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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走向布達拉(7)

  小姐們圍著篝火,紮尼也過來了。紮尼烤幹了他被泥漿結得硬梆梆的衣服,小施不斷往火堆裏添木塊。我烤熱身子後,朝火光照亮的公路前走去。天亮前再奢望有過路車來搭救是不可能了,手機還是沒有訊號,求援求救都是白費力氣。我毫無目的地走過去,又走回來,神迷心亂,仿佛走回到20年前,走在天山的雪線公路上。夜過天山,穿過地獄般黑暗的鐵力賣提峰黑洞,一齊浮現在眼前……

  那旅伴,那台灣小夥

  車陷死在泥坑裏,我們有的圍著篝火,有的蜷縮在駕駛室裏,車裏車外都飽受饑寒的煎熬,硬挺到黑夜退盡,東方露出一線冷冽的曦光。紮尼烤幹身上穿山甲一般幹硬的衣服,他在駕駛座上呼呼大睡。這個康巴漢子連續開車、掏泥、掘車十幾個鍾頭,委實太累了。直到天亮我們都不敢叫醒他。那個台灣小夥更讓我們感動,他像司機一樣掏泥、推車,一雙登山鞋裏外全是泥。篝火燒旺以後,他讓小姐們烤衣服,自己卻站在外邊,我叫他把鞋脫下來烤烤,他說裏麵成了泥塘,烤不幹了。他就像跳踢蹋舞發出咕唧聲,繼續去尋找能燒的幹柴。我們在火堆旁議論,這個小施真是活雷鋒。

  聽多多說他在台灣當過兵,如今在台南某公司上班。他失口不談政治,問他支持台灣藍綠哪個陣營,他說台灣年輕人對政治沒興趣,那是政客的事,他們隻管掙錢。假小子賀姐跟他開玩笑說:你看你裝得那麽有道德,有教養,處處關心照顧別人,吃苦在前,一定是個隱藏很深的“間諜”。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開玩笑的小姐也臉紅了。

  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個同行時間不長的旅伴,那個在芒康悄然離去的台灣小夥,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確是一位純樸而高尚的道德君子。他毫無做作,一切都仿佛是從他童稚的血液中極自然地流露出來。使人想起老子說過的一段話:“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摶。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天大亮後,我們發現陷車的地方距最近的藏民村莊,也有兩三公裏。小姐們已餓得無精打采,小施提議讓他去藏民家中買些吃食來。我們一致反對,不忍看他咕唧咕唧踢蹋那麽遠。雨後的芒康高原晨霧很濃,8點多鍾晨霧漸漸散去,一台手扶拖拉機從村莊方向隆隆駛來,小施怕藏民找麻煩,將篝火熄滅,沒燒盡的木塊重新送回圍欄插好。

  9點多鍾,在我們陷死的大卡車前後,堵住了六七台車,包括那台手扶拖拉機。有兩台工程兵的卡車司機下來,與紮尼商量,一起搗鼓了半個鍾頭,根本無濟於事。唯一的辦法是弄到纜索拖出泥坑。可工程車沒帶拖纜,小施發現拖拉機上有一根鋼繩,他跟紮尼去找那位康巴車手,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小施掏出60元錢給拖拉機手,算是萬一拉斷鋼繩的補償。

  第一次鋼繩拉得過長,工程車剛一發動,鋼繩一聲脆響炸斷。將炸斷的鋼繩兩股合一股,工程車和紮尼同時發動,鋼繩發出可怕的吱吱聲,我們的車終於被拉出困了六七個小時的泥坑。穿著一身如盔甲的泥漿衣的紮尼拉著我們重新上路,我們在心裏想,這一回,該可以順順蕩蕩到達芒康了吧!美好的願望剛一露頭,接著又是兩次陷車,而且一次比一次玄乎狼狽。越接近芒康,拓展、改道修路的力度越大。拓展路段,挖出的泥土堆積在老路上,改道之處,砂石泥土更是堆成了小山垛。雨水一衝,到處是混濁的不知深淺的泥水溝,稍一不慎,車就陷進去了。第三次,不是我們的車陷住,而是前麵二十幾台車被阻在一條小河邊。

  這已經是下午2點多鍾,太陽出來了,我們在搖晃的車裏正昏昏欲睡。紮尼煞車,砰一聲車門一響跳了下去。我們發現前麵黑壓壓停著兩排車,也隻得跟著下車,走到前麵去看個究竟。那是高原上一條平緩的小河,上遊一兩丈寬,流到公路左側縮成一條人奮力一躍能跳過的深水溝。似乎正在修築涵洞,公路右側挖了個三四米寬,兩三米深的大坑,原來大坑上鋪有枕木,讓小車、客車經過。載重卡車隻能從鋪滿巨石的深水溝裏,奮力一搏了。不知哪個倒黴鬼,昨晚駕著一台紅色轎車,四腳朝天翻在大坑裏了。而載重卡車能過的深水溝裏,現在陷死的是一台放空的大卡車。

