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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小曼以為,她從白阿姨家搬出來會鬧出一場軒然大波,可是沒有,生活仍在繼續,白阿姨對她的走甚至還客套了幾句,表現出一種見多識廣的大氣。白宮自那晚鬧過一回之後,對這事越來越淡漠,一副流水落花隨它去的表情,這倒讓小曼覺得自己隻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匆匆過客罷了。她以前把自己看得過於重要了。以為自己是個什麽,其實什麽也不是。

小曼走時,房門大開,沒有一個人出來送她,隻有浩浩蕩蕩的穿堂風與她擦肩而過。小曼已經記不清這是一個什麽日子了,天色陰鬱而且灰暗,街上的行人都麵有倦色,像是快要撐不住了的樣子。小曼走得很慢,遊遊蕩蕩的,她想起開電梯的那個瘦女人最後一趟把她從那座高樓上送下來時的表情,她一直垂著眼皮,用小棍在電鈕上“篤”地一捅,小曼這時看到她臉上那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隻是倏地那麽一閃,便不見了。待到小曼再定睛細看時,又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那個女人根本沒笑,一直垂著眼皮。門開了,小曼猛地接觸到外麵刺眼的光線,一下子感到難以適應。她眯縫了一下眼睛,感到眼冒金星,腳底下什麽也看不見,有一些藍綠光環在跳來跳去的,她想她這是怎麽了?這想法讓她感到一陣心悸,她快步離開電梯,離開那座樓。

回頭再望那座樓時,那座樓已經不見了。小曼想她的兩年光陰就這麽被無聲無息地給吞掉了。

天色越來越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隨後風又攪起了黃沙,打在行人的臉上、手上、褲腳管上。騎車的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木刻一般,人人木著一張臉。他們要節省每一點能量,好靠著這點可憐的能量支撐回家。他們頂風騎車的那副模樣真是讓小曼感到難受。

金小曼站在地鐵口的公用電話亭裏,那是一個全封閉的玻璃盒子,從外麵可以清楚地看到裏麵人的一舉一動,或哭或笑手舞足蹈,卻無法聽到他的聲音。這像街頭啞劇表演似的玩藝兒成了她在北京惟一可以依賴的東西,她從身上摸出一枚枚銀亮的硬幣,她發現她的手抖得像迪廳裏的領舞員那麽厲害,那個入錢的孔很大,硬幣很小,她卻怎麽也放不進去。越是急越是不行,大片的汗滴從額角滲了出來。金小曼懷疑自己的平衡係統出了毛病。最後還是一個急著用電話的小夥子幫了她,當確切地聽到範倫兵那洪亮的擲地有聲的聲音的時候,金小曼竟對著電話聽筒嗚嗚地哭了起來。

範倫兵是開著自己的車來接金小曼的。車雖不是什麽太高級的轎車,但畢竟是屬於自己的。車是浮華而又紮眼的絨綠色,按說那是女孩子的顏色。那車子的黑輪胎配著鮮豔的綠車身,有點像穿平絨短裙的年輕女孩,那裙子鑲著與綠色對比度很大的黑絨邊,說不上好看還是難看,總的來說很有特點。這也符合範倫兵的性格特點,他總喜歡標新立意,玩一新潮什麽的,弄得跟誰都不一樣。到此為止已經把從南方掙來的那些錢花得差不多了。但這個底他先暫時不能跟金小曼交,女人全都是虛榮的動物,有人是表麵上虛榮,有人是骨子裏虛榮。有不少男人的虛榮是為了女人的虛榮而虛榮,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一種自願。一個人一生中有多少事情又是自己從骨子裏願意幹的呢?普通人大概隻有很少的一點點吧。

範倫兵開著車,心情有些得意地在街上七彎八拐地兜了一大圈,他嘴裏發出噝噝響聲,那是想吹口哨的聲音,卻因好久沒吹像是生疏了,發出來的聲音全都是殘缺不全的。這並沒有影響他的興致,他走一路張望一路,心情有點像在尋找一樣盼了許久終於快要到手的東西。

範倫兵把金小曼扶上車,她受了點涼風,人在發著低燒。範倫兵將她帶回寓所給她燒了碗滾燙的薑湯,這才使她緩過來一些了,就問範倫兵這是什麽地方。小曼從沒聽範倫兵說起過他自己買了房子,就以為是他朋友的房子。她手裏托著剛才喝薑湯的碗在房子裏走來走去的。湯已經喝了,但碗還熱著。

“真的是你自己的房子?”

她有點不相信似地高挑著眉毛問。

“我的呀,還能是誰的。”

他伸手接過金小曼手裏拿著的碗:“我帶你隨便轉轉。”

他牽著金小曼的一隻手,感覺到她的手在他手心裏很服帖很軟。在此之前他和金小曼從沒有拉過手,每次東拉西扯的,想到哪兒是哪兒。現在想來似乎全是些沒用的廢話。

今天兩個人在一起卻又沒話了。

他拉著她從這間屋走到那間屋,從樓上走到樓下。因為不說話,房子就顯得格外空曠格外地大。腳步聲也顯得特別明顯,好像是在月球上行走,除了他倆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別的人了。看得出來,這個家裏的一切都新得像沒開封的禮物,是包在玻璃紙裏不落一點灰塵的禮物,又像是隔著商店櫥窗往裏麵看,看到的全都是精心設計過的擺設和裝扮,不食人間煙火的、專為擺出來讓人羨慕的。小曼太喜歡這套房子了,卻轉過頭對範倫兵說:

“哪一間是我的呢?”

