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由早年的抑佛到晚年虔誠信佛,由貞觀初年的閉關鎖國到後期敞開國門,這既是貞觀朝實現大治的需要,也是開疆拓土實現對西域大一統的需要,同時也還包含著李世民個人自身的原因。
魏晉以來,由於曆代帝王的大力提倡,佛教在中國發展很快,幾近淩駕於道教和儒家學說之上。大唐立國之初,上層權貴大都崇佛。“天下僧尼,數盈十萬;竊人主之權,擅造化之力”,大量人力、物力被寺院侵吞,給新朝帶來危害。武德八年,唐高祖李淵正式宣布道教第一、儒學第二、佛教第三,實行崇道抑佛政策,推崇老祖宗李聃的《道德經》和道教,立足以德治國。到太宗貞觀初年,李世民對崇道抑佛更為堅決,這有兩方麵原因:其一是李世民父子皆以道教創立者李聃為隴右李家的始祖,傍上這一位大名人,對雄心勃勃的李世民號令天下無疑有好處;其二是李世民要開創貞觀盛世,必須要有足夠的勞動力供驅使,而隋末多年戰亂使人口大量減少,故“貞觀元年,二月丁己,詔民男二十、女十五以上無夫家者,州縣以禮聘娶;貧不能自行者,鄉裏富人及親戚資送之;鰥夫六十、寡婦五十、婦人有子者,若守節者,勿強。”(《新唐書·太宗本紀》)
李世民發出這樣一份幹涉人家婚姻、鼓勵早婚早育的詔書,目的就是希望盡快恢複繁殖人口,以增加勞動力發展社會經濟,所以他嚴禁年輕男子剃度入佛門為僧。在取締一些佛寺以後,保留下來的寺廟僧人名額都有規定。總之,佛寺不能與社會爭勞力。貞觀元年,洛陽沙門玄奘等一批僧人為解決佛教門派林立、教義紛爭的問題,向朝廷上表提出去西天取“佛法真經”的請求,一再遭到唐太宗的拒絕,或置之不理。跟玄奘一道上表的僧人,一個個退卻了。最後剩下玄奘一人,不顧朝廷的冷遇,於貞觀三年秋八月,借長安災民可以去外地就食之機,從長安跟著商人的駝隊,偷偷溜出長安西行,開始了他曆經磨難和冒險的五萬裏西天“求法取經”之行。
玄奘到了大唐西域邊境的涼州,朝廷還曾傳旨給涼州地方官,要捉拿準備偷越邊關的玄奘歸案。玄奘在當地僧人幫助下,偷越邊關成功,經九死一生到達高昌國,受到高昌國王麹文泰的禮遇,並結拜為兄弟。高昌王一再挽留玄奘未果,最後資助這位“禦弟”馬匹駝隊、絲綢、金帛,並派遣四名沙門弟子和兵卒護送唐僧西行。玄奘一行經西突厥、中亞的淩山、熱海之險,過素葉水、旦邏私諸城,折而南下到達迦濕彌羅,參謁佛祖出生之地及寂滅之地,最後到達天竺(今印度)那爛陀寺,從戒賢大師學習佛法。最後遊曆天竺各地,與當地僧眾辯論佛法,名滿五天竺。
貞觀初年,李世民對西域采取閉關鎖國的政策,其實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為了開邊拓土,準備對西域的西突厥、高昌等小國用兵。閉關是為了防止敵方的特務間諜進來刺探軍事情報,除了唐軍的情報人員可以進出關,其餘商業往來和玄奘那樣即使佛學取經,也是在絕對禁止之列。
大唐立國十幾年了,如果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好突厥問題,貞觀大治必然受到幹擾和破壞。薛延陀毗伽可汗遣胞弟統特勒入貢,李世民曾賞賜寶刀、寶鞭,對統特勒道:“朕賜你寶刀、寶鞭,卿所部有大罪者,你可斬之;小罪者,你可鞭之,務使其賓服。”後來兵部尚書兼定襄道行軍總管李靖、李世勣、柴紹、薛萬徹合十萬餘眾討伐突厥,就充分發揮了軍事間諜提供情報、挑撥離間敵軍的作用。李靖三千鐵騎,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頡利可汗駐軍的定襄。頡利可汗從夢中驚起,十萬大軍頓時崩潰,他遂率數萬騎連夜逃竄,一日數驚,最後逃入茫茫千裏沙漠的磧口,最終被俘。
