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顧鐵清清嗓子,“清朝的時候,山西商人把商號和票號開遍天下,鄉裏子弟年少時入票號當學徒,先娶一房妻,然後離鄉駐外,不等當上掌櫃不能回家探親,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後,鮮衣怒馬帶著銀兩回鄉,見到念了十年卻根本記不起模樣的妻子,一對陌生人互訴十載的離情。
娜塔莎,你就把自己當成山西商人的妻子,等你的丈夫在外麵的世界奮戰拚殺,等十年後,或者二十年後,或者三十年後,他成了掌櫃,有資格也有時間享受一個長長的假期的時候,他會回來,回到白俄羅斯的家來陪你,說不定一陪就是整個後半生。”
“真的?”娜塔莉亞睜大迷人的褐色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
“真的,我保證。”
女主人垂下眼簾。“謝謝你。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知道革命者最終的命運不可能那樣平靜,即使革命成功,——完成推翻GTC這個幾乎是幼稚的崇高目標——他最終也會因手上的鮮血被推上絞架,就像法國大革命的領袖那樣。”
“羅伯斯庇爾,1794年7月28日。”不需要聯網搜索,顧鐵也能準確憶起這個名字和這個日期。“聽我說,娜塔莎,巴爾是個合格的領袖,倘若他真的完成最艱巨的宏願,全身而退是個簡單得多的任務。”
“不,不。我的比什諾伊做不到。就算成為羅馬尼亞的暴君……”娜塔莉亞不停搖著頭。
“尼古拉•齊奧塞斯庫,1989年12月25日。……別談論這個話題了行不行?”顧鐵不由得也跟著搖頭。
不知道怎麽安慰人的男人與心理狀態堅強的女人碰杯喝酒。
不知不覺,水晶瓶中的酒已經喝掉一多半,顧鐵覺得舌頭開始遲鈍起來,娜塔莉亞的語聲在耳邊顯得非常遙遠,看著食物,燭光在不停閃爍,倘若盯著燭光不動,整個房間開始上下旋轉。
剛開始進餐時,他還時不時掃視門窗防備莫須有的襲擊者,但很快顧鐵就丟掉了戒心。既然已經在量子世界裏結好了網,現實世界的威脅就顯得不那麽重要,畢竟現實的不安全感來自虛擬空間的巨大挫折。
顧鐵用叉尖挑起最後一塊奶油焗蔬菜,打了個飽嗝,放進口中,拍手道:“我……吃飽了。太棒了,說真的。娜塔莎,我得說你是個天才的廚娘。”
“謝謝。”女主人笑了,眼睛彎起月牙。“那麽,現在要不要上床?”
“我一般不這麽早睡的……等等!”顧鐵一個激靈,結巴道:“你、你、你是說我,和你,咱們倆,兩個人一起……”
“做愛。這樣明白一點是嗎?”娜塔莉亞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彷佛在討論什麽純潔無暇的事情,比如鄰家的小貓或者屋頂的稻草。
顧鐵端起酒杯猛幹一杯,丟下杯子,有點語無倫次:“這種事情通常、慣常是我主動的,要是女士開口要求,人家……我會感覺很不習慣的,這種不習慣不光會導致我說話不利朔……不利索,還可能導致某些器官功能的下降……而且!問題的關鍵!你是我兄弟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這是我們的老祖宗說的!我、我會有心理障礙……”
娜塔莉亞從桌對麵探身過來,用纖長的手指把顧鐵的酒杯擺得橫平豎直,襯衣領口裏發育過分良好的兩個半球被壓在桌麵上,露出深深的乳溝。
“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知道,過分壓抑自己的欲望對身體和心靈都是有害的。我說過,我與比什諾伊隻有肉體關係,我們都不介意對方適時釋放壓力,無論對象是誰。”女主人白嫩的雙手捂住顧鐵的一隻大手。
“呃……話是如此沒錯啦……”顧鐵眼睛不知道往哪擱。往常沒少禍害姑娘的他今天正是酒勁上頭壯色膽的時候,但偏偏對女主人左閃右避不敢正視,顧鐵在心裏咒罵巴爾文德拉一千遍:要不是他禍害在先,自己也不至於把這個標致的白俄美女當嫂子看哪……
“我漂亮嗎?”娜塔莉亞取下發卡,金色卷發瀑布般流下。
“漂亮。”顧鐵板著臉誠實回答。
“我也覺得你很有吸引力。”娜塔莉亞毫不害羞地直視顧鐵的臉。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樣。”顧鐵顫抖著嘴唇大著舌頭評價。
“我是上過女子大學的。我的倫理學老師尤利婭•卡揚科夫斯卡娃說,無論男人與女人,都要正視自己的欲望。醫院的熱捏奇卡醫生也說過……還是不要提醫院的事情吧。”娜塔莉亞站起來,拉起顧鐵的左手,貼在自己胸前。“那麽,鐵,我們去房間裏麵,還是在餐桌上?”
