一大堆閃耀著各色金屬光澤的礦石。鄔金母女和老工人們都正在熱烈談論著。這時,話題突然轉到天鵝塘那個青碧發綠的地下蓄水庫,和奔騰在瑤崗岩層下的地下陰河。地下陰河裏的少見的烏龜,在春雨驚雷下倏地從陰河裏彈跳出來,並沒有引起老人閑談的興味,而是鄔金調到矽防所辦的第一樁事,就是探陰河,入岩穴,找水源,積極向礦黨委建議,修水泵,架水管,把陰河和天鵝塘裏的水,引到瑤崗山山嶺嶺的公共食堂和家屬的廚房,杜絕了飲用汙穢溪水的現象,一直深深地刻印在礦工們的心裏。那個鬢發全白的老礦工深情地對我說:

  “政府如今這樣關懷我們礦工,我們在休養所,療養院閑得住嗎?”

  我身邊的大伯也補充說:“經過療養,我的矽肺基本好了,我還在謀算要重返礦井哩。”

  “大伯”,鄔金象品到了自己勞動果實的甘美一樣甜蜜而自豪地說,“可惜的是,您早已到了正常退休的年齡。”

  “什麽?鬼妹子,我們永遠不會退休!”紅光滿麵的大伯把鼓著腱肉的胳膊向群山一揮,大聲說。

  老礦工揮臂指處,雲蒸霞蔚,紫氣升騰。五嶺的群峰,翻著細浪,刺破雲霓,浮在彩雲之上。金色的陽光耀照著,閃出絢麗的色彩。過去,瑤族山民祈求在這瑤崗之上,出現一個神仙,給他們帶來幸福、吉祥,可是,那時瑤崗隻是一座悲苦的人間地獄。如今,瑤崗真的出現“神仙”了:那些退休的老工人,過著神仙一樣幸福而有意義的晚年生活;那些朝氣蓮勃的礦工們,神奇地把寶石從山腹中采掘出來,又神話般地用索道運下萬丈懸崖山穀;而象鄔金一樣的年輕一代的“仙子”們,她們不也在創造著嶄新的世界嗎?

  (發表於《光明日報》1973.5.6)

  羅霄山上的紅杜鵑

  我去湘鄂邊的羅霄山“老區”,前後生活過兩年,都是住在老百姓家裏,蹲點辦隊。最後一次是前年,與第一次進老區相隔20多年了。不管我當工作隊員,還是擔任工作隊長,我都喜歡到大山裏四處奔走,看看綿延千裏波翻浪湧的羅霄山,讀讀這部血與火譜寫的曆史畫卷,聽聽山裏人說些老掉了牙的可歌可泣可悲可歎的故事——

  有些故事有人寫成了書,拍成了電影,搬上了舞台。我聽到的故事,凡是與書裏電影戲劇裏大同小異的,隨著歲月的流逝時間的衝刷,都從記憶裏慢慢淡忘淹沒了。唯有那些與眾不同的沒有人寫,沒有人“搬”,沒有人拍的故事,在我的眼前揮之不去,想淡忘也淡忘不了,反而愈來愈清晰。

  就說在剛解放的1949年,被我們自己人槍斃的那位功勞卓著的紅軍連長吧——

  他的名字叫鍾岸。1934年10月,中央紅軍被迫撤出井岡山、羅霄山脈一帶。他當時已是身經百戰的紅軍連長,被組織留下來派往他的家鄉,打入國民黨政權擔任鄉長,搞兩麵政權,用以保護紅軍留在紅花尖紅軍醫院的200多名傷病員,接濟本地的一支紅軍遊擊隊。紅軍主力撤走後,白軍和地主武裝的“還鄉團”,氣勢洶洶如洪水猛獸席卷而來,瘋狂地燒殺報複。紅軍遊擊隊被打散了,地下黨組織被破壞了。“兩麵政權”的鍾岸,孤軍奮戰。為了掩護紅花尖的傷員轉移,突圍,他利用“偽鄉長”的身份,設宴拖住進山清剿的偽軍團長,暗地裏派來自己的未婚妻進山報信。傷病員一部分轉移,突圍了。一部分犧牲在紅花尖突圍途中。鍾岸的未婚妻一去就沒有再回來,誰也不知她血灑何處,魂飄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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