此後,突厥俟斤九人率三千騎來降;拔野古、仆骨、同羅諸酋帥眾來降;突利可汗入朝進貢。接著來降的有:突厥鬱射設帥所有部眾,靺鞨人遠道來入朝。還有南方的東謝酋長、南謝酋長;有地域達三千裏的黨項酋長細封步賴帥所部來降;牂柯酋長謝能羽及充州蠻入貢……是歲,戶部呈奏,中國人自塞外歸來及四夷降服者達男女一百二十餘萬口。遠方諸國來長安朝貢的路途絡繹不絕。長安城胡漢混雜,服裝詭異。中書侍郎顏師古去大街上圖畫各國奇裝異服,稱之為《王會圖》,獻給長孫皇後。
到貞觀五年,大唐內外安靖,風調雨順。大唐國力充實,外國綏服,開始出現民豐物阜、海內繁榮的大好景象。從貞觀十四年(640年)起,唐朝經過七八年的經略,先後占領了高昌、龜茲、焉耆、於闐、疏勒等地,設立了安西都護府。這些城鎮成為唐朝屯軍開墾經營西域的軍事基地,對統一西域發揮了重要作用。唐高宗顯慶二年(657年),唐軍俘虜了西突厥可汗,西突厥國滅亡。至此,唐朝完全控製了整個西域地區,原來受西突厥役屬的中亞諸國也都歸屬唐朝。長安二年(702年),武則天在天山以北設置了北庭都護府。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是唐朝設在西域的最高統治機構,前者管轄天山以南的塔裏木盆地及蔥嶺以西、楚河以南的廣大中亞地區,後者管轄天山以北及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的廣大遊牧地區。
貞觀十九年,唐玄奘從西天取經回到長安。當時李世民不在京城,正在遠征高麗返京的旅途上。玄奘在天竺佛教聖地遊學17年,成為瑜珈學派宗師、戒賢大師的首座弟子,成為戒日王設法會於曲女城的論主,講經十八日,無有詰難,佛國服膺,今古罕聞。李世民對此早聽稟報,曾讚歎道:“鹿死苑鷲,瞻奇仰異。承至言於先聖,受真教於上賢。”玄奘載譽歸來,到達於闐,即遣人上表皇帝。
唐太宗看到表文,對玄奘申述的自己九死一生的奇特經曆,讚賞不已。何況玄奘遊曆的經曆對大唐經營西域有益,遂一改當年阻撓玄奘西行的態度,發出敕令:“於闐等道使諸國,送師人力鞍乘,應不少乏。令敦煌官司於流沙迎接,鄯善於沮末迎接。”
貞觀十九年玄奘回到長安時,此時的長安京城跟他19年前離開時有天壤之別了。這個城垣巍峨、街道縱橫達80多平方公裏的大都市,一條筆直通向皇城的朱雀大街,竟有130多米寬,比如今北京的東西長安街還要寬。這個大唐盛世的京城,比明清時代的北京城大一倍多,比當時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的首都大六七倍,是名符其實的國際大都會。城市的繁華與富足,無與倫比。聽到高僧回京的消息,那一天,長安城和城外遠近的僧人、俗士、庶民百姓傾城而出,萬人空巷,焚香散花,頂禮膜拜,盛況空前。玄奘取經,曆時19年,行程5萬餘裏,帶回經論657部,另有佛像、舍利、花果、作物種子等,為印度與中國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貢獻。
貞觀二十年二月,李世民車駕返回洛陽,還未到達京師,就急不可耐地在洛陽宮召見玄奘。玄奘的陳述給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對近臣說:“昔荷堅稱釋道安為神器,舉朝尊之。朕今觀法師詞論典雅,風節貞峻,非唯不愧古人亦乃出之更遠。”
玄奘在陛見皇帝時,提出選賢譯經的要求,得到首肯,“爰召學人,共成勝業”。鑒於西域諸多小國均已納入大唐版圖,但大唐對西域中亞少數民族地區一無所知,要希望鞏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和別國建立睦鄰友好關係,發展與中亞、南亞及西亞各國的友好往來,就迫切需要了解西域廣大地區情況。所以李世民要求要求玄奘在譯經同時,寫一部《大唐西域記》,盡情記錄玄奘在西域的所見所聞。同時李世民還希望玄奘還俗做官,對此玄奘沒有答應,但在回長安後第二年,即把洋洋十八萬言的《大唐西域記》完成,介紹了西方一百三十六個大小方國和數百個地區、城市的風土人情。玄奘完全按照皇帝旨意撰寫,在上表書中說:“班超侯而未遠,張騫望而非博。今所記述,有異前聞,雖未極大千之疆,頗窮蔥外之境,皆存實錄,匪敢雕華。”
