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的起義並未造成中國分裂,而是在趙匡胤一場兵變後重新統一為大宋王朝。中國的“久合必分,久分必合”是世界各國曆史演進中的一個特例,隻有王朝的更替,而沒有國家的滅亡。以漢民族為主體的多民族融合的大宋王朝,雖然有過北宋、南宋短暫的分裂,但這是在大一統中的搖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從“安史之亂”到陳橋驛兵變205年間,中原藩鎮割據,互相攻戰,朝代更替不休,經濟凋敝,國無寧日,人民飽嚐戰亂的苦難。國家統一,發展生產,安居樂業,已成人心所向,眾望所歸。趙匡胤順應了這一曆史的慣性和大一統的基因,後世評論他的“兵變”不以為恥,反以為功。
盛唐經曆“安史之亂”,聲勢浩大的黃巢農民起義,各鎮軍事勢力尾大不掉,進入軍事割據的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的五代時期。五代曆54年,換了十幾個皇帝,神聖不容侵犯的皇權,變成隻要有兵權就可以亂搶的東西。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五代可以說混亂到了極點。也許是《易傳》裏所說的“天地不通,賢人隱沒”的時代。那時候,戰亂頻仍,經濟崩潰,一鬥米值七千錢,以致饑民燒人糞、煮死屍吃。父親自食其子,別人來爭食其肉,父親竟然說:“此吾子也,汝安得而食之!”那時人肉每斤要價一百錢,狗肉每斤要價五百錢,人肉比狗肉還賤。
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嗟歎:“嗚呼,五代之亂極矣……當此之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縉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朝,充然無複廉恥之色者皆是也。”在此天崩地裂的混亂之際,這個時代造就兩位大名人:一個是南唐後主李煜。唐朝末年,廬州刺史楊行密占據以揚州為中心的江淮一帶,建立吳國。楊行密死後,政權落到大將徐溫手中。徐溫死後,養子徐知誥執掌國政,他廢掉吳國末代皇帝楊溥,自己稱帝,建立南唐。他說自己是唐玄宗的子孫,複名李昇。南唐後主李煜是他的孫子,一位愛情聖手、詞學宗師。李煜的詞寫得清麗淒切,閃耀著詞家的才華。他的書法、繪畫和文章也都很出色,獨具一格的書法被後人稱為“錯金體”。然而他對於做皇帝一點也不感興趣,似乎本不該生在帝王之家,他隻知念佛、填詞,似乎在靜候滅亡的到來。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第二位大名人周世宗柴榮,與李後主恰恰相反,他被譽為“五代第一明君”。柴榮為那時的中國,幾乎鋪就了重新走向統一的陽關大道。《舊五代史》如此評說柴世宗:“世宗頃在仄微,尤務韜晦……(登基後)不日破高平(山西高平)之陣,逾年複秦(甘肅天水)、鳳(今陝西鳳縣)之封,江北、燕南,取之如拾芥,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也……故帝駕馭豪傑,失則明言之,功則厚賞之,文武參用,莫不服其明而懷其恩也……逮至末年,憫黎民之勞苦,蓋有意於康濟矣。” 後周(951年~960年)世宗柴榮是一位誌在四方,有能力收拾舊河山,重新統一中國的一代英主。
柴世宗察微知著,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說:“當世宗時,王環為蜀守秦州,攻之久不下,其力屈而降,世宗頗嗟其忠,然止於為大將軍。視世宗待二人之薄厚而考其製書,乃知仁贍非降者也。自古忠臣義士之難得也!五代之亂,三人者,或出於軍卒,或出於偽國之臣,可勝歎哉!可勝歎哉!”
