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儒的痛

（四）鞭長莫及——國家不是越大越好

這真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中國的大一統慣性和基因，仿佛是一塊巨大的磁鐵，在其磁場引力之內的版圖，怎麽甩也甩不出去，即使暫時破碎了，也要被磁場的強大引力重新聚合攏來。相反，不是在磁場引力範圍內的大元帝國的中亞、東歐、中東的土地最遼闊，因為鞭長莫及，一時聚合在超級帝國的旗幟下，但終究是風吹雲散，隻不過是中國大一統曆史上的過眼煙雲，匆匆過客。

大元帝國是一個超級大帝國，地域之廣，使之根本無法進行有效的統治。蒙古人采取分製的製度，最初把他們的帝國分為五個汗國，分別為：元帝國、吐蕃宗教國、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欽察汗國（亦稱金帳汗國）、伊爾汗國。在大元帝國的全盛時期，其疆域北部至北冰洋，南到緬北、越北、老北，東到日本海、黃海、南海、北海、台海，西到東歐烏克蘭，西南到地中海，西北直達挪威。元朝廷直轄：中國、蒙古、通古斯地區、西伯利亞、白令海地區，國土麵積大約1500萬平方公裏。金帳汗國：管轄西烏拉爾山脈地區、莫斯科地區，國土麵積大約350萬平方公裏。欽察汗國：管轄鄂塞河地區、新地島、東烏拉爾山區，國土麵積大約90萬平方公裏。窩闊台汗國：管轄西西伯利亞地區、中亞地區，麵積大約200萬平方公裏。伊爾汗國：管轄阿富汗、裏海地區、波斯灣東部地區，麵積大約400萬平方公裏。

五個汗國總麵積達2540萬平方公裏，相當於現在中國版圖總麵積的近三倍。這個煌煌大國管理起來鞭長莫及，力不從心，是很困難的。自忽必烈以後的大元10代皇帝，真正能夠管理的，還隻有元朝廷直轄的中國、蒙古這一塊核心地區，就是1500萬平方公裏之內的通古斯地區、西伯利亞、白令海地區，也隻能象征性地管管。至於其他四大汗國，遠在天邊，試想，在那個沒有飛機、火車、汽車作交通工具的年代，單憑以馬代步，騎上馬要從元大都（北京）去遠在莫斯科的金帳汗國，或接近挪威的欽察汗國出一趟差，得跑死多少匹駿馬，花費多少個月的時間。

一個國家不是越大越好，大有大的難處，大有大的問題。蒙古民族本來就強悍，驍勇而且尚武。成吉思汗把他武力征服的西域、東歐、中亞一些並不知情的異族地區，分封給他的四個兒子：術赤、察合台、窩闊台、拖雷。長子術赤掌管阿速、欽察故地（即今鹹海以西、裏海以北之地）；次子察合台掌管西遼故地（即今新疆西部至鹹海，南兼阿姆河上遊之地）；三子窩闊台分得乃蠻故地（今額爾齊斯河上遊及巴爾喀什湖以東地區）；四子拖雷當時留在哈刺和林國都監國。拖雷的長子蒙哥以“素丹諸國”未服，從拔都（術赤次子）西征，侵入欽察、斡羅思等地，1251年被拔都擁立為大汗。蒙哥繼位做了皇帝後，命六弟旭烈兀西征，滅波斯（今伊朗）、報達（今伊拉克）等國，並進軍西裏亞（今敘利亞）。後來他沒有東歸，1264年被封為伊兒汗，建帳於大不裏士（今外高加索阿塞爾拜疆南部），統治今伊朗、伊拉克、敘利亞，西至地中海、北自高加索、南到印度洋的廣大地區，世界史上稱之為伊爾汗國。

成吉思汗的子孫們並不團結，驍勇好鬥的民族性格使他們很難形成一個拳頭來共同對付中亞、東歐、中東的異族的報複性打擊，不可能成為一個大一統的國家。且看五大汗國的兄弟們如何內鬥：成吉思汗去世，窩闊台被推為蒙古大汗，公元1235年，太宗窩闊台以欽察等部鬧獨立不服中央領導，命術赤次子拔都統率50萬大軍進行第二次西征，這次西征的矛頭指向自己的兄弟，或兄弟的後裔，持續9年的窩裏鬥，拔都先後征服欽察、斡羅斯各部，一直打到勃烈兒（今波蘭）、馬劄兒（今匈牙利）等地。拔都率領的50萬蒙古大軍也沒有東歸，就在那兒留了下來。1253年拔都建帳於窩勒伽河（今俄羅斯伏爾加河）下遊的薩萊（今阿斯特拉罕），世界史上稱之為金帳汗國或欽察罕國。其版圖自也兒的失河（今鄂畢河下遊及額爾齊斯河）以西，至斡羅斯地方（今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等地），南抵今鹹海、裏海、黑海，北到今俄羅斯保加爾地區。拔都將威海東北地區分給其兄斡魯朵，其帳用白色，稱之為白帳汗國；又將鹹海以北地區分給其弟昔班，帳用藍色，稱為藍帳汗國。白帳、藍帳二汗國均隸屬於金帳汗，成了蒙古汗國之外的國中之國。

憲宗蒙哥即位以後，曾在畏吾兒地（今新疆中部和東北部）、花刺子模地（今阿富汗北部及阿姆河下遊）分別設置別失八裏行省和阿姆河行省，由蒙古直接統治。後來，阿姆河行省被伊爾汗和察合台汗瓜分。到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大元時代，窩闊台之孫海都，以他父親未能繼承汗位為由，利用阿裏不哥叛亂之機，於至元五年（1268年），與察合台汗篤哇等西北諸王聯兵發動叛亂，在西北地區大肆騷擾。忽必烈多次親征，下令在今新疆地區建立阿力麻行省和行樞密院，阻止叛軍東進。至元十三年（1277年），阿力麻省（今新疆霍縣東北）政治軍事重心轉移到別失八裏（今新疆吉木薩爾北破城子），因此稱別失八裏行省。元政府在這裏建立過許多元帥府、宣慰司等軍政機構，並且到處進行軍事屯田。