“老巴,對不起,要怪就怪顧小鐵吧,現在是他主事了……”顧鐵歎口氣,把心一橫,鼓起腮幫子,一口氣吹熄了所有的蠟燭。
“仔細想想,會不會是娜塔莎給我發來那條‘留在莫濟裏’的信息?從動機上來看完全有可能。”
顧鐵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漆黑的山坡上,借著星光,沿著地麵上虛掩的輸電線尋找柴油發電機的蹤跡。
熱情奔放多情狂野的白俄羅斯女人給中國男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盡管時不時會冒出背叛老巴的些許罪惡感。
遙遠異國孤男寡女共處在偏僻山區沒有電視電話的木屋裏,不發生點啥事情才怪!顧鐵如此自我安慰道,昨天的疲勞感今天轉化為肌肉刺痛,剛剛又一場白刃戰,他幾乎感覺不到兩條腿了,像機械人一樣甩著步子。
手槍在兜裏沉甸甸的墜著。顧鐵四處看看,覺得那麽防備確實有點多餘。
GTC怎麽收拾烏克蘭一場激戰的小爛攤子、白俄羅斯一場大火的中爛攤子、東亞核心路由一場爆炸的大爛攤子,他一點都不關心,最起碼那些老頭子不可能派出大批特勤組搞地毯式偵察了。
巴爾那邊應付海關和國內安檢、攝像頭的辦法顧鐵也有足夠信心,巴爾代表比什諾伊家族在俄羅斯經營多年,要是讓GTC在家門口逮個正著,那真算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了。
俄羅斯是GTC國家裏的異類,雖然國內設有量子網絡路由器,允許民用終端機聯網,但國家杜馬一直不肯承認GTC的合法性,自2044年GTC以無國度聯邦名義在安理會贏得第十一個非常任理事國席位以來處處與GTC作對,禁止GTC在國內設立除售後服務站之外的任何駐派機構,這給IPU組織活動提供了良好的空間,據顧鐵所知,起碼有七八個IPU激進組織將總部設在俄羅斯聯邦。
想著想著,不知覺地抬頭看天,漫天星星。顧鐵不禁想起“世界”中的化身,那個軟弱的少年現在怎麽樣了呢?今夜要去那個世界看一看。——如果今夜有空的話。
顧鐵從嘴角漾出一個笑容。這時,輸電線鑽進了一扇鐵絲網門,門後是一台軍綠色的俄製重型柴油發電機,160千瓦。這棟小房子有5千瓦的小機器就夠用了,顧鐵咂咂嘴,——老巴有點勢力。
他在山洞裏找到一排裝滿軍用柴油的油桶,花了一番力氣把發電機的油箱加滿,檢查了水箱、油底殼、噴油嘴,把調速手柄搬到800轉,擰轉啟動鑰匙。
啟動電機尖叫了3秒鍾,柴油機轟隆隆地咆哮起來,渾厚的噪音把山洞填滿。顧鐵捂著耳朵,等水溫升高了,搬動手柄提高轉速,發電機的聲音變得更加急促嘈雜,他呲牙咧嘴地盯著電壓表,看電壓穩定了,把自動斷開的空氣開關推到閉合,飛也似的逃出山洞,眯著眼睛望對麵的山坡。小屋隱隱約約的黑色剪影亮起幾盞橙黃的燈。
顧鐵搓搓手上的油泥,感覺有種家庭婦男做完家務的充實感。
然後立刻發現自己能有這種想法,真是恐怖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