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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靈美文(2)

  我發現後艙還有幾個穿著大紅大綠的衣褲,寬大的褲管象漁女打扮的河西姐子。這些姐子,有的衣褲上還鑲著金黃色花邊,頭上盤著青螺發髻,臉蛋紅黑而閃光,頗有點湘西兄弟民族風味。我認真地打量讓我搭船的那位姐子,怕有了四十多歲年紀吧,高大結實的個頭,絳紅色上衣,把黝黑透紅的臉膛襯得更加精神。

  “姐子,”我學著湖區人稱呼,“去落霞麽?”

  “是哩!前麵那一路船都是我們紅霞湖的。”老姐子頭也不回,一邊搖槳,一邊搭腔,“嘿,真個是,過去頂著洪水過日子,大水衝了蘆棚窩,想一條救命劃子都想不到。如今,把洞庭湖踩在腳下?年年水旱無憂奪豐收,船倒是越來越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沒有這些船,糧海棉山又怎麽運出去啊!”

  老姐子很健談,我們倆天南水北地扯了起來。從早稻的豐收,今年的洪水,談到紅霞湖的過去。曆來,紅霞湖過去叫洪水湖,落霞大隊叫落難窩,是個十年九淹的地方。有首苦歌唱道:“南水漲,北水陡,害得老百姓喝稀粥!”其實為害的哪裏隻是水,相傳有年長江大汛時節,洪峰迭漲,長江南北兩岸的人紛紛登堤搶險。這時江北的一個“將軍”,為了保他的千頃肥田,萬貫家財,殺豬宰牛祭江。祭過了江,水還是越漲越猛。這家夥急了,吩咐“趕快放炮”!接著連珠炮般的火藥大炮向著江南岸打來,結果江南岸藕池一段堤防潰決了,多少窮人隨波逐流而去,泥沙灌進洞庭湖,年年淤塞,湖水升高,窮百姓的日子真不好過啊。

  水漲水落,到解放前夕,洪水湖田園荒蕪,成了個血吸蟲窩子了。說到這裏,老姐子眼睛濕潤了:“我爺爺是洪水漂走的,我親爹死於大肚子病。咳,在舊社會,洞庭湖跟湖霸、洲土大王—樣,都向窮人張著血口呀!”

  丸嶷山上白雲飛,

  帝子乘風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淚——

  後艙裏那群姐子們的歌聲停止了。擠到我和老姐子麵前的那個小姐子,用歡悅的嗓音唱完了“紅霞萬朵百重衣”那句動人的詩詞,接著就用陽雀子嘴巴說:

  “你是來紅霞湖,采訪我們落霞大隊老隊長邢月的記者吧?嘻嘻,你不說我也知道。想當年,我們老隊長參加整修南洞庭湖,西洞庭湖,戰鬥在荊江分洪工程,她得的獎狀,獎章,立的功,當的模範,真不少哩……”

  “陽雀子,”老姐子揚著拳頭製止她,“你少出點醜相好啵!”

  陽雀子不示弱地叫著:

  “怎的是出醜!就是去年寒冬臘月,領著我們治垸子裏的潰水,地下水,鹽堿水,老隊長敲開淩冰,跳到長滿菱角刺的爛泥湖裏,腳上血流了,手上的汗水跟鋤頭把凍在—起,誰個不知道?今年那湖田早稻就畝產一千二百斤……”

  這麽著說說笑笑,不覺船已經靠岸了。老姐子喊了聲:

  “姐子們,快卸船啊!”接著就是一陣鋤頭,箢箕,扁擔的碰撞聲,姐子們吆喝喧天地挑著一擔擔肥泥下了船;老姐子壓後,一擔挑了四大箢。我沒有扁擔,隻得留在船上拿起鋤頭箢箕幫著上肥。不一會,滿滿一船肥料就卸完了。我走下船,抬頭一看,這哪裏是紅霞湖,分明是一個荒湖灘!我納悶地問老姐子:“你們怎麽把肥料卸在這荒灘上?”

