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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還差一個月,金小曼就滿23歲了。範倫兵說下個月一定要請客,多請幾個朋友一起好好樂一樂,小曼卻不同意。小曼說咱倆剛成個家,什麽東西都還不具備呢,你倒要請客。範倫兵笑道,聽你這口氣怎麽像我媽了。

小曼也沒想到自己怎麽會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她原本是少年得誌,16歲被保送上大學的“神童”,老師和同學都以為她將來會成為一個叱吒風雲的女強人式的人物,想不到現在她竟心安理得地在家當起賢妻良母來。當然他們現在還沒有孩子,要當“良母”還為時過早。不過範倫兵說過幾年孩子是一定要生一個的,一個家裏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才像一個家嘛。

金小曼的第一步是要好好地布置房間。女人都是天生的“布置狂”。金小曼在這方麵投入了極大的熱情與耐心。那段日子他們開著那輛乍眼的綠色轎車,從城東跑到城西,逛遍了北京新老大商場和各式專賣店,有時為了一個小燈、一套玻璃酒具、一幅式樣新穎造型繁瑣的窗簾,他們能跑三四趟。

範倫兵從來不在乎花多少錢,他總是說:“要買就買最好的。”

但小曼是從小地方來的,生性知道節儉,她說:“幹嗎呀你,錢都是自個兒的,又不是過完今天就不過了。”說完就帶些嗔怪地橫了他一眼。

範倫兵就在擁擠的大街上緊摟著小曼的肩膀一直往前走。小曼說:“都是你老婆了,幹嗎呀,別弄得跟熱戀似的好不好。”

範倫兵忽然說:“我覺得這一仗打得太容易了。像你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孩,怎麽會——”

他話說到一半,發現金小曼臉色不對,連忙把話頭刹住,可是已經晚了,隻見小曼不管不顧地衝向馬路的另一邊,汽車的喇叭聲、急刹車聲頓時響成一片,小曼成為鬧市中心的一個聚焦點。

“我不是那個意思,小曼你聽我解釋。我一個人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我沒有靠山,沒有退路,幾年前我還是個赤手空拳的窮小子,我能到今天這一步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上當受騙的時候太多了,我簡直不相信會有奇跡發生。”

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在浴室泡了好長時間的熱水澡,範倫兵用托盤放了幾瓶啤酒在邊上,然後他們一同躺在浴缸裏,邊喝啤酒邊聊天。兩個人都脫得一絲不掛,大腦也變得沒遮沒攔的,想到什麽說什麽,思緒像嫋嫋上升的熱氣,忽東忽西。

“上大學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我會成為一個女強人式的人物,沒想到我墮落成現在的這個樣子。”

小曼用舌頭舔著酒杯邊上的啤酒泡沫,頭發濕漉漉,滿頭可愛的小卷,使她看上去和平時大不一樣。

範倫兵說:“小曼,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你看上去就像一隻剛剛出生的小貓,可愛極了。”

小曼說:“我最不喜歡貓了。一切寵物我都不喜歡。”

範倫兵湊近她的脖子根底下她最怕癢的地方小聲說:

“我知道你什麽都不喜歡,因為你是個自私而又霸道的女孩。”

小曼用手摟住他說:

“我不喜歡小貓就是霸道啊?那你去弄隻小貓小狗的來抱著好啦,我沒意見,你快去呀。”

“明知道我抱你還來不及呢,你那點小心眼啊……”

說著就要去抱她,水把皮膚弄得澀澀的,阻力比平時在空氣中大了許多,熱水把關節和骨頭縫裏的乏勁都吸出來了,使人變得懶洋洋的。水麵上漂浮著一朵朵白色泡沫,像天空中的雲彩,不停地流動著,行走著,變幻著雲層的形狀。

金小曼抬起手來又給兩個人杯中倒滿了酒。她有些喝醉了,啤酒的泡沫順著她的手指咕嘟嘟地流下來,她渾然不覺,仍在往杯中繼續倒酒。範倫兵捏住她的手腕道:

“行了行了寶貝,再倒就成了啤酒浴了。”

小曼哪肯聽他的,索性把啤酒咕咚咕咚往身上倒,範倫兵就把嘴湊到她跟前用嘴接著,嘴唇觸到她乳頭的時候他不動了。

他抬起頭來問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想幹什麽嗎?”

小曼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想幹什麽?”