李世民拿到這部書稿後,高興而謙虛地道:“法師夙標高行,早出塵寰,泛寶舟而登彼岸,搜妙道而辟法門,宏闡大猷,蕩滌眾罪。是故慈雲欲卷,舒之而蔭四空;慧日將昏,朗之而照八極。朕學淺心拙,在物猶迷,況佛教幽微,豈能仰測。請為經題非以所聞,新撰《西域》記者,當自披閱。”
貞觀二十二年,皇太子治為母親文德皇後修建的大慈恩寺落成,唐太宗敕令玄奘和其弟子住進大慈恩寺,潛心翻譯經卷。可是經卷浩瀚,才分高的譯經弟子少,譯述進度十分緩慢。愁腸百結的玄奘信步走出大慈恩寺,來到曲江岸上躑躅徘徊,忽然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在水邊舞劍,隻見這少年劍法精絕不俗,英姿颯爽,穎悟聰慧。玄奘心中不由得一動,如果能將此兒收為徒弟,教會他西天梵語,那麽幫助和繼承譯經的人才便有了。這時,那少年收劍準備離開,玄奘匆忙上前道:“公子,你姓甚名誰,能跟老僧談談嗎?老僧是剛從西天佛國取經回來的玄奘。”
那少年聽說是玄奘大師,十分高興,便坐了下來。一老一少有問有答,談得十分投機。原來少年名叫尉遲洪道,是大唐開國元勳尉遲敬德的侄子,京兆長安人。他出身將門,不僅武藝精絕,十八般兵器樣樣皆通,而且滿腹詩書,聰穎異常,對玄奘法師的考問,對答如流,很有見解。玄奘恨不得立即將自己平生所學的全部教授給他,讓他做自己的衣缽弟子,繼承自己的譯經傳法事業。當天,玄奘就拜訪了尉遲洪道的父親——左金吾將軍開國公尉遲宗,向他說明想收他愛子洪道為衣缽弟子的來意。尉遲宗原想要兒子洪道習武,承襲自己開國公的爵位,但覺得玄奘是皇帝敬重的大和尚,又去西天取過經,做他的衣缽弟子也是極光彩的事,便很快答應了玄奘的請求。李世民聽尉遲敬德說起此事,極為欣慰,便降旨正式宣布尉遲洪道為玄奘的衣缽弟子,賜法號為辯機。辯機來到慈恩寺出家,跟玄奘學習梵文,日有所進,很快成為譯經高手。
後來玄奘還收新羅王子圓測為弟子。玄奘在世時,與弟子譯經十九年,共譯佛經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對後世宗教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玄奘、辯機、圓測師徒亦成為名垂後世的高僧。李世民對譯經非常關注,多次發詔,“載令宣譯”,在長安建大雁塔以藏佛經。李世民在長春宮製《三藏聖教序》,凡七百八十言。在“聖教序”中,他對玄奘的人品、風采、學問多有褒獎:
蓋聞二儀,有象顯覆,載以含生,四時無形。潛寒暑以化物,是以窺天鑒地,庸愚皆識其端……有玄奘法師者,法門之領袖也,幼懷貞敏,早悟三空之心;長契神情,先苞四忍之行。鬆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霞明珠,詎能訪其朗潤。故以智通無累,神測未行,超六塵而迥出,隻千古而無對……往遊西域,乘危遠邁,杖策孤征。積雪晨飛,塗間失地。驚砂夕起,空外迷天。萬裏山川,撥煙霞而進影,百重寒暑,躡霜雨而前蹤……探賾妙門,精窮奧業。
李世民由早年的抑佛到晚年虔誠信佛,由貞觀初年的閉關鎖國到後期敞開國門,這既是貞觀朝實現大治的需要,也是開疆拓土實現對西域大一統的需要,同時也還包含著李世民個人自身的原因。貞觀十九年前後,廢立太子,致使骨肉相殘,釀成離散悲劇;東征高麗失誤,致使無數生靈身歿異域,頓懷憂生懼死之慨;再加上精力衰耗,體力驟降,疾病纏身,使他減卻了叱吒風雲的銳氣,精神陷入空虛境地,而萌發禮佛的靈魂慰藉之念。他從靈州返還京師後的冬末,由於風寒勞頓,精神疲憊,便欲專事保養。李世民曾對玄奘多次說:“朕與法師相逢晚,不得廣興佛事。”
這種相見恨晚的心緒,正是對玄奘西天取經的最好褒獎。
