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時中國的戰爭,還是周王朝的國內戰爭,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同種同文的生物圈內同一生物鏈上的你吃我、我吃你,這就與歐洲與世界同時期內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有很大不同。
自西周消滅殷商,廢除奴隸製建立封建諸侯分封製,中國這個東方泱泱大國,便與歐洲和整個西方世界分道揚鑣。中國是最早廢除奴隸製度的,似乎中國夏商兩代的奴隸製度,也沒有歐洲早期和歐美晚期的奴隸製度那麽血腥。古羅馬時期的奴隸,被驅趕到羅馬鬥獸場,將奴隸像野獸一般與猛獅惡虎格鬥,供奴隸主和貴族欣賞那些血淋淋的場麵,從而導致斯巴達克斯的奴隸起義,這是世人皆知的。
西方的奴隸製度,在不少國家延續三千多年,直至公元15世紀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17世紀晚期美國華盛頓將軍和傑弗遜為消滅農奴製發起的獨立戰爭。在1789年美國建國前後,美洲大陸的歐洲移民為了開發新大陸,用武力將非洲黑人像牲口一樣運送到美洲,使其淪為奴隸。西方大開墾文明時代的對待黑人奴隸的殘酷和血腥,形成強烈的對比與諷刺。一部美國黑人作家的《根》,記述了那並不遙遠的世界上最後的“奴隸”的非人命運。不知是中國史家的粗疏和忽略,還是東西方的曆史果真如此,相對西方吃人不吐骨頭的奴隸製的種種暴行,中國夏商二代的奴隸製,似乎文明人性化得多。
孔子在《禮運》篇中說:“今大道既隱(原始公社製解體),天下為家(變公有為私有),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財產私有),大人世及以為禮(子孫繼位理所當然),城廓溝池以為固(保衛國都),禮義以為紀(製定禮教和法律),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製度,以立田裏(劃分疆界,土地私有),以賢勇知(養武人謀士作爪牙),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統治者中有了聖人)……是謂小康。”
中國滲透著“禮義”溫情的奴隸製度如此而已,無非是財產私有,君王世襲,規定了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倫理關係。那時的奴隸主、君王,如夏啟、太康等人,也就喜歡飲酒、打獵、歌舞罷了。他們既無羅馬鬥獸場,也沒有文明時代對奴隸的非人虐待。他們也有過內亂,如後羿利用奴隸們對太康遊獵的不滿,拒絕太康回來,自己做了君主;後羿也喜歡打獵,他的親信寒浞收買後羿家奴殺死後羿,繼承後羿的妻妾家產;太康失位幾十年後,他的曾孫少康,攻滅寒浞,恢複了帝位,史稱“少康中興”。奴隸製度下如此這般的內訌,與大動幹戈的後世相比簡直是“小兒科”。奴隸製商代,帝王還是一夫一妻製,史稱荒淫無度的商紂王,也無非是淫亂好色。紂王在商都城朝歌,肉林酒海,歌舞達旦。其實,紂王的享樂與後來的帝王的享樂,相去甚遠。據說,那時京城裏的貴族還要偷祭祀的臘肉來佐酒,由此可見一斑。
殷商之時,在今陝西岐山的周原,姬姓的古公亶父,建立了初具封建形態的周國。相傳古公是帝嚳子孫後稷的後裔。後稷是開始種稷和麥的人,在禪讓時代做過農官,子孫世世代代重視農業。古公亶父是個仁愛之人,不少周邊部落方國扶老攜幼歸附,古公當然不會讓這些自由民充當奴隸。他在周原上築城廓室屋讓這些自由民居住,幫助他們發展農業生產。這種新的封建生產關係,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經王季、文王、武王三代的飛躍發展,周國在殷商西部強大起來。
孟子在《梁惠王》等篇中說,周文王行仁政,先從經界(劃分田地)開始。農民助耕公田,納九分之一的租稅。大小官都有分田,子孫繼承作為公祿。文王親自種田,還禁止酗酒打獵。《康誥篇》說:“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就是說文王實行的是裕民(富民)政策。《尚書·無逸篇》載:周公訓誡成王時道,文王勤儉,穿著普通人的衣服,到田地上勞作,藉以知道農夫的辛苦。周文王晚年,已經取得天下的三分之二。他的兒子武王繼位,在薑子牙的輔佐下,出動四萬五千兵馬,衝鋒兵三千,戰車三百乘,一舉攻入商都朝歌,延續近六百年的商朝滅亡。西周統一了中國的多數地區。