  “這個麽,我們準備把荒灘開發出來,種上麥子、油菜,搶在明年洪水之前再奪一季豐收。”

  這時,我們已經走上了一座奇特的長橋,橋下沒有流水。我對老姐子說:

  “你們的胃口可不小,奪得了一季豐收,晚稻也豐收在望,還想在荒湖灘上奪第三季豐收。”

  “怎麽著,人都說:‘湖廣熟?天下足’,我們奪得了兩季豐收,就滿足了?”老姐子掉回頭,意味探長地說:“同誌,我們還得往遠處看啦!”

  話音末落,刷的一下,“長橋”兩旁的電燈全亮了。遠處,象天上的繁星落到了地麵,輝映著稻海池塘,紅瓦粉牆。不遠處傳來悅耳的廣播歌聲,我想那是紅霞湖了……老姐也像被眼前的景象激動了一樣說:

  “同誌,紅霞湖的幸福日子全搭幫改革開放,搭幫政府呀!就說腳下這半裏路長的洪水節製閘,投有政府派來解放軍,派來三湖四水的農民兄弟支援,我們能修成?同誌,你說我們能不往遠處想,能不往遠處看嗎?”老姐子下了堤坡,在一條小路上停住腳,衝著前麵喊道:

  “陽雀子,先把這位同誌領到我家裏去!”

  走在前頭的陽雀姐子,回頭飛到我身邊,奪過挎包,就命令似地對我說:

  “快走!快去看看我們安全區的集鎮。”

  一路上,陽雀子嘴巴說個不停。說過去是十幾個爛湖塌垸,現在是百十裏金堤圈成了大垸;過去是一戶一個光棍村,五戶一個爛泥垸,現在呢,數千上萬人集居在安全區的鎮子上。果然,到集鎮上一看:穿著花花草草衣裳的姐子們,纏著雪白毛巾的漢子們,紅光滿麵,熙熙攘攘,有的正去開會,有的去圖書室學習,小孩子圍著文化室唱唱跳跳,拖拉機手在寬廣的停車坪裏擦抹機器,洞庭牌大卡車從碼頭上裝來的百貨正在卸下……我擠過熱鬧的人叢,追上陽雀子,問:

  “老隊長的家住在哪?”

  陽雀子狡黠地笑著道:

  “老隊長跟你同船來的,是她喊我領你去她家裏,你還不認識我們的老隊長老姐子?”

  河西姐子們轟地一聲笑開了。那健康的笑臉,那大紅大綠的衣著,多象萬朵紅霞落在洞庭湖畔。哦,美麗的紅霞湖;哦,紅霞一樣閃光的湖區人!

  (原載《光明日報》)

  綠遍洞庭

  隨著春天的腳步,我在洞庭湖水鄉走了幾天。過去民謠說:“自古洞庭湖,缺木添悲苦。”而今洞庭湖區的十三個縣,綠樹如煙如雲。接近桃花源的西洞庭湖,人工開鑿的排灌大渠旁,桃花已不是夾岸數百步,而是夾岸數十裏了。東洞庭湖的蘆葦蕩裏,岸柳成行,椿林飄香,給水光流霞添彩,給來到水鄉的人,又增添多少驚歎,多少喜悅,多少遐想嗬!

  君山“吃春”

  剛在君山茶場喝過香醇的毛尖茶,又在國營君山農場的苗圃場裏,吃起“春”來了。這是駱場長的巧意安排。

  駱場長是位樂觀的中年漢子,但是,說起君山的過去,臉上也起了烏雲。十歲那年,他隨父親從雲山躲債來到湖洲上,砍蘆柴為生,磨肩膀養肚子。冬天,想搭一間遮風避雨的茅窩,可是,在這無邊無涯的湖洲上,竟找不到一根檁木,父子倆隻得蜷縮在蘆棚裏。第二年,桃花水漂來一根樹條,父子倆才高高興興地用這根樹條作檁,蘆柴搭架,湖草當茅,搭起了一個千柱落腳的牯牛棚。湖霸見了眼紅,硬說檁子是從他家偷來的,帶了一群惡棍掀翻茅窩,抽去了檁子。小駱爹上前評理,反被湖霸打斷了一條腿。從此,爹隻能爬著到湖洲上去扯苦菜。小駱要為爹找一根拐杖,摸黑上了君山。聽說君山上有千年古木,有十八節羅漢竹。可是,小駱不知這都早被國民黨的官僚匪霸敗壞了。七十二峰都成了荒山禿嶺,好容易在草叢裏砍到一根手指粗的斑竹,就被匪霸抓住了。等他從虎口裏逃了出來,下了君山,爹的屍骨都被烏鴉啄光了……