有鑒於武則天大力提倡佛教,晚唐以來民生凋敝,佛教的發展已經失控,佛寺與民爭田土,爭利,柴世宗即位第二年,即下詔“毀佛”,詔曰:“釋氏貞宗,聖人妙道,助世勸善,其利甚優……近覽諸州奏聞,繼有緇徒犯法,蓋無科禁……創修寺院,漸至繁多,鄉村之中其弊轉甚。漏網背軍之輩,苟剃削以逃刑;行奸為盜之徒,托住持而隱惡。”“曾有罪犯,遭官司刑責之人,及棄背父母、逃亡奴婢、奸人細作、惡逆徒黨、山林亡命、未獲賊徒、負罪潛竄人等,並不得出家剃頭。”“僧尼俗士,自前多有舍身、燒臂、煉指、釘截手足、帶鈴掛燈諸般毀壞身體、戲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稱變現還魂坐化、聖水聖燈妖幻之類,皆是聚眾眩惑流俗,今後一切止絕……”
詔書並不含什麽過激的成分,而結果卻是廢寺院30336所(所存寺院2694所),還俗僧尼61200人。世宗因此招致毀佛的罵名,佛家稱此次浩劫為“法難”。其實沒有此次“法難”,混亂到了極點的五代將會走向更大的混亂。當時,佛教已成為社會的大蠹瘤——寺院侵占大量土地和勞力,僧尼不耕不織,虛耗國力。寺院還銷毀大量銅器乃至錢幣鑄造佛像,致使銅價上漲,錢幣奇缺。“毀佛”為後周“賺”回了大批土地和勞力。但麵對世宗新的銷熔佛像的命令,幾乎所有人都持反對態度,世宗答疑解惑說:“平定亂世乃千秋功業,佛家曾言如有益於世人,手眼尚且可布施,區區銅像又何足道!”眾人無話可說。就在上下“毀佛”之時,傳來鎮州有一尊觀音像顯靈,誰也不敢動手毀掉。柴世宗親自趕赴鎮州,拿起斧頭向佛像劈去。
柴世宗身體力行,毀佛鑄錢的計劃得以實行。熊熊的烈火把銅佛像化成銅水,鑄出大量錢幣,恢複了民間金錢的流通。“毀佛鑄幣”增強了後周的經濟力量,穩定了後周的政治。中原地區的社會秩序日益安定,經濟有所發展,後周逐漸強大起來,這為後來趙宋王朝統一全國提供了物質基礎。
柴世宗常常擔心以太快的速度一統天下,會導致功敗垂成,有一天他問精通術數的宰相王樸:“朕當得幾年?”王樸答:“臣固陋,輒以所學推之,三十年後非所知也。”世宗大喜:“若如卿言,寡人當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然而天不假年,“而降年不永,美誌不就,悲夫!” 命運隻給了他六年駕馭這個混亂的時代,在他39歲的英年離開了人世,留下7歲的兒子柴宗訓。
後周顯德六年(959年),柴世宗病死後,眾臣扶柴宗訓即位,是為恭帝。由於恭帝年紀太小,主少國疑。殿前都點檢、歸德軍節度使趙匡胤與石守信、王審價等結義兄弟,掌握了軍隊的實權。
後周顯德七年(960年)春正月,宮廷正在歡慶新年,忽接北方緊急軍事情報,契丹與北漢入侵中原,柴宗訓征求宰相範質、王溥的意見,派太尉、檢點趙匡胤掛帥出征。二月三日,趙匡胤統率大軍從大梁(今河南開封)出發,行至陳橋驛站(今河南封丘東南之陳橋)。陳橋在後周時是通往大名府的小驛站,位於開封東北封丘縣陳橋鎮,距開封四十多公裏。宋代時處在黃河的南邊,後因黃河改道,到了黃河的北邊。行軍路上,軍校苗訓,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利用天空中出現的“假日”現象,說什麽天上二日磨蕩,乃改朝換代之象,鼓動軍心思變。到達陳橋的當晚,趙匡胤的胞弟趙光義、掌書記趙普和親兵將領們鼓噪而起,要求擁立新天子,然後出征。掌書記的趙普足智多謀,向廣大將領士卒說明“興王易姓,雖雲天命,實係人心”的道理,要求他們嚴明軍紀,安定人心,長保富貴,取得將兵們的同意和支持。駐軍陳橋的第二天早晨,參與擁立新天子的將領們,拿一件象征皇帝即位時用的黃袍,披在趙匡胤身上。這就是所謂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典故。
陳橋兵變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次沒有流血的軍事政變,也是最仁慈、最人性化的一次改朝換代。究其原因,一是趙匡胤的性格和仁義所決定的,二是這次由士兵和將領自己發動的軍事政變,適應了大統一曆史的慣性和潮流,是對半個世紀以來的五代之亂的沉痛反思。士兵和百姓厭倦了戰亂,希望國家重新統一,過上和平安定的生活,他們推動的這場“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把趙匡胤推上了曆史舞台。趙匡胤深受柴世宗倚重,官至太尉(國防部長),又是柴世宗的結義兄弟,本來他應有扶助幼主的托孤之重,但麵對親兵將領的擁戴,特別是所謂“二日磨蕩,乃改朝換代之象”的說辭,他不好再推辭了。黃袍披在身上了,士兵們七手八腳扶他坐到了馬上,趙匡胤攬轡對眾將士說:“我有號令,你們能絕對服從嗎?”
眾人一呼百應地喊:“唯太尉的命令是行!”