  裝貨的卡車能過,放空的卡車陷死,當然這是一個並不複雜的力學問題。深水溝裏,有好幾個司機在拋石頭,又葡伏在車輪底下掏石頭,拋與掏,都成無效勞動。

  卡車司機每發動一次,吼叫衝一次,大卡車越陷越深,最後陷進溝裏的輪胎完全被石頭卡死。我們在這裏看了一個多鍾頭熱鬧,紮尼索性跳進河水裏,將身上的泥盔甲洗幹淨,搭在路邊樹梢曬了個半幹。假小子賀姐甚至自告奮勇充當義務交警,疏道後麵擠上來的車,站在土堆上揮舞短而粗的胳膊,號召所有司機、遊客、康巴老鄉,向水溝裏填石頭,仿佛要用精衛填海的決心,打通這道死穴。

  當然是一廂情願,沒有起重機吊走四腳朝天的轎車,陷死的卡車,誰也走不了了。我和小施、多多、夏青姐妹等分析這一嚴峻形勢,不能坐以待斃了。打聽到離芒康隻有10公裏,我們就是步行,也要趕到芒康,再不能在路上饑寒交迫度過第二個晚上了。丟下康巴司機怎麽辦?我們把600元租車費交給紮尼,小施和我又分別多給他60元,對他比比劃劃地說:一路上辛苦你了!你不能就這樣返回鹽井,一個人太危險了。也許今下午吊車來,路通了,你還是去芒康休息一晚,明天有同道車一路回鹽井。紮尼接過錢呆了半晌沒吱聲,最後總算明白我們的好意,說了聲“紮西德勒”。

  我們背著大包小包行李,走過長長的車隊,紮尼送我們到水溝邊,幫著遞行李。一個接一個來個猛虎跳澗,過去了,重新背起行李揮手與紮尼告別。機智的小施走在前麵,攔住一台過不去隻得往回走的小車。小車上坐了一人,後排最擠也隻能裝四人,何況都有行李。

  小施把我們夫婦和夏青姐妹塞進車,他和多多說是登過梅裏雪山的,步行沒問題。小車司機是個康巴漢子,不肯收我們的車費,他說是順路搭車。不到半個鍾頭,我們到達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到達的斯芬克斯似的高原城市——芒康。小車把我們送到青年賓館,住下以後,誰也沒心思去吃飯,去洗浴,因為我們心裏記掛著那旅伴,那台灣小夥和多多。

  拚房笑談與芒康休整

  去賓館聯係,砍價,看房的是假小子賀姐,別看她在車上像澳洲鼴鼠老是睡覺,下了車數她最活躍。英語老師夏青說她是做官的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小嬌慣,女兒身卻是十足的男孩性格。讀書不求甚解,卻很有交際經商才能,她自己駕車到處跑,很會賺錢,也很會在“麻桌”上輸錢。她一會兒能賺幾十萬,一會兒又能把口袋輸個底朝天。父母管不了她,她唯一信任和依賴的是閨中蜜友夏青。

  夏青成家了,知道假小子又在麻桌上昏天黑地,她趁暑假把她從麻桌上“釣”出來,到雲南、西藏來旅遊,改變她的生活環境。一路上遭難,我們一個個弄得狼狽不堪,假小子除了昏昏酣睡,倒也無所謂。她敢從紮尼手上搶過方向盤,不顧後果開車。在饑寒交迫的夜晚,她把衣物、衛生紙、幹糧全塞進緊身的夾克胸前,於是像個陀螺,又似妊婦,挺著個大肚子走來走去,滑稽而可笑。我們半晚饑餓難忍時,她從大肚裏抓出最後一把幹糧施舍,小姐們要方便,她又變戲法似從肚子裏掏出衛生紙,可以救人之急。

  就是這個滑稽可愛且未談婚論嫁的大姑娘,挺著大肚子走進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城市芒康。她在青年賓館的樓道裏上上下下,賓館差不多住滿了,最後號定僅剩的三個標準間,90元一晚。三個標準間,當然包括還在路上步行趕來的台灣小夥和溫州姑娘多多。如何分配房間,問題來了。我們夫婦一間,夏青姐妹一間,剩下小施、多多,一男一女隻能拚房。所謂“拚房”,這是旅遊中常有的事,特別是背包族的驢友,為了節省開支或碰到房子緊張,男女旅伴共租一間房,各睡各床,井水不犯河水。第二天起床後,說聲拜拜,各走各的路,也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當然,也有例外,“一夜情”出軌,甚至被騙被殺的事,網絡上也多有報導。

  小施、多多是未婚男女,多多又剛經過失戀之痛,是否同意“拚房”,得經雙方同意。

  我夫人開玩笑地說:

  “胖子你反正是假小子,你跟小施拚房最合適。”

  夏青向王姐努嘴示意,這是不可能的。過後夏青說,胖姐有兩麵性,當她自以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時,把瘦弱的她當成小妹妹百般嗬護;而回歸女兒身後,她又把她當成大姐姐,無限依戀,甚至晚上都要睡一個床。這樣的活寶,怎麽可能去跟台灣小夥拚房呢?