  “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場長的女兒小萍,挎著書包,象蝴蝶一樣撲了進來,打斷了她父親辛酸的回憶。隨即,小萍幫媽媽擺好碗筷,端上飯菜,媽媽帶著一碟綠茵茵的青菜炒蛋落了座,一股比君山茶更濃鬱的清香撲麵而來,駱場長點著筷子說:

  “吃吧,吃個新鮮。”他也快活了,很有興味地補充說,“這叫‘吃春’。”

  “‘吃春’?多美的名字!”我嚼了一口,問:“這是什麽蔬菜?”

  “蔬菜?嘻嘻,”大嫂瞟了丈夫一眼,“這是樹葉子,老駱剛才沒帶你去苗圃看看?”

  “看了,看了!”我想了一下,“哦,這是香椿樹尖子。”

  湖濱的苗圃,是翡翠的世界,有二百多個樹種,一樣的鮮嫩,一樣的水靈,隻有綠的深淺濃淡,翠的厚薄明晦不同。亭亭玉立的椿樹,碩葉累累的泡桐,風搖雲湧的雲杉,婆娑多姿的楓楊,雞冠紅似的橲樹,一團流火的桃花……駱場長從解放後,黨領導整修洞庭湖,說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改造農場,建設林場茶山。他的麵前,又好似出現了翻飛的紅旗,響起了大躍進的號角。

  是的,洞庭湖這綿延八百裏的膠卷,攝下多少湖區人民改天換地的鏡頭。那不是老場長在風雪隆冬,甩脫洗得發白的舊軍衣,跳到齊腰的爛泥湖裏,破湖開渠,為降低地下水擒住了孽龍嗎?那不是君山人民頂著烈日,飛架渡槽,把洞庭水引上茶山,製服了旱魔嗎?在苗圃的溝溝渠渠裏,天天都有清水流淌,天天都照下駱場長和職工們的繁忙景象。驕陽下,職工們挑水澆杉苗;秋夜晚,駱場長手拿注射器,為楊樹“打針”,而他自己的胳膊大腿,叮著湖區特有的大牛虻……正是可欽佩的君山人民,在荒洲爛湖裏,走出了一條大寨路,培育了洞庭湖上千萬棵幼苗。農養林,林促農,在一九七二年奪得了糧棉大豐收,成為了全省國營農場的先進典型。

  君山人民培育的僅僅是樹苗嗎?不,他們培育的是社會主義農業的頂梁柱。我放下碗筷,深情地看著這位精心育苗的駱場長,隻見他站了起來,抹了一下嘴巴說:

  “吃春,本來是我們山裏人的風俗。可我在小萍這樣的年紀,摘了地主門前的香椿,遭毒打罰款,害得爺老子欠了一身債。如今,……嘿,你吃出點味來了嗎?”

  怎麽沒有吃出來呢?春天的芳香,春天的甜汁,都盛到洞庭湖裏來了……

  老爹“接班”

  我沿著綠蔭如蓋的四十裏北三大渠,往景港公社走去。華容縣是全省農業學大寨的一個先進單位,景港公社又是華容縣的糧棉高產典型。心急腳步快,不一會,見一位頭戴深紫色氈帽,肩扛闊皮鋤頭,腰紮圍兜,腳上膠鞋套草鞋的老人,在春雨剛過的大堤上,停停走走。他一時撫撫這棵樹幹,一會又撩撩那層枝葉。忽然,前麵象捅發了喜鵲子窩,一群剛放午學的小學生走了過來。我迎上去,老人不見了,從楊樹林子裏,卻傳出了象旱天雷似的吼聲:

  “下來,快下來!你這小猴,碰落我一片樹葉,要你脫不得身……。”

  學生們圍了過去。戴氈帽的老人,正氣呼呼把一個小調皮鬼從樹幹上拉了下來。原來這“小調皮”是上樹掏喜鵲蛋的,落到“老氈帽”手裏,就象六月裏的蔥,搭下了腦袋。老人一邊吼著,一邊伸著袖子,把樹幹上留下的泥腳印子抹去。忙乎了一陣,才轉過身,抹去“小調皮”滿手滿臉的泥巴,半嗔半怒地說:

  “小家夥,以後再不準做壞事了羅,我可認識你們老師。”

  小家夥紅著臉,答應一聲。周圍的小學生,立即叫開了:

  “淩爺爺,上回你給我們辦了學習班以後,我再沒爬過樹了。”一個蓄著塊鍋巴皮頭發的伢子說。

  “我們女同學,學習雷鋒叔叔,看到風把樹苗刮倒了,還扶起哩。”一個女孩忙表白。

  “噫,淩爺爺,”那個翹鼻子旁還有幾點雀斑的伢子問:“上次曹七破壞樹,你不在場怎麽知道?”