然而武王克商後兩年死去,由年幼的兒子成王繼位,由武王同母弟周公旦攝政。由於成王對他叔叔有疑慮,紂王死後被封在山東為諸侯的紂王之子武庚,見朝廷內訌,起兵反叛。周公旦一麵說服侄子成王和兄弟,一麵率兵東征殺死武庚,攻滅十七國,凱旋歸來後仍然忠心耿耿地輔佐成王,於是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典故。
“周公吐哺”不假,但周公旦畢竟不能繼承王位,他的品德也不允許他搞“朱棣式”的篡侄子之位的政變。但有一點他可以做,那就是他的兄弟武王開始的大封諸侯。《史記》說武王首封薑太公於齊,周公於魯。武王、周公、成王先後封建71個諸侯國。其中周公旦的兄弟就封了15人,同姓40人,姬姓子孫一般都得到了封地,做了諸侯。孟子說,周公滅50國。《逸周書·世俘解》說,自武王以後,西周共滅99國,降服653國。上述數字未必可信,但西周初期大封建,對商朝原始小邦林立的混亂現象,多少含有統一天下的積極意義,無疑是曆史的一大進步。
但是這種西周初年的大封建,也為東周中晚期的春秋戰國的大魚吃小魚的沒完沒了的征戰和兼並,埋下了隱患。
在中國民間有個婦孺皆知的歇後語:“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薑太公是炎帝神農氏薑姓後裔,名尚,號子牙,先祖封於呂國,所以又叫呂尚。呂尚博聞有才,周文王姬昌被商紂王羈押在羑裏,大臣們找到呂尚,太公用美女奇貨賄賂紂王,贖回姬昌,一貧如洗的他“屠牛朝歌,賣食孟津”。70歲那年,文王在渭水遇到他在釣魚,但釣鉤是直的,問其故,答曰:“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文王相見恨晚地說:“太公望之久矣!”所以後人又稱太公望。文王、武王父子尊薑太公為尚父,從此輔佐文王,後來幫助武王伐紂滅商,討伐東夷諸國,為周王朝立下了豐功偉績。《詩經·大雅》讚揚說:“維師尚父,時維鷹揚。”薑太公被封於齊,周公旦的長子伯禽封在魯國,用以監視東夷諸國。薑齊國大兵強,曾是春秋五霸之一,是周王朝的堅決支持者。且享國悠久,自公元前1060年封國,傳到齊康公二十六年(公元前379年),共683年。薑齊子孫繁衍,曆代人才輩出,分化出70個大姓。薑、姬二姓是炎黃嫡係,相互通婚。薑太公是姬姓周王的外祖父,然而後來齊國還是吞並了有血緣關係的魯國。
西周的繁盛時期,周天子的勢力範圍北抵黃河以北的戎狄,南抵長江以南蠻夷之地和南召(雲南),東至海濱,西至昆侖。周穆王是個大遊曆家,相傳他曾到過昆侖山西王母的國家。“薄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那時,成百上千小封國向周天子朝貢,煞是威風。然而到大暴君周厲王時代,肆意殺戮,禁阻說話。公元前841年(共和元年)引發了中國曆史上第一次百工商賈民眾大起義,厲王逃走,太子被殺,周室宗族出現了以周召二公為首的貴族共和政治。這也是中國曆史上第一次共和政權,共和行政僅維持14年,大大削弱了周王室的力量。
西周最末一個君主周幽王,沒有吸取商紂王滅國的教訓,同樣荒淫無度。為了博寵愛的褒姒一笑,他竟點燃烽火戲弄諸侯,還想殺死太子宜臼,立褒姒的兒子伯服做太子。宜臼的母親是申侯的女兒,申侯勾結北方的犬戎攻周,殺死幽王於驪山下。至此,自武王至幽王曆11王12代,享國達257年的西周滅亡。宜臼遷都洛邑,建立東周政權,是為東周平王。這裏還有一個小插曲:西周孝王時,封養馬人非子一小塊土地,地名秦(今甘肅清水縣)。秦夾在犬戎之間,子孫都專力攻戎,國勢漸盛。傳至秦襄公,在戰場上救過周幽王有功,平王東遷洛邑時,襄公又派兵護送。周平王封襄公做諸侯,逐漸收獲大周被戎狄侵蝕的土地,秦成為了西方強國。
平王東遷成為周代曆史一個轉折點。西周時期,天子保持著“天下宗主”的絕對優勢和權威,禁止諸侯各國間相互攻戰兼並。原來比較落後弱小的諸侯小國,在天子蔭庇下休養生息,經濟逐漸興盛起來。東周自平王以後,王室衰弱,不再有控製諸侯的力量。到春秋時期(公元前722~前481年),諸侯相互兼並,大國陸續出現,打破了原來諸侯並列王室獨尊的局麵。在兼並過程中,原來文武周公製定的製度被破壞,特別是宗子世襲不得買賣土地的規定一經揚棄,土地私有化為可以自由買賣的所有製,成為禮崩樂壞的重要導火索,也成了東周社會動蕩的重要原因。土地可以自由買賣,土地向大家族集中,家族製度代替了宗族製度。擁有大量土地的成為地主,地少或租種地主土地的成為農民,這種封建所有製關係的成熟,加劇了東周的動蕩。