“你隨便挑吧,挑剩下的給我住。”

金小曼笑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啊,到時候可別後悔呀。”

金小曼走進其中一間臥室看看,然後又走到另外一間,範倫兵跟在她身後逗她道:

“怎麽樣,挑花眼了吧?我知道你就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房子。”

金小曼轉過身來正欲回擊他,臉上的笑模樣卻倏地一下不見了。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她看見了他那微凸的眼球上布滿了紅紅的血絲,並且聞到他身上那股過於濃重的香水味道。他揪住了她紮在腦後的那束“馬尾”,使她不得不更加靠近他。他把她弄得很疼,她幾乎要惱了,然後她聽到耳邊範倫兵的聲音:

“你看我們兩個也用不著裝腔作勢了,你喜歡我,對不對?”

金小曼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才好,隻覺得他剛才揪著她頭發的那隻手慢慢地鬆開了。隨後是更加濃烈的香水味道,他開玩笑說要給她試試熱度,手沒有伸向她的額頭卻從她領口徑自插了進去。他的手由於緊張而變得冰涼,但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因為他的指尖已觸到她的乳房,她並沒有抵抗。因為在這樣的夜晚一切抵抗都顯得虛偽和沒有任何意義了。

胡藹麗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已是夜裏十二點多了。胡藹麗在電話裏火急火燎地說金小曼你搞什麽鬼呢害得我打了一天的電話滿世界找你,這幾天你躲到什麽鬼地方去了。金小曼在電話裏小聲說,藹麗,我要結婚了。

“結婚就該有結婚的樣子。”

一見麵胡藹麗就深刻而嚴肅地指出:“你這副樣子怎麽行呢——去把頭發給我燙嘍!”

那口氣是命令式的,就像軍隊裏連長在命令士兵,她拉著金小曼滿大街亂轉,對各家美容店、發廊發表用詞激烈的抨擊,好像哪家店她都去過、又都看不上眼似的。最後轉累了,頭也沒燙成,她們決定先找個地方坐下吃點東西然後再接著逛。

“吃碗拉麵算了。”金小曼望著前方旌旗招展的一家麵店小聲建議。

胡藹麗像被啟動了某根神經,立刻張牙舞爪起來,她動作總是過火,嗓門又大得出奇,難怪她在台裏一追誰誰就嚇得直躲呢,受不起那份刺激。

她說:“小曼你小瞧我是怎麽著?一頓飯我還請得起。”說完便把金小曼一把拉進路邊一家高級酒樓裏,有穿旗袍的小姐迎上來一步一扭地把她們帶上二樓。因為是中午,餐廳裏顯得有點冷清,稀稀落落坐著幾桌人,其他大部分桌子都是空的,那些疊成蓮花形狀的小方巾個個都那麽亭亭地支楞著,看上去好像楚楚可憐似的。

胡藹麗用胳膊肘撞她一下,衝她努努嘴說:“坐。以後你得適應這種場合,結婚了就不能總跟個孩子似的,一包方便麵打發自個兒。服務員怎麽還不來——哎,小姐。”她的嗓門又變成高八度了。她自作主張點了許多的菜,並要了兩瓶紅葡萄酒。胡藹麗用筷子尖在那些製做精細的上海菜上戳戳點點地說:

“來來來,別客氣。今兒個不是我請客,而是我老子請客——開張發票全報銷。”

胡藹麗一個勁兒地給金小曼勸菜,自己卻不怎麽動筷子,隻是偶爾地夾一粒花生米放嘴裏,嚼巴嚼巴的。她此刻談興正濃,生怕吃東西影響了她的正常發揮,她仿佛專為麵對一大桌子菜發表演說似的,她一會兒讓金小曼講講她同她那位的經曆,過一會兒又喋喋不休地說起了她自己,說她和頭兒的事不知何時才能有什麽結局,因為頭兒是有老婆的人,還有一個八歲的兒子長得很漂亮,曾在電視台錄過節目,扮演一個離異家庭中跟著父親過日子的兒子。

吃完飯胡藹麗陪金小曼到發廊去燙頭發。

金小曼坐到冰冷而華麗的鏡子前麵的時候,她有點疑惑了,她不明白這是事情的開始呢還是結局。她對外跟胡藹麗他們說是結婚,她打算寫封信回平城跟爸媽也說自己就快要結婚了,其實她跟範倫兵在一起隻不過是同居。新生活從燙發開始,這在女人中間好像是一條不成文規矩。新娘子都是要化妝、燙頭的,把原來的辮子或者披肩長發剪掉,換一種跟從前完全不同的發型,然後所有認識她的人就會知道她跟從前不一樣了,她已經開始新生活了。

金小曼跟範倫兵住在一起,雖然沒有舉行什麽儀式,也沒去辦那一套想起來頗有些麻煩的結婚手續,但金小曼覺得她已是個不折不扣的新娘子了,而且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嫁給第二個男人了。這是一個同居時代,範倫兵的朋友中像他倆這種情況是很普遍的,同居一段時間再去領結婚證,有的領完證就不再舉行什麽婚禮了,因為他們在朋友中間早已是公認的夫妻,再冷不丁地宣布結婚反而讓人感覺不對勁了,不如含糊過去算了。

婚禮可有可無,其他的一切就馬虎不得了。

金小曼不安地坐在鏡子前麵,隨人擺布。當她看到絲絲縷縷的薄發紛披而下,她意識到自己很快就要變成另外一個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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