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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浪跡萍蹤(1)

  行走哲學

  人一生要走多少路呢?一個滿世界飛來飛去的外交家,跟一個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民,無法相比。若把飛機、火車之類的現代交通工具扒到一邊,也許老農民走的更長,他一生要在山間、田野不停地奔走,才能維持生計。上天賜予人兩條壯實的腿,從哇哇墜地,磕磕絆絆學會走路,一生除了睡覺,就在不停地行走。柔弱的婆姨圍著灶台走,時髦的女人圍著男人走,男人圍著命運走。

  古人雲:行萬裏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是個保守的說法:正常人為衣食住行,每天至少要走五公裏,一年就是一千八百裏,走到七十歲,多少?十二三萬公裏,等於繞地球赤道走三個圈。可悲的是,多數人好比陀螺,在原地或很小的半徑裏走。如果把人比做瘦骨零丁的兩腳圓規,那麽以他為圓心,行走的半徑越大,知識閱曆積累越豐富,也許他的事業越成功,更能體現他的人生價值。

  儒學不是行走哲學,是跪拜哲學,大臣跪拜君王、小官跪拜大官、百姓跪拜官家。民間有句俗諺:“站著說話不腰痛。”言下之意,隻有跪著說話才合乎法度。故魯迅筆下的阿桂總是跪著說話,老爺叫他站起來說,他道:“跪慣了。”佛家是坐的哲學,達摩到東土傳法,在岩洞裏麵壁一坐十年,創立禪宗,因而有了“坐禪”一說。

  老莊的道家有點行走的意思,老子倒騎毛驢出關(去大西北?),關尹把他留下,寫出六千言“道德真言”,奠定了道學基礎。後起之秀的莊周,弘揚老子天人合一之說,恬淡寡欲,沉醉於大自然的簫聲。楚威王仰慕莊周賢能,請他去做卿相,被他婉言謝絕。他借《逍遙遊》放浪形骸於四野,效《列子禦風而行》,借《秋水》遨遊江河湖海,是馬可·波羅、徐霞客一類的大旅行家。

  我生於蛇頭龍尾之年,龍飛於天,蛇行於地,骨子裏生而愛好行走。家庭窘困,初中畢業我不考縣城師範,卻跑到幾百裏之外的湘潭讀書,便暴露出離鄉背井的悲壯心情。參加工作後,凡是出差,我爭著去,短短四年,走遍原湘潭地區十個縣。到嶽陽稍有成績,獲得去廣州觀摩中南五省戲劇會演機會,那是第一次走出湖南。

  生活正五彩斑爛,文化大革命來了,機關滋味不再,紅衛兵大串連,坐火車不花錢,在北京接待站吃飯也免費,我不管當時正吃香的“鬥爭哲學”,假“串連”身份,公費旅遊到了北京。在那裏與臭味相投的何光嶽(如今成著名史學家),在接待站白吃白喝,天天遊覽北京名勝古跡,談古說今,悠遊達三個月,把老北京人沒有遊曆過的地方都遊遍了。

  文革以後,賊心不死,利用主編刊物、聯係作者、采風的機會,又走遍全國二十餘省。足跡遠遠超過萬裏,行走之餘,作些雜記隨筆之類。

  華山風

  我們攀登五嶽最奇最險的華山,全靠手腳並用,像猿猴般攀爬。山底山腰,幾乎全是赤裸裸一毛不生的岩石。爬過百步天梯,登上蒼龍,到達中峰,便見滿山滿嶺,全都是數人合抱的參天古鬆。我們和一批大學生到東峰的招待所住下,正值紅日西墜,雲海壯闊璀燦而又變幻無窮。

  仙掌崖頂,楊公塔旁,或立或坐著等在東峰明天一早看日出的數百名遊客。落日的壯觀悲涼,已經似一曲挽歌,牽動每個遊客的心。長空由桔紅明黃,而變灰轉暗,林海的鬆濤,忽地似大海的滾滾巨浪湧來。接著,仙掌崖頂虯紮盤曲的小鬆樹被刮彎了腰,一把把鬆針如佛帚在石梁上嘩嘩的拍打,楊公塔也仿佛在颶風中搖晃。嗚嗚嗚的風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宛若整座華山,整個林海,所有的危崖峭石,都在陡然而起,驟然而至碰撞,掙紮,呻吟……

  氣溫劇烈下降.本來一上山就穿上了毛線衣或在招待所租借了棉大衣的遊客,這時把棉大衣緊緊裏住身子也還打著寒顫。如天神驅著萬馬奔騰而來的狂風,把崖頂上凍得瑟索發抖的人們嚇壞了。那風似乎要把遊客身上的棉大衣撕碎,毛線衣剝去,要把數十丈高的崖頂連人帶石推下萬丈深穀。驚慌失措的人們,三三五五,你呼我叫,趴著石坡,攀著護路的鐵索,一窩蜂地朝崖坡下的招待所湧來。突然,昏暗中有人驚叫一聲,一條黑影從崖坡上滾了下去,接著是一群女孩子的哭喊:

