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漢武帝的文治武功超越漢高祖,文的方麵,漢武帝從經濟改革入手,締造了西漢繁華盛世;武功方麵,年輕的漢武帝一上台,就顯示了他的非凡魄力與雄才大略。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這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詩句,政治家和史學家為什麽喜歡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相提並論呢?秦皇、宋祖都是開一代之國的皇帝,開國之君當然功勞顯赫。漢武帝劉徹並非大漢開國皇帝,他是開國的漢高祖劉邦的曾孫,他為什麽與秦皇、唐宗、宋祖並列,而不是曾祖父高祖皇帝呢?難道漢武帝的文治武功超越了高祖?
的確是這樣。劉邦建立的大漢帝國,雖然在秦始皇短命的大統一的基礎上創建了長達400多年的封建大一統王朝,但是這個王朝在他死以前都一直不是很穩固。從班固的《漢書·高帝紀》中看得很明白,由於劉邦封異姓王,在他登上皇帝尊位後的高帝五年(前201年)秋七月,燕王藏荼反;六年冬十月,楚王信謀反;七年冬十月,韓王信反,並逃亡匈奴;十年九月,陳相國陳豨反;十一年春正月,韓信在長安謀反,夷三族;三月,梁王彭越謀反;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冬,高皇帝到邯鄲,陳豨手下1萬多人上街遊行示威;劉邦這個皇帝做得很別扭。自己封的王謀反不斷,由於在禦駕親征淮南王時劉邦中箭,傷勢嚴重。回到長安,呂後延請名醫看病。
劉邦仿佛活膩了地問醫生道:“疾可治不?”醫生回答:“可治。”高皇帝謾罵開了,說:“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他厚賞醫生卻不讓治疾。呂後問道:“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回答:“曹參可。”再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後複問其次,劉邦不耐煩地道:“此後亦非乃所知也。”他一甩手,於十二年(前195年)四月,駕崩長樂宮。
劉邦活得精彩,走也走得灑脫,沒一點貪生怕死的小家子氣。然而,他當皇帝時間畢竟太短,在位僅七年,他雖然匆匆忙忙把異姓王誅殺殆盡,但他立的劉姓九王,老婆呂後當權後立的呂姓三王,還是給子孫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幸而他的曾孫漢武帝劉徹是個文治武功都不錯的好接班人。在武帝的父親景帝年間,還是發生了九王之亂。賈誼評論當時封國膨脹的形勢時說,好比得了臃腫病的人,小腿腫得腰一樣粗,指頭腫得像胳膊一樣,身體轉動都很困難了。晁錯建議景帝削弱封國,被景帝采納,封王聯手反叛,景帝派太尉周亞夫征剿,三個月內將叛亂平定下來。
漢武帝劉徹16歲繼承皇位,與父親相比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進一步削弱了地方勢力,加強朝廷的中央集權。他實際上貫徹了賈誼在《過秦論》中總結的經驗教訓和建議,規定諸王死後,由嫡長子繼承王位,王子分割原來封地為列侯。這樣,朝廷雖不沒收王國封地,但把原來王國的力量分散,再也構不成尾大難甩之勢。高祖留下的後患,在他曾孫手上徹底根治。武帝將郡國劃為十三郡,設立刺使,巡行監察豪強和守相,加強了對地方的控製。在內廷設立處理文書的機構,直接處理大臣們的奏章,分奪了原來屬於丞相的職權,使大一統的封建君主專製更臻完善,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漢武帝的父親(景帝)、祖父(文帝)信奉黃老之術,無為而治,曾出現所謂“文景之治”。