“就想像現在這樣。”

“我早看出來了你不是好人。”

“那你還跟我。”

“我傻唄。”

那一陣子他們幾乎天天做愛。已經沒心思幹別的了。有的時候小曼剛剛蹲下身去搬一盆花,卻感到短裙已經被人掀起來了,有一隻粗粗拉拉的大手從後麵伸進來一下一下地在撫摸著她的腿。小曼尖叫一聲笑著逃開去,嘴裏嘟嚷著“這大白天的”,範倫兵卻一路追上樓來。他把她頂到那間屋頂整個鑲滿玻璃的“陽光屋”的牆壁上,小曼感到刺眼的光亮晃眼極了,眼前到處都是銀亮亮的、魚一樣遊動著的太陽光。小曼的臉貼到了冰涼的牆上,她感到自己身後的裙子正被人一點點地往上卷著,她仰起臉來看到頂樓的玻璃,五顏六色的陽光照到了她的臉上和頭發上。她想她就要在這燦爛的陽光底下融化掉了。

完事之後,他倆並排躺在玻璃屋的木頭地板上,雙雙凝望著天空,天空很藍。“範,我願意這樣死去。”

“我也是。我父親以前在昆侖山當兵,後來死在那裏,我母親為紀念他,給我取下這個名字。前兩年我做生意一直不順,算命的說我的名字裏少了兩畫,於是我就添了個單人旁。果然就不一樣了。如今我買了房子買了車,又有了一個像你這樣漂亮的媳婦,我真是知足了我。”

金小曼動了一下身子,用胳膊肘撐起上半身來看著範倫兵的臉。

“告訴你吧,我小時候有一千個夢想,幹什麽都想過了,可從沒想過會像現在這樣。”她看了一下自己赤裸的身體,發現自己的皮膚在陽光下變得光滑而且透明,淡青色的細細彎彎的血管在薄薄的肌膚下依稀可辨。範倫兵的一根手指沿著金小曼蜿蜒細膩的肌膚曲線一點點地往下滑行。“我會愛你一輩子的。”他說,“這話雖然俗了點兒,可我還是要說: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天氣轉暖之後,白天越來越長了。

最近範倫兵接到一筆生意,就忙他的去了。金小曼獨自呆在家裏,一點兒也閑不著,她從早忙到晚,要調理好一個家,她甚至感到比上班還累。家裏的每一個小釘子都是她親手釘上去的,每一個小擺設都是經過反複擺放之後才確定下來的。還有那些玻璃酒具、紫砂壺茶具、咖啡具,都是按照她喜歡的式樣一套一套從商店裏買回來的,這些都是她想了很久的東西,女孩子從小時候玩過家家的時候就喜歡上這些東西了。

小曼有時一整天都呆在頂層那間帶大玻璃天窗的“陽光屋”裏,天好的時候她便把那些玻璃酒具搬上樓去,很用心地將它們擺放成一排,然後一一擦拭。那些玻璃在太陽光下變得閃閃爍爍,灼人眼睛,小曼偏喜歡這種被光線晃了眼睛的感覺,她覺得好玩,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貪玩過。她從小就是聰明過人的人尖子,處處爭強好勝,考試分數要爭第一,體育比賽也要拿成績,她是在罕劇團長大的孩子,唱歌跳舞自然是她的強項,學校的文藝演出少了她戲就排不起來,不光是因為她能唱會跳,還因為她能想出好多點子,所以別人都服她。別人看到的隻是她出風頭的一麵,卻沒想到她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樂趣。她從小就是個小忙人,和別的孩子都不一樣,大人們都說這孩子長大了“了不得”,金小曼現在想起這三個字來,禁不住撇嘴笑了一下。她用指甲彈彈麵前那些玻璃杯,玻璃杯發出陽光般的聲音——清脆,好聽。

金小曼把雙手放在後腦勺上,平躺了下來。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離天空這麽近,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似的。以前為什麽從來沒機會好好抬頭看一看天呢?北京的天空似乎比別的地方要藍、純淨、遼遠,沒有一絲雜色。望著這片天空金小曼想她也許已經找到了她要尋找的東西。她想,她上大學啃很難的功課、在校報上發表文章、參加口舌之戰的辯論會,那些統統都是外殼一樣的東西,她內心真正喜歡的僅僅是這些最簡樸、最不用動腦筋的東西。她又伸出手來,在那些擦得晶亮的玻璃杯上依次當當彈了過去。不同的酒杯發出不同的聲響,由低到高,有點像音階。

房間裏到處充滿了新家具的味道,靜下來的時候可以聽到木器輕微漲動的嘩剝聲。有時是“叭”的一聲,好像在暗中藏著什麽人,監視著金小曼的一舉一動。這片新建的社區實在是太安靜了,有很多房子都是空的。小曼他們這幢三層高的樓房裏隻住了兩戶人家,其餘的房子都還在靜靜等待著它的用戶。小曼他們住在三樓,一樓那家隻住了個看房子的老太太。

範倫兵在外麵忙他的事情,家裏的事情根本指望不上他,比如說爬到高凳子上去掛窗簾,一開始小曼是想好了等他回來再掛的,她坐在那巨幅的藤蔓相攀的窗簾布堆裏一點點地挨時間,四周全是那窗簾的圖案,像藤草像樹木又像形狀詭秘的花朵,看久了叫人眼暈。開始還有陽光的影子印在白牆上,那影子底下像是長了腳,一點點一點點地往前挪,挪到頭便不見了。這時候,範倫兵就該回來了。

範倫兵在外麵不論有多忙,回家的時間總是準時準點,偶爾在外麵有應酬,也不把小曼一個人放家裏,而是打電話叫上她一塊去。然而今天他卻回來晚了,小曼坐在窗簾堆裏,等得有些不耐煩。屋子裏的光線有些暗了,小曼索性站起來去搬高凳子,一個人正忙著範倫兵倒不聲不響地回來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小偷呢。”