  “救人呀!救人呀……”

  從崖坡下被救起的是大學研究生柳英,已經摔得頭破血流,不省人事。他被兩位男同學和幾個陌生遊客,七手八腳抬到招待所的三樓,那是他們已經登記了床位的一間大統鋪。樓板上密密排列著上百個鋪位的屋子裏,這時擠滿了關切的人們。柳英的男朋友、那位身體本來就十分虛弱的“羅伯特”和女大學生卓玲玲、“短褲詩人”、“吉他歌星”們,望著血流不止,昏迷過去的柳英,嚇得臉色蒼白地坐在一旁,流著淚。“羅伯特”不知從哪兒來那麽大的勇氣和自製力,他沒掉淚,卻鎮定而從容地從遊客中找來了一名婦產科醫生。他脫下白襯衣跟醫生一道幫“心上人”包紮頭部,抹去她臉上胳膊上的血汙。額頭的血沒有能夠止住,一會兒包紮的白襯衣布片又染紅了。啊,誰身上帶有止血藥呢?“羅伯特”又跑遍了整個招待所的各個房間,詢問了每一個旅客,沒有!

  華山極頂的東峰,在黑夜中如大海波濤中搖晃的孤島,去找誰來搭救他的“愛人”呢?

  “羅伯特”突然想起了挑夫,那個跟在華山老藥農後麵幫女學生挑包上山的年輕挑夫。挑夫跟老藥農非常熟稔,找到他定能弄到止血藥。然而,茫茫林海,巍巍三峰,又到哪去找那位挑夫呢?按挑腳的常例,挑夫把女學生的行李挑上中峰玉女觀,他抽出扁擔便同“雇主”分手了。“羅伯特”當時曾追上去問他住在哪裏,年輕挑夫意味深長地笑笑說:“我是華山的雲,有時停在這個山頭,有時又宿在那個岩洞。今晚很可能就在某個石匠哥兒的工棚裏聊天。”

  “羅伯特”無望地回到“愛人”身邊,這時女研究生剛剛蘇醒。她一隻瘦弱的手緊緊抓住“羅伯特”,另一隻手痛苦萬狀地捂著弓曲的肚子,像瀕死的蚯蚓,在鋪板上扭動翻滾著,咬得咕咕響的烏紫嘴唇裏,不時暴發出“哎喲”聲,被子被她亂蹬亂踢的兩腿踢開了。“羅伯特”含住淚水,伸過手幫她揉摸腹部,低下頭問:

  “你哪兒痛?是這裏嗎?……”突然柳英痙攣的手一鬆,腳一伸,不再動彈——又一次暈厥過去了。急得滿頭冒汗的婦產科醫生,拉住“羅伯特”的手說:“你是她愛人吧!剛才我檢查過了,她頭部重創,又有急發性腸痙攣。倘若腸痙攣引起休克是很危險的,你一定要去弄些阿托品急救藥,或者立即把她送下山……”

  屋子裏哄哄地議論著,為搶救病人各抒己見。我們這些萍水相逢的遊客也在一旁出主意,招待所的負責人和職工也都聞訊趕來了。有人要招待所長趕快向山下打電話,要山下派醫生帶急救藥上山。所長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山上沒有一根電杆,哪來電話!隻有西峰氣象站有台無線電發報機,還有個衛生箱。馬上去西峰想想辦法吧!”

  “羅伯特”當然不能走,我們和兩位男同學,由招待所一名職工當向導,立即各帶上手電出發。從東峰到西峰,一下一上往返不下十華裏,兩邊上下都有—道近半華裏的光禿禿的陡峭鯉魚背石梁。一麵是黑沉沉深不可測的懸崖,一麵是山崩地裂,狼吼虎嘯的林海鬆濤,刮得人睜不開眼,立不住腳的颶風。我們在有險境生存經驗的向導挾持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趴著石梁走。為了救一個人的生命,我們不顧自己生命的安危來到西峰。走進西峰巨大粗木和鐵瓦構造的氣象站,熱情的氣象站幹部職工,立即把衛生箱裏所有的常備藥翻出來。僅有一瓶能夠止血的雲南白藥,其餘都是防暑或治頭痛腦熱的“常備藥”,根本沒有阿托品或別的鎮靜麻痹藥。腸痙攣,休克,死亡……這些可怕的字眼,幾乎使所有的遊客和大學生們瘋狂!