六十年過去,到武帝這位鐵腕人物手上,他采用桑弘羊的嚴厲經濟政策,打擊地方豪強勢力,加強朝廷地位。原來鑄幣、煮鹽、冶鐵,不受法律限製,由私人經營,實際上利權都落在豪富、王侯和朝廷貴臣手裏,既殘酷剝削貧苦農民,又擾亂了社會經濟秩序。武帝將製幣權收歸朝廷,統一鑄造新的五銖錢,嚴禁地方和私人鑄錢。實行鹽鐵專賣,對商人和高利貸者加重征收財產稅。有的不法商人,被罰沒財物、奴婢和田宅。武帝的這些措施,增加了國家的財政收入,摧毀了地方勢力在經濟上對皇朝的壓力,可說一箭雙雕。武帝初年社會經濟狀況有了顯著變化,班固在《漢書》裏記載說:當時的老百姓有吃有穿,城鄉的糧倉裏裝滿了糧食,“朝廷積存在京師的錢有幾百萬萬,穿錢的繩子都朽了,已沒有法子把錢數清。太倉裏累年積存的糧食溢露在倉外,爛的已不能吃了。”這是一個多麽富庶的景象啊!武帝開創了大漢的盛世年華。
有個極有趣的現象:與漢武帝同時的偉大史學家司馬遷作《史記》,對曆代帝王都有個評價,對漢高祖、文景二帝評價都不錯,唯獨對當代的武帝,在“太史公曰”的後麵,說的有點牛頭不對馬嘴。隻說了幾句封禪、鬼神、獻酬之事,根本沒有對劉徹的個人品格進行評價。相比之下,比“太史公”稍後的東漢史學家班彪,搜集史料,準備寫成《史記後傳》,後來由他兒子班固、女兒班昭編輯成巨著《漢書》。看看《漢書·武帝紀》結尾對漢武帝的評價,就與“太史公”的完全不一樣了:“讚曰: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在養民,至於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蔫。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彰《六經》。遂疇谘海內,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曆數,協音律,作詩樂,建封壇,禮百神,紹周後,號令文章,煥然可述。後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班氏對武帝的稱頌,與司馬遷的冷漠形成鮮明對照。
何以如此?就因漢武帝對匈奴疾惡如仇。李陵兵敗投降匈奴,李陵年邁的母親要遭誅戮,司馬遷在皇帝麵前為李陵辯護,觸怒漢武帝,將他逮捕下獄,處以宮刑。
史學家郭沫若在1936年《文學界》創刊號上曾發表過一篇《司馬遷發憤》的文章。寫的是漢武帝天漢四年,被閹割了的司馬遷回到家繼續撰寫《史記》,49歲的他臉色寡白而微胖,很像中年婦人。老朋友任少卿來了,幾句話觸動了他的痛處,特別因遭受宮刑而做了更大的官——中書令,他拍拍完成的《史記》稿本,激憤不已地說:“這兒是自有中國以來的政教禮樂、道義的結晶。我的肉體隨時可以死,隨時可以被人寸斷,但我敢想念我的生命是永遠不死的。地上的權勢,我笑殺它,哼哼,我笑殺它……,向著書籍放火,向著牛羊叩頭,向著讀書人頭上撒尿,向著有錢的寡婦捧玉帶,這便是權勢啦!哼哼,我笑殺它!我不願天下的人都是不學無術,但我願意天下的人都有錢。假如我是有錢,少卿,我同你講,我哪裏會至受宮刑,我哪裏稀罕得他這個臭中書令!文學家假如是有烏氏倮巴寡女那樣的富豪,權勢會自行來奉仕文學,哪裏會讓文學去奉仕權勢?我稀罕得他這個臭中書令?”
從郭沫若所揭示的司馬遷的內心世界,老人家是那麽激憤,那麽鄙視權勢和閹割他又給他升官的皇帝,所以在《史記》裏太史公對漢武帝不可能有多少溢美之詞了。就是《史記》裏簡短且無褒揚的《孝武本紀》,根據“集解”中的注釋,張宴說這個“武紀”,非司馬遷所作,而是“褚先生補作也”。這個褚先生名少孫,穎川人,是漢代博士。當然這個“武紀”就沒有太史公的文采華章了。
不能責怪太史公不買賬,也不能責怪漢武帝對太史公下手太狠。自從文、景二帝平息國內的九王之亂,北方強悍的匈奴就屢屢侵犯大漢的邊疆。說漢武帝的文治武功超越漢高祖,文的方麵,漢武帝從經濟改革入手,締造了西漢繁華盛世;武功方麵,年輕的漢武帝一上台,就顯示了他的非凡魄力與雄才大略。
