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厄科特爾升起在東方,鮮紅之月來臨了。
老爹破木屋後牆的任務公告板上貼出醒目的告示:早繳費早享受,遲交租多危險。
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線,A51的房客們並未表現出更多關心,室長大人早就湊足了全屋人的房費;唯有約納本人在惴惴不安中起床、吃飯、練習占星術、跟隨夥伴完成無足輕重的小任務、執行夜間照明、跟室友聊天、撫摸著無名書殘頁翻來覆去,直到睡著。
“老兄,想什麽呢?”這天下午坐在屋前曬著太陽發呆的時候,錫比打著嗬欠從屋裏出來,用小靴子踢踢約納的後背問。約納苦悶地瞟她一眼,沒說話。
“喂喂。”錫比對這個態度很不滿意,在藍色占星術士學徒法袍上踢出灰色的梅花印。
“小螞蚱,別打擾他。室長大人要我們去鎮子外采購食物。”埃利奧特從屋後轉出來。
“連你都這麽叫我了……”錫比撇撇嘴,“好吧。一臉便秘模樣的老兄,一起去嗎?”
“……去。”約納考慮了一秒鍾,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幹以緩解緊張情緒。
今天是統一曆4月15日。也就是說,五個小時之後,他就要站在老爹的屋頂上、成為交租日死亡線戰役的目擊者甚至參與者了。
按照夥伴們的介紹,從兩天前起櫻桃渡開始潛流湧動,在一次夜間突襲中,評分14分、綜合排名25名的A61房間“火石”小隊遭到團滅,六個人被敵人綁在床上、包紮好傷口、封住嘴巴、裹上厚厚的衣服,三四天後,A級客房的72小時致死追索時限以後,他們會孤獨而痛苦地脫水而死,除非得到援手,——可誰會去救援一個破產的、瀕死的小隊呢?
由三個小隊組成的襲擊者們丟下了七具屍體,在沒有新隊員補充以前,這些小隊元氣大傷,生存變得愈發艱難,但起碼撐過近在眼前的交租大限。
“為什麽?”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後約納不解的問,“挑選一個不弱的對手,承擔那麽大的損失。”
“俺知道。火石的家夥們露富了,幾天以前俺在地下市集見到他們,那個又高又瘦的女領隊掏出一大袋金幣去買肉。大約……最大的鬆茸蘑菇那麽大的一袋金幣。”室長大人殷勤地比劃著。
“夠三個A級小隊湊足房費的那麽大一袋。”龍姬補充道。
“有時候我想……A級房客真的沒什麽保障呢。雖說生命安全受到保護,但像哈羅德或者A61房客們一樣,還是免不了被別人折磨致死。人們來到櫻桃渡、花了大價錢入住A級客房,究竟有什麽好處?”約納皺著眉頭。
玫瑰騎士想了想,回答:“我們是這樣認為。
第一,相比外麵戰亂的世界,櫻桃渡本身是個相對安全的所在,有一定實力的人可能會被戰爭機器碾碎,卻可以在櫻桃渡自保。
第二,櫻桃渡小隊之間的戰鬥不到迫不得已不會發生,聰明的小隊領導者會利用附加條款的各種漏洞引起老爹的幹預;
第三,窮到孤注一擲和富裕卻缺乏實力的小隊總是少數派,在實力與儲蓄都接近的隊伍之間,不會爆發戰鬥;
第四,A級房客身份是留在櫻桃渡的最低門檻;
第五,許多房客是躲避政府、軍隊或仇家的追殺逃到櫻桃渡的。閣下,你不妨看看附加條款20。”
附加條款20在《櫻桃渡生存指南》中是比較不重要的一條,約納翻開書默念著:
附加條款20:訪客製度:
1,不具有房客身份、並非被保護者本人邀請而來、自行進入櫻桃渡範圍(以櫻桃渡最外側1號至6號為邊界)者視為訪客;
2,訪客在櫻桃渡逗留時間不超過4小時;
3,訪客在夜晚十點半之前必須離開;
4,女性訪客在逗留期間享受A級房客待遇;