  “同誌,請你們用無線電發報機與山下聯係一下好嗎?”一位男同學提出了這個主意。

  “可以,”氣象站長肯定地答複,“但我們隻能跟西安氣象局聯係上,山下沒有收發台。你們是哪個大學?病人叫啥名字?我們可以請西安總局立即通知你們學校。”

  “不行.那樣遠水難救近火!”書生氣十足的男同學又請求說.“你們能不能向省軍區發報,請他們派直升飛機……”

  站長為難地搖搖頭:“那不可能.我們沒這種權利……”

  “什麽權利?”大學生哭喊起來,“報紙電台經常報導軍隊不惜代價,不怕犧牲,搶救他人性命的英雄事跡,難道那都是做給人看的?救一個國家花錢培養的研究生就沒有權利?天哪,直升飛機跑一趟要多少錢,我們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在山頂上嗬……”

  無線電值班員已經同西安接通了,要不要請求軍區派飛機呢?氣象站長猶豫不決地呆望著狂風肆虐的窗外,突然回頭衝值班員問道:

  “現在風力多少?”

  “已經超過了十級,站長!”

  “有沒有可能減弱下來?”

  “根據風向,雲圖,溫濕差和臨近台站的資料分析,”值班員不急不緩按嚴格的工作規程回答,“在天亮前風力不會減弱,華山、小華山山頂風力可能加大到十一級、十二級,渭河平原風力也將達七至八級。”

  “同誌,”氣象站長麵對激動不已的大學生,無可奈何地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即使西安軍隊同意派直升飛機,天亮前也不可能接近華山,更不可能在風力達到十級以上的山頂降落……”

  我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西峰回到東峰的,閱曆不足的大學生們更是罵天咒地,咒罵這場本不該來的風暴。我們在氣象站派出的一名工人攙扶保護下,攀爬鯉魚脊時,如同在千尺幢回首時的感覺一樣,人懸在半空中正向萬丈探淵墜落,兩腿無力,頭腦和脊背全麻木了。下山上山,隻聽見被狂風摧折的古樹枯枝在黑暗中炸響,被狂風卷起的飛砂走石迎麵撲來,危崖怪石在風嘯中仿佛就要崩坍,華山就要毀滅。

  招待所的門前,走廊,過道上,擠滿人頭,風燈,晃動的手電。人們嘈雜的議論聲,驚慌的擁擠和奔忙。我們又是當頭一棒:難道那個女研究生已經死去了嗎?人們讓開一條巷道,我們朝過道中風燈高舉,手電光集中照耀的中心撲來。卓玲玲見了兩個男同學,含著淚說:“醫生和招待所長決定,立即送她下山,有位挑夫大哥幫忙……”

  “羅伯特”摟抱著女大學生柳英,趴到一位勾頭弓背的年青壯漢的背上。女大學生被一件棉大衣從頭到腳裹著,由招待所長用繩索正往年輕壯漢身上捆紮。在年輕漢子周圍,還站著四名同樣皮膚漆黑,鐵骨錚錚的莽漢,他們是臨時找來的石匠。他們的頸脖上都掛著五節特號手電,手裏拿著一根粗大結實的繩索。繩索的另一頭不是拴在病人腰身上,就是捆在背負病人的青年的腰上。羅伯特抑製住悲痛和恐懼,輕輕揭開罩在柳英頭上的風帽,她額角上敷了層什麽藥粉,血止住了。然而他的臉卻慘白得十分可怕,像張白紙。他把臉湊近愛人的臉,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研究生似乎清醒了一下,半睜著迷惘的眼睛。嘴皮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音。也不知道看清沒有看清對方,眼皮又無力地合上了。

  羅伯特壓抑地抽泣起來……

  “你不要哭,”那背負病人的青年挑夫抬起頭,“你不要急,過去我們也送過這樣的病人……”他兩手反抱著病人顛了顛,回頭衝剛打完最後一個繩結的招待所長說,“我們可以出發了。”他又轉對大學生們滿懷豪情地說:“你們的女同學如果能活著到達山下,她就一定有救!”說完,那個挑夫揹著病人打頭,後麵緊跟著亮著手電、用四根繩索保護著病人的石匠,走下招待所門前的石坎,迎著暴戾的狂風出發了。

  所有的遊客都擠到了門前的台階上,手裏有電筒的掀亮手電,沒電筒的揪住那根粗繩索,就像拔河一樣。後麵的人抓不到繩索,就抱著前麵“拔河”的人的腰,一個抱著一個,與呼嘯的颶風,與華山悲壯的黑夜搏鬥。送下鯉魚脊石梁,送下東峰。最後手分,一片囑咐、祈禱和唏噓之聲.蓋過了風的呼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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