  “嘿嘿,你沒見我戴的是頂猴氈帽?”叫淩爺爺的老人,把帽沿往下一拉,隻露出一雙風趣的眼珠說,“我是孫悟空,有雙火眼金睛。誰愛護樹木,誰破壞,我都清楚。”

  孩子們哄地逗笑了。一個紮著喜鵲尾巴短辮的妹子,稚氣地問:“你這麽大年紀了,還栽樹做什麽?”

  “嘿嘿,前人栽樹,後人遮蔭啵。”淩爺爺笑道,“我栽的樹,管的樹,都是你們日後要用來建造社會主義大樓的,樹是你們的,世界是你們的,你們都要愛護,從小就象雷鋒一樣,知道了吧?”學生們異口同聲答應了,淩爺爺才揮手,“太陽當頂了,快回去吃飯吧。”

  孩子們走散了。我走上一步,追著老爺爺說:

  “淩爹,您是老護林員吧!”

  “不不不。我還是接班人哩。”

  “接班?”我看他臉上的皺紋都嵌得進米粒了,還接誰的班?

  “我們都是接嚴金安老人的班啦。”淩爹放慢了腳步,撫著一排排孩子似的樹幹說,“你還不知道?全洞庭湖都知道革命老人嚴金安。過去,我們湖區,要個鋤頭尖、水車頁,都得進山。老輩子傳下一句話:‘洞庭湖邊栽樹,比下海擒龍還難。’嚴金安老人不信邪,為使後一代有木材用,七十三歲學栽樹,八十三歲入了黨。如今哪,他栽下的樹,把操軍公社全綠化了。他自己,也長眠在他親手開、親手栽的渠邊林子裏,聽著渠水嘩嘩響,樹枝沙沙長……”淩爹的聲音停澀了。忽地,他的眼睛盯著棵碗口粗的楊樹上一塊樹疤,先用小刀撥了幾下,又伸手從腰兜裏掏出一支粗大的注射器,從一個土藥瓶裏抽出一玻璃管子藥水,小心翼翼向樹疤裏打去。我禁不住笑道:“樹還打針吃藥?注射器是特製的吧?”

  “不。是從公社衛生院丟下的廢管子裏撿來配齊的。專門對付象曹七一樣破壞樹木的蛀木蟲。”淩爹熟練地注完了藥水,又同我一起上路了。一邊走,他一邊說起了曹七的事:

  早晌,曹七縱牛頂傷了渠邊四棵幼樹。淩爹巡邏發現,有棵掉著巴掌大一塊青皮,有棵沁出了一灘紅色樹汁。他心痛呀,一肚心火,跑到附近春耕的田裏,扳著這頭牛角看看,抱著那頭牛腦瞧瞧,看過曹七用過的牛,他火冒冒罵一聲:“曹七,找著你了!”曹七開始裝蒜,繼則又想抵賴,淩爹伸出從牛角上沾了樹皮、樹汁的巴掌,曹七才啞口無言。那以後,淩爹巡邏更勤,越是風霜雨雪,他越要多轉一圈。每天行程六、七十華裏,看護著十四萬株幼苗。凡是那裏碰傷了一棵樹,他就一晚睡不著覺,半夜裏提燈去補苗。講到這裏,淩爹提高了嗓音:

  “政府號召我們‘綠化祖國’,我們湖區人民就要綠化全洞庭。去年我入黨時就想:人老了總有一死,自己死了,隻要後輩子都說,‘淩老倌一直在栽樹,為我們做了些好事。’我也就不愧是個共產黨員了。”淩爹講這些話時,臉上映著紅霞,“其實,我這也是從嚴金安老人那裏學來的。還要一代一代傳下去不走樣。”

  我同淩爹分手了。還聽到淩爹邊走邊拍著一排排小樹,自言自語地說:“嘿,快長吧!”“嗐,小青樹,你又打贏了一次蛀木蟲!”