大漢初期,對待匈奴主要是采取聯姻,贈送大量財物的辦法,以求暫時的相安,但不能阻擋匈奴隨時南下的掠奪和破壞。漢高祖劉邦,有一次在平城(今山西大同)被匈奴圍困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才脫身。漢武帝完全改變這種軟弱手法,班固在《漢書·武帝紀》中記載:元光二年(前133年),30萬漢軍埋伏在馬邑(今山西朔州)一帶,想引誘單於,一舉殲滅。但計謀被單於識破,未等漢軍合圍就撤走了。從此匈奴更加劇了侵擾,漢朝北部從今陝西北部至遼寧西部一線無不受到騷擾擄掠。元光六年(前129年),匈奴入侵上穀,殺掠官吏百姓,漢武帝命車騎將軍衛青出擊上穀,騎將軍公孫敖出擊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擊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擊雁門。衛青殺至龍城,斬首俘虜700餘人。次年秋,匈奴入侵遼西,殺太守,再入漁陽,雁門,殺掠3000餘人。武帝命衛青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斬首俘虜數千級。東夷穢君南閭率28萬人降漢,設置為蒼海郡。元朔二年(前127年)驅逐了匈奴的白羊、樓煩王,收複了“河南地”。朝廷在這裏設置了朔方郡(郡首在今內蒙古杭錦旗北)、五原郡(郡首在今包頭市西北),並修繕了蒙恬所築的長城,使邊界恢複到陰山山脈一線。第二年,集中力量築朔方城,進一步鞏固邊防。
元朔五年(前124年)春,大將軍衛青統六將軍兵馬10餘萬出擊朔方、高闕,次年二月,衛青再統率10餘萬騎出擊定襄,大獲凱旋,斬首俘虜2萬餘級,兵馬休屯於定襄、雲中、雁門。元狩二年(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騎將軍公孫敖追擊匈奴,深入漠北2000多公裏,斬俘3萬多人。迫使匈奴遠走高飛,不能在大漠以南建立王庭。大將軍衛青從西路出擊,俘獲了匈奴渾邪王的兒子。渾邪王殺了不肯投降的休屠王,率眾降漢。這樣,漢朝的疆域擴大到了整個河西走廊和湟水流域,即今青海湖以東、祁連山東北地區,先後設置了酒泉(郡所今甘肅酒泉市)、武威(郡所今甘肅武威市)、張掖(郡所今甘肅張掖市西北)、敦煌(郡所今甘肅敦煌市西)和金城(郡所今甘肅永靖縣西北)五個郡。聚居在湟水流域的羌人,被驅趕到更遠的西域地區,他們與匈奴的聯係被隔斷了。由於漢朝控製了河西走廊,通向西域的大門打開了。
用這種怨怨相報的鐵血手腕,來對付匈奴,當然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民族矛盾。但是對大漢來說,沉重打擊了北方威脅,保衛了中原的農業文明和漢文化傳統。
漢武帝有大略,他決定采取外交手段。那時沒有聯合國“維和”,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匈奴問題,建元三年(前138年),為招引大月氏部落回駐敦煌、祁連山舊地,以便共同打擊匈奴,曾經派張騫出使西域。由於往返時都被匈奴扣留,13年後張騫才回國複命。盡管沒有達到聯絡大月氏的目的,但張騫親曆了大宛(今中亞地區費爾幹納盆地)、康居(今哈薩克斯坦巴爾喀什湖和鹹海之間)、大月氏和大夏(今阿富汗北部)等中亞國家,使朝廷對這一地區了如指掌。元狩四年(前119年)漢軍又一次大敗匈奴,武帝派張騫再次出使烏孫。到烏孫後,張騫派副使出使大宛、康居、大夏、安息(今伊朗一帶)、身毒(今印度)等國。到元鼎二年(前115年)張騫回國,漢朝與西域和中亞、西亞的交通從此開通,為大漢謀得更廣闊的國際空間。
然而,大漢與匈奴在西域的爭奪並沒有結束。