貞觀二十一年(648年),李世民五十大壽,西域各少數民族回紇、仆骨、多濫葛、拔野古、同羅、解薛、思結、阿跌、奚結、契苾、白霫等酋長來朝,為皇帝祝壽,稱頌李世民為“天可汗”。唐太宗賜宴於芳蘭殿,命有司對這些少數民族國王、酋長厚加招待,每五日一宴,由皇太子或司徒長孫無忌等大臣作陪。
正月末,詔回紇部為瀚海府,仆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府,解薛為高闕州,阿跌為雞田州,奚結為雞鹿州,契苾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跪下滯林州,白霫為寘顏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各賜金銀繒帛及錦袍。敕勒各部酋長大喜,歡呼拜舞,掀起滾滾塵埃。皇帝在天成殿設宴,歌舞吹奏大唐十部樂招待。諸酋長稱頌道:“臣等既為唐民,往來天至尊京畿,如詣父母,請如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通道,謂之參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驛,各有酒及馬肉以餉過往使臣,歲貢貂皮以充租賦,仍請能屬文人,使為表疏。”
皇帝欣然應允,於是西域北漠安寧,驛道通達。李世民深有感慨地對近臣道:“朕於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帥九州之民,鑿山槎水,疏百川注海,其勞甚矣,而民無怨怒,因人之心,順地之勢,與民同利故也。”
李世民以一生的征戰和安撫,開邊千萬裏,打通了通往西域乃至歐洲的絲綢之路,誠如他自己所說“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與民同利故也”。絲綢之路的開通,不僅促進了中國與西方各國的商貿往來和經濟交流,還帶來了京都長安的繁榮。斯是時,長安城往來著來自西域、波斯、地中海沿岸的駝隊。長安街頭萬人攢動,紅男綠女,服飾各異,膚色不同,一派國際化大都市的景象。
到了是年初夏,李世民感染風疾,苦京師盛暑,命修繕終南山太和廢宮為翠微宮。五月,入住翠微宮。
貞觀二十二年春正月,李世民禦製《帝範》十二篇賜給太子,曰《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這是根據他做了22年皇帝的切身體會寫成的,希望太子能從中獲益。李世民不同於曆代皇帝的最可貴之處是,把自己精心撰述的《帝範》十二篇交給太子治時,諄諄教誨道:“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你當更求古哲王以為師,如朕,不足法也。夫取乎於上,僅得其中;取法於中,不免為下。朕居位以來,不善者多矣,錦繡珠玉不絕於前,宮室台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遊四方,供頓煩勞,此皆朕之深過,勿以為是而法之。顧朕弘濟蒼生,其益多;肇造區夏,其功大。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墮;然比之盡美盡善,固多愧矣。你無朕之功勤而承朕之富貴,竭力為善,則國家乂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是年三月,隋蕭皇後國夫人卒於長安。詔複其位號,諡曰“湣”;遣三品官員護葬,備鹵簿儀衛,送至江都與隋煬帝合葬。這也體現出李世民一代開明君主的君子風度。貞觀二十三年,李世民駕崩於翠微宮,葬於昭陵,廟號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