春秋時代,一個大國吞並小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強者為王,敗者為寇”的爭戰局麵出現了。長江漢水流域的三苗有一熊姓祖先,是歸附文王、隨武王伐紂的酋長,傳到熊繹受周天子封爵。西周時熊繹子孫不斷擴大土地,立國號為楚。東周時,楚文王遷都郢(今湖北江陵),疆域已達千裏。
春秋時,楚國先後吞並45國。自稱蠻夷的楚人,專力攻伐華夏諸侯,自稱五年不出兵,就對不起祖先,是莫大恥辱。楚國好戰,常打勝仗,國境進一步擴大。被征服的淮河流域的夷人,中原華夏諸侯國人,經過長期的文化交流,融合成巫文化和華夏文化雜交的楚文化。原局限於黃河流域的中原文化,因楚國而伸展到吳、越,這對中華文化的形成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春秋時代,地處山東的齊國也不是吃素的。齊桓公稱霸時,吞並周邊35國,齊國土地擴大一倍以上,領土擴大至渤海、黃海的島嶼,成了海洋大國。韓非子說齊桓公隻並30國,但齊國當時成為最富強的國家,是不爭的事實。
同一時期,西方的秦國,滅12個戎國,開地千裏,成為西戎霸主。秦文化對更為落後的西戎文化的融合,也為中國最終的大統一起了重要作用。地處山西的晉國,是周成王同母弟叔虞的後裔。到晉獻公時,吞並霍、耿、魏、虞等小國,統一了汾河流域,國土跨到黃河南岸,成為地險多馬的大國。獻公削弱國內宗族,連自己的兒子夷吾、重耳也放逐出國。重耳在國外流浪19年,周遊列國,積累了十分豐富的政治經驗,回國即位,是為晉文公。晉文公雄才大略,整頓國政,君臣一心。公元前632年,他統率晉、宋、齊、秦四國聯軍,在衛地城濮與楚、陳、蔡聯軍大戰,打敗楚軍,晉國從此成為華夏霸主。這種霸主地位維持了近百年,曾兩次擊敗楚國大軍。
大國與大國之間的爭霸開始了,可以說戰爭已經升級。春秋242年間,東周王室以外的145個諸侯國中,吞並小國最多的是晉、楚、齊、秦,以及後起之秀的吳、越,這可算是一等大國。吞並較少的魯(吞並9國)、宋(吞並6國)、鄭、衛,這屬於二等國。陳、蔡、曹是三等國。二三等國有權參加霸主召集的大盟會,與大國通稱為列國。其餘小國隻能做列國的私屬,給宗主國服役,不得參與大盟會。還有一種更小的附庸國,地位更加卑微。這些大小國之間,除了“強淩弱,眾暴寡”,別的溫情脈脈的關係是沒有的。大國對小國,不是攻伐,就是迫令獻納貢賦和賄賂,還得表示出恭良退讓的禮貌。小國對小國,也無不是勒索敲詐。
春秋時代的戰亂,有個極有意思的現象:這些大國小國之間頻繁的吞並戰爭,都是在周天子的眼皮底下進行的。不過周天子自周平王開始,其權威越來越弱。周天子已經鞭長莫及,但不少國家還是打著天子的旗號征伐別國,這就叫“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有晉獻公將自己兩個兒子放逐出國,其實那時候的“國”,與我們今天所謂的“國”的概念還有些不同。那時的諸侯國,是在周天子國下的“國”,所以晉文公重耳和他兄弟被父親放逐出國時,也不必辦手續繁瑣的護照,不要想去的那個國家簽證,不用擔心被別國關隘抓住打成間諜。荊州楚墓出土過通關的所謂“過所”,也就是竹片上寫著要去的地方作為通行證。春秋時要不要這種通行證,現在還不清楚。總之,重耳先生在國外19個年頭,悠哉遊哉周遊列國19年,回來後還是做他的國王。
由此可見,春秋戰國時中國的戰爭,還是周王朝的國內戰爭,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同種同文的生物圈內同一生物鏈上的你吃我、我吃你,這就與歐洲與世界同時期內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有很大不同。如果是北極熊偷吃了小羊羔,獅子吃了豬圈裏的豬,那熊與羊羔、獅與豬,吃來吃去,最後何談大統一呢?
那沒有了大統一的物種基礎。
這還可以從另一方麵得到佐證:那就是,春秋戰國時期,既是大動蕩、大戰亂的時期,同時又是創造出中國文化的無比鼎盛、無比繁榮、無比光輝燦爛的中華第一次文化高峰的時期。這似乎有悖於常理,殊不知,這其中也許隱匿著中國大一統曆史慣性、曆史基因的某種不為人知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