漢武帝相繼對西域又發動了幾次大的軍事行動,最大的一次出動了十多萬兵力、十多萬頭牲口和十多萬夫役工匠,征服了大宛。由於交通線路太長,補給困難,漢朝雖然控製了天山南路,但對天山以北還不能經常控製,那裏的國家還受到匈奴的威脅,不敢臣服大漢王朝。又經過多次戰爭,到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朝廷終於取得決定性勝利,完全控製了天山北路,設置了西域都護府。西域都護府的轄境包括東自玉門關、陽關以西的天山南北,直到巴爾喀什湖、費爾幹納盆地和帕米爾高原的範圍。初期有36國,以後增加到50國,治所設在烏壘(今新疆輪台縣東野雲溝附近)。西域都護府既是漢朝的軍事駐防區,也是一個特殊的行政區。一方麵它與內地的正式行政區不同,不設置郡、縣,依然保留原來的國稱,朝廷一般不幹預其內部事務,但掌握其軍事、人口等基本狀況。另一方麵,都護府代表朝廷掌管這些國家的外交和對外軍事權,可以調動他們的軍隊,決定他們的對外政策,必要時還可以直接廢立他們的君主,甚至取消某一個國。正因為如此,西域都護府也是漢朝疆域的一部分,好比今天比較寬鬆的自治區、聯邦製。
為了向西南、閩越開拓,當建元三年(前138年)閩越圍攻東甌,東甌向朝廷求救時,武帝果決地派遣嚴助,率會稽(今長江三角洲和浙江北部)的軍隊渡海前往救援,迫使閩越解圍撤回。據說東甌怕漢軍撤退後閩越會卷土重來,要求內遷,於是大部分東甌的越人被安置在長江和淮河之間地區。三年後,閩越王郢進攻南越,武帝在接到南越報告後,命王恢和韓安國出兵。閩越王的弟弟餘善殺了兄長,向漢軍投降。但漢軍難以久駐,武帝還是保留了閩越國,立餘善為王。餘善卻反複無常,到元鼎六年(前111年)漢朝滅掉南越國,武帝即派楊仆率軍乘勝進軍。次年漢軍攻占閩越,餘善被部下所殺,閩越人大部分被遷往江淮之間,當地幾乎成了無人區。直到西漢後期,遺留的越人逐漸增加,才重新在今天的福州恢複了縣治。以今天浙江台州市椒江區一帶設立了回浦縣,隸屬於會稽郡(治所在吳縣,今江蘇蘇州市)。
元光五年(前130年),漢武帝發兵征發巴、蜀二郡,士兵從僰道(今宜賓西南安邊場)向牂柯江(今北盤江和紅水河)築路,並新設了一個犍為郡,治所就設在僰道。在大軍壓境情況下,“西夷” 的邛(今西昌一帶)、笮(今鹽源一帶)的君長請求歸順,朝廷在那一帶新設了十幾個縣。但由於築路工程非常艱巨,加上正忙於對付匈奴,一度取消了部分新設的縣。到元狩元年(前122年),朝廷恢複了對“西南夷”的開拓。經過若幹年的經營,川西高原和雲貴高原上的部族,如邛都、笮都、冉駹、白馬、且蘭、夜郎,等都已納入漢朝的統治版圖。在這些少數民族地區新置了越巂(郡所今四川西昌市東)、沈黎(郡首在今四川漢源縣東北)、汶山(郡首在今四川茂汶縣北)、武都(郡首在今甘肅武都縣東北)和牂柯(郡首在今貴州黃平縣西南)五郡。兩年以後的元封二年(前109年),又在滇和昆明這兩個部族的地區建立了益州郡(郡首在今雲南晉寧縣東)。
從此,漢朝的西南邊界擴展到高黎貢山和哀牢山一線。
對嶺南的統一已是大勢所趨。元鼎四年(前113年),武帝召南越王來長安朝見。第二年,反對並入漢朝的南越丞相呂嘉殺了國王和漢使,發動叛亂。漢軍分五路進攻,未等其他三路會師,主攻的兩路已在元鼎六年進占南越的都城番禺(今廣州市),俘獲反叛的呂嘉。朝廷在南越屬地設置了九個郡,其中的交趾、九真和日南三郡都在今天越南的中、北部,珠崖和儋耳二郡,在今海南島。
西漢初年,中原人衛滿率領數千人進入朝鮮半島,建立了自己的政權。這時朝鮮的疆域大致包括今遼寧東部、吉林西南和朝鮮半島的西北部。元封二年(前109年),武帝對朝鮮發動征戰,次年朝鮮投降,朝廷在朝鮮設置了玄菟、樂浪、臨屯、真番等四郡,所轄境地南達如今韓國漢江流域。
漢武帝雄才大略,一生中不倦地開疆拓土,使大漢帝國疆土西至大宛(中亞費爾幹納盆地),東至海濱,南達日南(今越南歸仁),北抵興凱湖日本海,包括了中國如今絕大部分國土和周邊鄰國部分地方,使大漢的疆域在武帝後期達到極盛。從這個意義上說,漢武帝在中國大一統的旅程中具有劃時代意義,他的豐功偉績超越秦始皇,也超越他的曾祖父劉邦。當然,征伐了西南、西北如此多小國,他也像秦始皇一樣搞過百萬人的大移民,充實邊塞,開發邊疆。這也是在國庫富足的情況下才能支撐下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