元成宗大德五年（1301年）海都進攻和林，在帖堅古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吉爾格朗圖西）被元軍擊敗，退走後病死。大德十年，海都的兒子察八兒與篤哇發生火並，這叫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己打自己人。元政府乘機出兵，窩闊台汗國很快滅亡了。其領地大部分被察合台汗國占領，阿爾泰山以南一小部分歸並於嶺北行省。到元代中晚期，今新疆地區盡入察合台汗國，察合台汗國的都城遷到了阿力麻裏。開始時，西北諸汗國同元朝中央政府保持著君臣關係，要向朝廷申報版籍、戶口，要繳納一定的貢賦。到元朝末代皇帝元順帝即位之後（1333年），四大汗國同元中央政府關係逐漸疏遠，慢慢形成了獨立國家。

即使是在強悍之主忽必烈統治大元的時期，朝廷內外也是危機四伏。至元十九年（1282年）三月，就曾經發生過一個小小千戶王著，聯合幾個僧人，用銅錘擊殺中書左丞相阿合瑪特的事件。阿合瑪特（亦稱“阿合馬”）是回族人，忽必烈登基做皇帝的中統三年任諸都轉運使，專管財賦。因興辦礦業，整頓鹽政等頗有成就，受到忽必烈信任，官至中書平章政事，也就是中書左丞相。他從此擅權日盛，援引奸黨，排斥異己，結黨營私，經商牟利，侵吞民田，惹得天怒人怨，加劇了統治集團內部矛盾。益都千戶王著，素來疾惡如仇，因人心憤怨，密鑄大銅錘，發誓要擊殺大奸臣阿合瑪特。有個叫高和尚的僧人，以秘術行軍中無驗而歸，詐稱死，殺其徒，以屍欺眾，逃走了，無人知道他的蹤跡。王著找到膽大包天的高和尚，與他商議合謀殺阿合瑪特，一拍即合。於是聯絡80餘人，連夜潛入北京城。當時皇太子陪駕皇帝忽必烈巡幸上都，隻有阿合瑪特留守京師。王著知道皇太子特別恨阿合瑪特的擅權和結黨貪賄，於是派遣二名蕃僧人去中書省，謊說皇太子與國師還都要做佛事，想把阿合瑪特引了出來。正值高觿、張九思等宿衛宮中，張九思詰問，蕃僧一時對答失語，反被押送到官衙訊問，這次施計未成。

第二天，王著再一次矯傳皇太子令，要樞密副使張易發兵，夜會東宮，去除掉阿合瑪特。張易也知道皇太子痛恨阿合瑪特，並未察覺有假，他帶領兵將進入皇宮，宿衛宮中的高觿問來幹什麽，張易附耳言道：“太子來誅左相也！”《續資治通鑒·元紀三》如此記錄了這一場驚心動魄的鬥爭：

既而省中遣使出迎，悉為偽太子所殺，奪其馬，入建德門。夜二鼓，觿等聞人馬聲，遙見燭籠、儀仗將至宮門，前一人前呼啟關，觿謂九思：‘他時殿下還宮，必以鄂勒哲、薩陽二人先，請得見二人，然後啟關。’觿呼二人，不應，即曰：‘皇太子平日未嚐行此門，今何來此也？’賊計窮，趨南門，觿留張子正等守西門，亟走南門伺之。偽太子立馬指揮，呼省官至前，責阿哈瑪特數語，著即牽去，以所袖銅錘碎其腦，立斃。繼呼左丞郝禎至，殺之，囚右丞張惠。觿乃與九思呼曰：‘此賊也！’叱衛士亟捕之。留守司達嚕噶齊、庫端遂持挺前，擊立馬者撲地，弓矢亂發，眾奔潰，多就擒，高和尚等逃去，著挺身請囚。

這真是一場驚天宮變，銅錘砸死作惡多端的阿哈瑪特，還殺了一位左丞相，囚禁一位右丞相，再進一步就要改朝換代了。這場宮變的結局當然是悲慘的，自願“挺身請囚”的英雄王著，與後來捕到的高和尚一起被斬於市，並殺張易。王著在臨刑前大呼：“王著為天下除害，今死矣！異日必有為我書其事者。”

果然，清乾隆時，賜進士及第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禦使總督湖北湖南等處地方軍務兼理糧餉世襲二等輕車都尉畢沅，在《續資治通鑒》裏就記載了。如此種種，大元朝這樣的朝廷內鬥，皇室宗族之間的內鬥，在史籍中記錄了不少。

國家不是越大越好， 實際上忽必烈和他的繼承者能夠掌控的大元帝國，說到底還隻有有著大一統曆史慣性和基因的中國——漢唐以來形成的地域概念的中國這一部分。也就是唐末宋初，經五代之亂分裂出去，又由大元統一的蒙古、遼、金、西夏和南宋這一塊原屬於中國的國土。這真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中國的大一統慣性和基因，仿佛是一塊巨大的磁鐵，在其磁場引力之內的版圖，怎麽甩也甩不出去，即使暫時破碎了，也要被磁場的強大引力重新聚合攏來。相反，不是在磁場引力範圍內的大元帝國的中亞、東歐、中東的土地最遼闊，因為鞭長莫及，一時聚合在超級帝國的旗幟下，但終究是風吹雲散，隻不過是中國大一統曆史上的過眼煙雲，匆匆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