  新材成長

  我來到南洞庭湖,訪問湘陰縣一位林業勞模,他卻不在;去看南湖兩岸的防洪林帶,不料又迷路了。林子裏樹木密密匝匝,高不見頂,低掩小路。忽聽傳來沙沙沙的鋸木聲,尋聲走去,驀地傳來一聲吆喝:

  “誰?站住!”

  接著,榔樹葉子動了一下,象陣風一樣跳出一個後生,叉著雙臂攔住我。

  “封山期間,你可有進山證?”

  我看他那副神氣,覺得有趣:頭上纏一塊白毛巾,腳上蹬一雙紅繩頭麻草鞋,儼然是個湖區英俊的後生打扮。可是,他那草綠色學生裝,還是露出他是個中學生或回鄉知識青年的“馬腳”。

  “有進山證嗎?”後生追問了一句。

  我拿出介紹信,他翻來複去研究了一番,交還時補一句:“你為何跑到這裏來了?”

  聽口音,他還是長沙下來的知識青年,我隨意答道:“我是來找老勞模的。”

  “噢,您是來訪問我師傅的!”後生一下變得熱情而又多嘴,“師傅進城開會去了,真對不起。我叫宋樂軍,人家叫我小樂……”小樂從榔樹叢裏拿出他的“家夥”——火銃斜背在肩上,板斧提在手裏,邊走邊象洞庭湖開了閘似地說開了:

  “我剛來到這裏,根還沒紮下,就遇了一次風險。這片林子,十裏外沒有人家,就我跟師傅住在哨棚裏。怕倒不怕,我從小就吃了豹膽。就是到夜晚靜寂呀,特別是師傅出外開會,我一人就隻聽得洞庭湖的波濤雷吼虎嘯。平常師傅講要注意階級鬥爭,我還笑他:在這林子裏,除非跟獾子鬥,還有什麽階級鬥爭?就那麽巧,有天夜裏忽然來了一個人,也背著你這樣的黃挎包——”小樂狡黠地朝我笑笑,意思是證明剛才他要看介紹信有道理,“他說是林業幹部,來檢查的。我想師傅不在,正好作伴。他遞飛馬煙,我抽;他講水猴子拖人的故事,我聽;他拿出一本書,我看——我看出點問題來了:當幹部的誰帶這種壞書跑?這時,毛主席關於‘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教導響在我耳邊,我想:怕莫師傅說靈了,這家夥想來打我的主意?我就將計就計,裝做瞌睡來了。半夜晚,那家夥果然提著包出去了,我拿了根木棒悄悄地跟著他,那家夥剛想放火,我把棒子一頂他的後腦勺,喊了聲:‘舉手投降!’那家夥就當了俘虜……嘿,鬼刺藤,宰了你!”小樂停住腳,揮起板斧,把一排半人高的椿樹下的藤藤刺刺,三下五除二地砍掉了。他說“接班樹”最怕藤來纏。那已經成材的椿樹就不怕,頂天立地,是木中之王。做船幫不用打油,做床鋪不逗臭蟲,做飯甑不餿飯,工業上用途更廣。忽然,他手一指說:

  “你看,那邊開始采伐哩!”

  來到伐木場地,小樂又象公雞似的叫開了:

  “喂喂,你那鋸子要向地下剮進去!”

  “咧咧,毛牛,你打樹尖子太毛糙了!”

  “嘿嘿,你這樹蔸要削平!”

  小樂大大咧咧,指指點點,喊喊叫叫,我在後麵都怪不好意思。到了湖邊,伐木工人正在紮排砍伐下來的椿樹。小樂照例喊叫一番,使出全身武藝幫著紮好排,推下湖。他拿了一根篙子先跳上了木排,又向我招呼:

  “你不是要去城裏嗎?快上來,正好同一節水路!”