趙匡胤高聲說道:“太後、主上,吾皆北麵事之,汝輩不能驚犯;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淩;朝廷府庫、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償,違者拏戮汝。”(《宋史·太祖本紀》)趙匡胤知道這是一場順應民心的兵變,要使這次兵變成功,必須吸取以往兵變中大肆殺人的曆史教訓,安撫後周君臣,減少阻力,用和平手段解決政權移交的問題。將領兵士唯唯聽命,一切都按照趙匡胤的布置行事。
趙匡胤率師返回大梁(開封),軍紀嚴明,秋毫無犯。柴宗訓遵照父皇遺命,不與義叔趙匡胤為敵,令禁軍放下武器不予抵抗,在金殿靜靜地等候趙匡胤。趙匡胤與範質、王溥兩位後周宰相的見麵比較富有戲劇性。先是派潘美去告訴範質、王溥二人,當時早朝還沒有結束。宰相範質抓住王溥的手說:“倉促遣,吾輩之罪也。”手指掐入王溥的手,幾乎出血。王溥一句話也不敢說。這時趙匡胤走了進來,一副難為情的模樣道:“世宗待我恩義深重。現在我被將士逼成這個樣子,你們說怎麽辦?”範質不知該怎麽回答。趙匡胤身後有個將領聲色俱厲地叫了起來:“我們沒有主人,今天大家一定要請點檢當天子!”範質、王溥嚇得趕快下拜,然後舉行禪讓儀式。
崇元殿上人都到齊了,卻沒有禪讓詔書。這時,早有準備的翰林承旨陶穀,從袖子中拿出一份早已擬好的詔書,雙手遞給還不十分懂事的小皇帝。可憐巴巴的恭帝柴宗訓便在大殿上宣讀禪位詔書,趙匡胤即位做了皇帝。
一切都進行得極為順利,因為趙匡胤任歸德軍節度使的任所在宋州,就以“宋”為國號,定都東京(河南開封)。曆史上稱為北宋,趙匡胤就是宋太祖。趙匡胤讓後周小皇帝柴宗訓當了鄭王,符太後當了周太後。小皇帝後來被遷往房州,北宋開寶六年(973年)逝世,終年20歲,被諡為恭帝。
另有一種傳說,柴宗訓禪位後,趙匡胤準備匆匆退朝,趙普出班跪奏:“今我朝初定應封賞群臣,以定人心。” 趙匡胤坐在龍椅上和顏悅色地道:“趙愛卿所奏甚是,內侍宣旨。”內侍手捧聖旨在大殿中央宣讀封賞,詔書中所封賞的原周室大臣都滿臉歡喜的跪下謝恩。柴宗訓看了看大殿周圍,那麽熟悉的人變得那麽陌生,不禁想起父皇來,一陣心酸哭了起來。這時趙匡義大叫:“大膽!柴宗訓,我大宋皇帝正在分封群臣,你這亡國之君竟在大殿中放聲大哭,是什麽意思?來人!把柴宗訓拖出去斬了。”柴宗訓惶恐地看了看眼前這人,又轉頭看向寶座上的趙匡胤,低頭噤噤道:“趙三叔,我……我不是有意的。隻是我,我想起父親來了。”趙匡胤製止了胞弟光義的猛撞行為,走下寶座,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靜。許多後周的舊臣不由低下了頭,而發動兵變的將領像趙光義一樣,眼裏冒著凶光。趙匡胤看了看大殿中的群臣,轉頭對柴宗訓道:“皇侄孝心可嘉,朕也很懷念柴皇兄,奈何天不假年,皇兄英年早逝,每思與此朕也愴然淚下。但逝者以逝,吾等生者應繼承皇兄未完之心願,奮發圖強早日一統中原,不可在做此小兒女狀。”柴宗訓忙跪下:“謝皇上隆恩。”據說趙匡義心裏還是要殺柴宗訓,眼中閃過一抹殺意。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後來柴宗訓之死,說是趙匡義下的毒藥。
趙匡胤生前,曾在太廟裏立了塊石碑,後來的新天子即位都要到太廟裏去拜碑,並默誦誓詞。這石碑立在太廟寢殿的夾室中,除了北宋曆代皇帝,別人都無從得知。就是新皇帝去拜祭碑時,也隻有一個不識字的內侍跟隨,其他人都離得很遠,弄得很神秘。直到北宋末年靖康之變後,宮門被打開,人們才得以縱覽,不過是很簡單的三條:一是保全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二是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三是子孫不得背棄上述誓言,否則即遭天罰。此外,趙匡胤還給柴家發了“丹書鐵券”,憑此券,柴家子孫即算犯罪也永遠免死。由此可見,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對於他也許是萬不得已,懷著對結義兄長柴世宗深深的愧疚。
從趙匡胤立碑警示後來的子孫、曆代大宋皇帝,可見他對恩義情重的柴世宗深懷愧疚之情。他用賜“丹書鐵券”免死牌的方式,保護柴家子孫後代不受侵害,也算是他以宋代周的心靈懺悔,對自己的過失的補償。《水滸傳》中的柴進據說是柴世宗的後代,他手中的“丹書鐵券”就是宋太祖所賜的。一代英主柴世宗走了,他把他的光榮與夢想都留給了他的義弟趙匡胤。趙匡胤和柴榮一樣33歲當上皇帝,但他當政17年,奠定了趙宋王朝走向穩定與繁榮的基礎。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從“安史之亂”到陳橋驛兵變205年間,中原藩鎮割據,互相攻戰,朝代更替不休,經濟凋敝,國無寧日,人民飽嚐戰亂的苦難。國家統一,發展生產,安居樂業,已成人心所向,眾望所歸。趙匡胤順應了這一曆史的慣性和大一統的基因,後世評論他的“兵變”不以為恥,反以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