金小曼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看,家具都變得異常矮小,門也變成了另一種形狀。她感到自己好像在天花板上行走,他倆一個站在天上,一個站在地下。範倫兵伸手把小曼從高處抱下來。“掛窗簾這種事讓我來。”

“等了你一下午呢,我實在忍無可忍了。”小曼在下麵幫著遞釘子。

窗簾掛好之後,範倫兵讓小曼閉上眼睛站在房子中央。

“預備——開始奏樂:邦邦邦——”

一時間華燈齊放,範倫兵讓小曼睜開眼睛,她就猛地一睜眼,就在這眨眼之間,想要的什麽都有了。幸福來得太快,金小曼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這天夜裏,胡藹麗不知從什麽地方打來電話,電話裏她在低聲啜泣。

小曼先是吃了一驚,伸手把床頭那盞帶玻璃罩子的小燈撚亮一點,桔紅色的光線照在附近一小片被子上,銀光的軟緞被麵散發著與往日不同的光亮。範倫兵的一隻手伸過來搭在她身上。小曼聽到胡藹麗在電話那頭邊哭邊說:“小曼你說我怎麽辦……怎麽辦……”

胡藹麗原是要什麽有什麽的人,隻因愛上別人的丈夫遇到麻煩。“頭兒”的態度十分暖昧,既不和老婆離婚,這邊照常也跟胡藹麗好著,哪邊的便宜都得占,胡藹麗越說越傷心,她似乎有些喝醉了。

範倫兵帶著金小曼開車趕到“戀人酒吧”的時候,胡藹麗正搖搖晃晃地從裏麵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個穿黑色寬大長襯衫留長發的年輕人。胡藹麗口齒不清地向大家介紹說這是她最近認識的新朋友帥貓。帥貓攥緊她的胳膊對範倫兵說:

“她喝醉了。你們開車送她回去吧。”

金小曼他們沒有送她回家,怕她這個樣子回家萬一有點什麽事一個人應付不了,就把她帶回到自己家裏。夜裏胡藹麗一直睡不踏實,起來吐了兩次,翻江倒海的,難受極了。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三個人才朦朧睡去,小曼在夢裏一直聽到有人在哭,起來後問胡藹麗,她卻說她什麽也不知道。

“我喝醉了嗎?”

她瞪大眼睛問他倆,好像喝醉酒的是他們而不是她。

中午小曼煮了一點稀飯,又把昨天晚上吃剩的餃子在油裏炸了炸,端上來的時候冒著油泡吱拉吱拉響。胡藹麗做驚呼狀:“唉呀,真香!我肚子都快餓癟了。”她筷子也不拿,上手就抓,正吃得滿嘴流油時,範倫兵過來叫她:

“胡藹麗,電話!”

胡藹麗擦擦手上的油去聽電話,一聽是帥貓的聲音就樂了。“我昨天晚上現眼了吧?”

胡藹麗放下電話向大家宣布:“帥貓一會就到。”

金小曼道:“這麽快就轉移目標啦?”

胡藹麗又抓了個油炸餃子放嘴裏,說:“他呀——臨時的。”

帥貓的出現使得金小曼他們的新家裏出現了少有的熱鬧。

帥貓是個自由職業的歌手,卻一直沒有唱出名堂來,就在北京到處漂著,混著,哪兒熱鬧哪兒就有他。他沒有固定收入,卻也餓不著他,兜裏來來去去也還是總有錢花。有不少女孩喜歡帥貓的長相和他那股勁兒,因此戀愛這也成了他的強項。

有時候白天範倫兵去上班,胡藹麗跟帥貓也一起過來找金小曼玩。帥貓說他本姓曹,帥貓是他第一個女朋友給她起的外號。他第一個女朋友現在到香港去了,她原先也是個唱歌的,也沒唱出來,後來就嫁人了。胡藹麗說別說這些傷心事了,你給我們唱一個歌好不好。帥貓也不推辭,坐在椅子上開口唱道:

旁人來靜靜看我到底哀傷等什麽

旁人來靜靜探聽我昨天哪裏出錯

曾經天天真真的你

愛假想某日離別後

如今孤孤單單的我

會否等你就似這首歌?

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兒也謝了

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兒也謝了……

這是白宮曾經唱過的歌。時過境遷,金小曼又在此時此刻聽到這首歌。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那時她絕沒有想到會有今天。時間是下午三點鍾,太陽懶洋洋地照著,兩女一男正坐在陽台上曬太陽,那個男的正用他那頎長的手指撥弄著吉他的弦,他的手長得很美,小曼從沒見過如此修長筆挺的手指。

有一些金紅色的聲音在小曼眼前上下翻飛,一會兒又轉為綠色和黃色的了。

金小曼抬起胳膊來橫在額前,想擋住一些太陽的光線。這時,她聽到胡藹麗在問帥貓:

“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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