  我上了木排。小樂同一個中年漢子,用篙子左一點,右一撥,金龍似的木排,搖頭甩尾,迎著洞庭湖的波濤向前。綠色的林帶,彩色的雲霞,一齊向後移去。我同小樂站在排頭,春風迎麵撲來,心潮如波浪一樣起伏。

  我這次未見到老勞模,也並不遺憾。從小樂身上,我就看到了他的影子。

  青年人的胸懷,多麽象洞庭湖那樣寬廣。小樂,多麽象林中的“接班樹”那樣正在迅速成長。

  心靈的震顫

  你可以不信仰佛教,也免皈依佛門,還可以懷疑佛教流傳兩千多年來,門派林立,形式大於內容,某些方麵脫離了佛祖的原旨。釋迦牟尼圓寂前曾對弟子們說,不要對我搞迷信,崇拜,要弘揚我的學說。可僅過二三百年,阿育王就頭腦發熱,將八王手中佛祖舍利收來,在印度四處大建佛塔供奉,還將餘下舍利分成四萬八千份,讓僧人捧著滿世界去傳佛。

  佛祖生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神,一個人的遺骨火化能獲得四萬八千份舍利子嗎?整個遺體全成舍利,也不可能分四萬八千份。這是我不相信佛教諸多外在法事、形式的原因。我也偶爾讀點佛學著作,就如讀儒學、道家著作一樣,隻懂一點皮毛。然而,最近在嵩山的一次經曆,徹底改變了我對佛門“形式大於內容”的看法。那不是常見的弘佛法會,而是見所未見的少林禪樂!那是由國際著名交響曲大師譚盾作曲兼總導演的“禪樂盛典”!

  看著看著,我情不自禁,淚水盈盈,隻想歎息,隻想哭。哭佛祖的胸懷,歎息他在少年丟棄王子的安逸生活,為尋求人生死的奧秘,逃進荒山密林,在菩提樹下一呆六年。哭佛祖頓悟得道之不易,哭佛祖弘揚佛法的艱辛,歎息自己讀經之懵懂,與真經相逢太晚。哭吧,哭吧,哭芸芸眾生,也哭自己。信佛的不知佛的真諦,遊移於佛門外的不懂生死為何物。

  人海茫茫,世事紛呈,路途遙遠,心在塵世的沙漠中流浪,在顛簸的熱海中顛簸,找不到回家的路。你找不到路,我找不到路,他也找不到路,人如禽鳥在天空中翱翔,如野獸在山林中奔竄,找不到靈魂安歇的處所,沒有喘一口氣能停下休息的港灣。冥冥中偶然才有這次相遇。

  感謝洛陽王、周夫婦的安排,開車陪我們夫婦來到嵩山少林寺。參觀遊覽了一整天,看過尚未對外開放的“三闕”文物古跡。晚餐由登封少林武校劉校長請客。劉中等身材,額頂微禿,貌似文人,殊不知他是少林武功八段高手。他的武校現有國內外學子三萬餘人,自辦酒店,其弟是參加奧運少林武術總教頭。席間話題自然離不開享譽海內外的少林中國功夫,話長日短,臨到黃昏席散,劉校長陪我們走出酒店,突然對他朋友道:

  “局長陪客人到嵩山,不去看一場少林禪樂大典太遺憾了。”

  “哦,我早有安排。”是的,他早就安排好了。朋友的車在前帶路,王駕車載著我們來到與少室山相對的嵩山一處山穀台地上。

  暮靄如絲,能擠出寒意,嵩山籠罩在奶白鉛灰的薄霧中。台地廣場靠山穀右側一溜低矮建築,左側翼形大盔頂向裏延伸,一陣山風吹來,寒氣襲人。穿著單薄的我們正要往“禪樂大典”入口走去,手裏拿著入場門票的朋友租來幾件棉大衣塞過來,要我們披上。嵩山的最高處連天峰1512米,這裏已是半山,夜晚氣溫很低,披上棉大衣正好。入場的遊客大都如冬烘先生,有的還背著旅行包,臃腫如北極熊擠進看台,等待“禪樂大典”開幕。