5,男性訪客在逗留期前十五分鍾內享受A級房客待遇;
6,一天訪問櫻桃渡不超過一次,一個月不超過四次;
7,訪客須遵守其他附加條款相關約定,否則視為對櫻桃渡保護者本人的直接挑戰。
約納比較鄙視老爹的性別歧視,不過也明白了櫻桃渡對逃難者的意義。
倘若追殺者踏過無權者聚集區的重重障礙、走進櫻桃渡,短短的十五分鍾後,沒等找到仇家就會被饑渴而窮困的房客們撕成碎片,——都不用老爹本人出手。
“等等,那天襲擊我們的無權者小隊就是訪客咯。為什麽沒人對他們出手?”約納忽然想起那場他沒有親眼目睹的戰鬥。惡魔替他參與的戰鬥。
“因為他們承接了任務。根據附加條款35,承接任務期間小隊受到一定的保護。不過我們根據追索條例40-6消滅了他們。多說一句,根據條款36,小隊可以對任意一個其他房間房客行駛‘獨立指定’權利,將這個人納入本小隊的任務獎勵和保護追索範圍之內,當時我們獨立指定A77‘病犬’的傑夫塔法師,所以他可以合法地使用法術攻擊無權者小隊。”埃利奧特侃侃而談。
約納頭昏腦脹地擺擺手,老爹的55條附加條款是個噩夢,真的。
玫瑰騎士當先領路,錫比自來熟地挎著約納的胳膊踢踢踏踏走在櫻桃渡的石板路上。
“老兄,幹嘛愁眉苦臉的?昨天吃的黑金地鼠肉不好消化?我早就跟大叔說了,那玩意兒要多烤些時間,然後做成肉湯燉著吃,要不跟石頭似的沉在胃裏,讓人家一個禮拜都想要跑廁所,——但什麽都拉不出來。”小螞蚱用綠眼睛瞅著約納,辛苦憋著笑說:“要不,幫你找點瀉藥?話說咱們剛認識的那天,我記得……”
“……我不是便秘,錫比。”占星術士學徒連忙把痛苦的話題掐死在繈褓中。“我擔心晚上的死亡線。”
“哎呀,給點信心好不好?另外,要叫妹妹!”錫比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把差點把約納的小心肝從嘴裏打出來。
“我們很強的啦。你都沒看到我發威的時候,誰那麽想不開打我們的主意啊?老哥你就乖乖的站在房頂上舉著大蠟燭光芒萬丈,我幫你把搗亂的人一腳一個全部踹飛,一轉眼,交租時限就過了,我們高高興興吃完老爹親手做的牛肉繪飯,回家睡覺,好不好?”
玫瑰騎士從獨角獸背上回頭搭腔:“放心,閣下,這個月的局勢沒有以往那樣緊張。隨著戰亂和起航日的臨近,大批房客入住櫻桃渡,鎮子內部的財產充裕起來,通過搶劫和任務,大部分小隊之間已經完成了財富的重新分配,湊不齊租金的隻是極少數倒黴鬼罷了。我們會保護你的。多說一句,老爹的牛肉燴飯真的不錯。”
“我憂慮但充滿希望。”約納抿著嘴,裝作大義凜然。
三個人沿向東的小路,經過2號坑,走出櫻桃渡。
狹窄的緩衝帶旁邊,出現無權者密密麻麻的破爛窩棚,窩棚區中央留出橢圓形空場,每個單數日子的下午,這裏會擺滿交易各種食物的小攤位,夜晚之王W先生為這個傳統的地下食物市集提供庇護。
約納好奇地端詳路邊的窩棚,這些用糟朽木樁、肮髒麻布和亂糟糟的麻繩綁成的臨時建築看起來經不起一場稍大的風雨,每個窩棚下的黑暗裏都擠著好幾雙不懷好意的綠眼睛。
開市時間禁止械鬥,無權者和櫻桃渡居民們混雜成擁擠人流,鏽跡斑斑的長劍與錚亮鎧甲相撞發出清脆響聲,滿臉泥汙的侏儒小偷在雙腿間鑽來鑽去,空氣中散發著烤土豆的香味和淤泥的惡臭。
不知何處,吟遊詩人彈著塔拉琴唱起古老英雄的敘事曲,約納聽出那是一百五十年前、主持修建紅石堡的溫格一世女王陛下和她的戀人紅石公爵的故事,他故鄉的故事。
他想湊近一些,多聽一聽熟悉的曲調,但人流把他們推向相反的方向。吟唱聲逐漸遙遠,A51的一半房客來到了市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