  “拚房”本來隻當作笑談,自然不會有結果。我們剛從大堂把行李搬進臥室,擠在一間房裏說笑,沒料到多多和台灣小夥背負著大背包,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怎麽來得這麽快?怎麽知道我們在青年賓館?原來他倆步行沒一兩裏,同樣搭上了便車。極富旅遊經驗的小施,在台灣就上網查詢,對進藏的線路,沿途主要城市的住宿,弄得一清二楚。在把我們塞進小車時,就跟好心的康巴司機說,送到芒康中心街區的青年賓館,那裏相對便宜,進出方便。我們的手機都沒電了,原來擔心跟二位聯係不上,沒想到台灣小夥如此遠見卓識。小施太善解人意,太淳樸可愛了,他們倆的背包還沒放下,心直口快的夏青便一板正經地說:

  “賓館隻剩三間房,小施你跟多多拚房吧!”

  我們的目光一齊注視著這個隨和的台灣青年,隻見小施的臉一紅,很不隨和地說:

  “那不行!我去別的賓館找房吧。”說完,背著背包就要出門。我們都起身攔住他,怎麽能讓饑腸轆轆筋疲力盡的他背著大包去找住宿?內心誰都不願讓他離開。

  我說我跟小施住一間房,多多跟王姐住一間,拚房問題不就解決了?多多不同意,她說王姐要照顧羅老師,她跟夏姐擠鋪,小施住一間房就行了。夏青欣然同意,“拚房”的玩笑流產,小施和多多的行李放進房間,大夥兒一窩蜂下樓,找了家四川人開的餐館,解決饑餓問題。

  經過兩天一晚的無數磨難,六位旅伴相依為命,加深了解,這一頓晚餐猶如米開朗基羅畫的那幅著名油畫《最後的晚餐》,一種悲壯之情蓋過了饕餮的喜悅。大家相互碰杯,想吃什麽就點什麽。席間,小施說從鹽井至芒康擔擱了太多時間,原計劃到拉薩搭乘班機趕赴廣州、香港,再轉回台灣,現在時間來不及了。他要去昌都乘飛機三天內趕到廣州,否則在香港預訂的機票作廢,回台灣也就要超假了。

  這最後的晚餐吃得酸酸楚楚,誰都不想剛剛熟悉的台灣小夥就這麽離開。這裏沒有耶穌,也沒有背叛的猶大,有的隻是萍水相逢的人格力量鑄造的濃濃深情。

  芒康雖是滇藏線、川藏線交匯的藏東南交通樞紐,但這個高原城市規模不大,中心區全都是嶄新建築。街道寬闊,平整,幹淨。吃過晚餐,我在街上走了一圈,小施去打聽回廣州的線路,小姐們則回賓館洗浴。

  這裏天黑得晚,8點多還是晚霞滿天。我回到賓館,夫人洗過了,拿了我們倆泥漿灰染的外衣外褲,跟夏青姐妹和多多去找幹洗店。在芒康必須休整兩天,才能繼續上路。所有人的鞋襪全都被爛泥裏著,小施的為甚。

  我的被塑料袋精心包裹的布鞋,也未能幸免於難。衣服可以送幹洗店,鞋襪卻不好意思送。要處理,洗盡,曬幹,需要時間。這些都是小姐們操心的事,我洗過澡倒到床上,便不知人在何處,人生幾何了。夢裏還在顛簸,還在掏泥,推車,絕望……醒來,已是翌日中午。

  邦達,我詛咒你那麽一瞥

  芒康是我國地勢最高的高原城市,比高原之都的日喀則還要高出幾百米(日喀則海拔3836米)。這裏雖是西藏東的交通要道,但在芒康街頭漫步,不管晨昏夕陰,街上冷冷清清,碰不上幾個行人。抬頭仰望,仿佛觸手可及青天,令人想起“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的感慨。

  到了芒康,便有一種進入化外之境的感覺。與我們生活著的蟻群般萬頭攢動熙熙攘攘的東方都市相比,這裏便是上帝剛創造出亞當、夏娃還來不及讓這對男女繁殖子孫的伊甸園,如伊甸園般美好而寂寞。發源於唐古拉山脈的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在芒康的萬山叢中蜿蜒流過,用億萬斯年的不屈不撓,將橫斷山脈切割出深壑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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