  梯形看台如展翅的大鵬,我們坐中間能容千人的主看台,兩翼還能容納多少人不得而知。看台前兩麵山峰高聳入雲,峰外有峰,兩邊相當對稱。寬闊的山穀間依次往上,第一層溪水旁多層精心壘築的水池,不規則的岩磡,點綴著大小不一的圓形巨石,兩邊或岩壁,或叢林。第二層當作表演區的岩坪,中間由一拱形天橋分割,連綴,天橋下是溪穀。右側表演石坪數丈寬石級通向一座寺廟,左側高聳的石壁上又有小表演平台。第二層的景物,全都朦朧在山穀原始自然的叢林溪流中,蒼鬆翠柏,岸柳依依,人工種植的也許隻有幾棵菩提。山穀向上層層遞高,到第三層已是半裏之上,氤氳霧氣蓊鬱叢林間,橫貫穀中的梯形玉階,直達表演區的主體建築——那是夢幻般的玉宇瓊閣。中間多層翹角飛簷高達十數丈的塔樓,兩翼三層宮殿式建築,全都金碧輝煌,如天宮瓊瑤,營造出西天極樂世界的氛圍。再往上還有什麽,分辨不清了。

  夜幕如黑色輕紗撒落下來,漸漸什麽也看不到了,眼前一片漆黑。我坐在那兒呆想:這將是怎樣一場不可思議的禪樂音樂表演!難道就以天作帷幕,大地當舞台嗎?世界級大師譚盾的交響樂作品,我沒認真看過,我不懂。加上專幹大手筆的老謀子,據說他是在這裏策劃、練手後再去擔當奧運開幕式的總導演,還有編舞的豆豆、武術指導,都非等閑之輩。跟我一樣第一次走進看台的四方遊客大致都等得迫不及待,凝神靜氣,翹首以待。

  沒有喧嘩,沒有交頭接耳,在天地洪荒的靜穆中,一束天外飛來的白光射在右側的一扇崖壁上。崖壁作幕,別出心裁。依次打出字幕:

  禪宗少林音樂大典

  藝術總監、音樂原創——譚盾;編舞——黃豆豆……

  在毫無精神準備的情況下,黑暗中驟然傳來溪水叮當,潺潺流淌的悅耳音樂聲。那聲音就從看台前的溪流中響起,在巉岩罅隙震蕩,濺出水花水浪。不知不覺間,天光地燈映在大小圓石上,披著黃袈裟盤腿坐禪的十餘個高僧,逐一顯現出來,有兩位竟坐在兩側半山坡上,遠看如活的佛龕,神奇極了。菩提達摩在禪境裏現身,一百多名僧人在不同光感,不同表演區登場。水的旋律漸漸激越,高昂而執著,潺潺水流聲變成了叮!咚!叮!咚!喻意坐禪者水滴石穿的韌勁。第一樂章“水樂”,主題曲似仙樂從天而降,悠揚而綿遠:

  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這本是南、北禪宗開山祖慧能和神秀的兩首“偈子”(又稱禪詩)。南北朝佛教禪宗傳到了第五祖弘忍大師。大師圓寂前,要弟子當夜各做詩一首,聰明的神秀做了前四句,題在牆頭。文盲一個在夥房當差的慧能,湊了後麵四句,歪歪扭扭寫到牆上,正想擦去,弘忍大師看到了。他在慧能頭頂輕拍了三下,當晚向他傳授《金剛經》,並授以衣缽,要他趕快逃走,免遭神秀傷害。慧能連夜遠走南方,隱居10年後在莆田少林寺創立了禪宗的南宗。神秀第二天知道了此事,果然派人去追趕慧能,但沒有追到。後來神秀成為了梁朝的護國法師,創立了禪宗的北宗。前後兩詩,境界懸殊。後來有人說,慧能是十代比丘轉世,詩意契合禪宗頓悟的理念,是一種出世的態度。世上本來就是空的,看世間萬物無不是一個空字,心本來就是空的,就無所謂抗拒外麵的誘惑。任何事物從心而過,不留痕跡,這是禪宗坐禪水滴石穿要達到的開悟境界。

  禪學經典故事,譚大師借用音符表現出來,是一大發明。

  突然半空劈雷閃電,山穀蛙鼓蟲鳴。音樂變得活潑跳躍頑皮,淅淅瀝瀝的雨後,迷幻的燈影下,百多名村姑浣女,從唐詩的意境裏款款出場。“空山新雨後, 天氣晚來秋 。明月鬆間照, 清泉石上流。”浣女在穀底淺池,半空天橋,高處瓊閣平台,載歌載舞,與小和尚嬉戲打鬧。抒情空靈的音樂舞蹈,溪流水聲化成清涼禪意,流進受眾的心田,滋潤枯澀的靈魂……

  第二樂章是“木樂”,恣肆汪洋地表演少林木魚功。木魚的敲擊聲,似乎從地心,從山穀,從半空,無所不在地傳來。始而徐緩,如行雲流月,敲梆的小和尚與牧童嬉戲,卻總被老師傅的木魚聲約束。“風風幡動, 蕩蕩心旌。天地真氣, 起於虛空”,電影中見過的嵩山牧羊女來了。美麗的牧羊女趕著一大群真羊,從左側山坡小路走來,直沉到看台前的山溪穀底。再沿斜道進入左側表演區,小和尚圍著羊群打鬧,斯時木魚聲如暴雨驟至,萬馬奔騰敲打著地麵。梆,梆,梆,梆梆梆梆……恍若禪與俗,情與色,生與死在搏鬥!

  牧羊女搗蛋地捉弄著打坐的高僧,僧人不為所動。小和尚終於收斂,不再與牧羊女玩耍了,他們狠勁地敲擊木魚。在各表演區,龍騰虎躍,一會兒是騰空翻滾的木魚功,一會兒又靜如處子,立地成佛。“大象無形, 來去無蹤。心存物外, 意在風中。”在佛國淨土上,禪也有了世俗的解釋。

  黑白轉換,光影中出現三位美麗的妙齡僧尼,分別盤坐在中近景的巨石上彈奏古琴名曲:“花流水”——這是在中嶽嵩山流傳了千餘年的古老琴曲。清雅悠揚的琴聲,帶入第三樂章“風樂”。畫麵上出現寺廟、塔樓、殿閣上的風鈴,一齊搖動,發出清脆,時緩時急的聲響,融入“花流水”的琴曲聲中。斯時操琴的女尼,琴手,驀然增加到上百人,在廟前,在瓊樓,在山穀野地同時彈奏,匯成了響徹天地的古琴交響樂。至少兩百名武僧,在不同表演區表演風拳、風棍、風旗,掀動了山嶽林濤,令人眼花繚亂,駭然肅穆。

  琴聲自然是預先錄製好的,立體聲效果那麽完美,彈撥者的手勢那麽整齊劃一,完全達到了以假亂真的效果。仿佛那不是從音箱發出來,而是從上百台古琴的琴弦上迸發出來,彌漫在數平方公裏的山穀間回響。隨風拳、風棍、風旗翻飛進入高潮,琴聲此起彼伏,一會兒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一會兒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這既是少林武術的展示,也是山河畫卷的精彩鋪排。刹那間,感悟到天地之大美。

  春夏秋冬,季節在音樂裏輪回。寒山、古寺、塔影,山月,一幅幅圖畫在眼前掠過……進入第四樂章“光樂”。此樂章最神奇,最不可想象之處是,在海拔那麽高的左側峰頂上,緩緩升起一輪碩大無朋的月亮。按比例,月亮比近處的寺廟還要大,那是怎麽製作,怎麽升上幾百米高的天空的。天際黑暗虛空,無法懸掛天幕,幻燈不可投射。正當人們在驚悸莫名之時,圓月下的山峰半坡上,又出現了一片塔林,跟少林寺高僧圓寂的塔林毫無二致。在舒緩禪樂,多聲部吟唱“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似真似幻的意境中,先是武僧在梅花樁上獻技,一刹那飛騰上山穀的半空。少林功夫突破了生命極限,向上伸展,化成天地精靈,翱翔於永恒……

  深夜混沌,“禪樂大典”如滔滔江水,後浪高過前浪,意外之中帶來更大意外,驚詫之中帶來更多的驚詫。進入最後樂章“石樂”,右側廟堂下石坪,一排又一排僧人在敲擊石罄。兩三百演員在各表演區一齊亮相,有武僧、小和尚,村姑浣女,坐禪的高僧始終巋然不動。少林樂僧的唱頌在山林中響起,回複到主題歌的旋律。刹時,騎著白馬的玄奘師徒,馱著經卷從西天佛國回來,循牧羊女走過的山間小道,進入表演區。一片頌佛,歌唱呼號聲,僧俗載歌載舞,表達對佛對大自然的敬畏,對生命的眷戀,對天地萬物的禮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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