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跳起舞來像一隻巨蟹的男人漸漸向美魚這邊靠攏。美魚閉著眼,在自己的世界裏滯留著,她的舞姿與音樂無關,她跳她自個兒的。她想盡量把李純說的那件事從自己身體裏排泄出去,通過汗液或者別的什麽東西。她想,自己不想那件事,那件事就等於不存在,她就這樣自己騙自己。女人想不開的時候總是自己騙自己,騙自己的結果是暫時可能好過些,但等到事情真的來,會感到更痛更不能忍受。
有一個影子在美魚眼前晃來晃去,美魚睜開眼睛一看,見是墨兮男友中的一個,以前一起吃過飯,美魚已經想不起他叫什麽名字了。
“我送你回去吧?”那人說,你看上去有點累。
我不,我要跳舞。
美魚聽見自己膝蓋骨裏發出卡噠卡噠的響聲,很脆,於是她格格笑出聲來。那人也跟著嘿嘿笑了幾聲,把雙手舉過頭頂,做了幾個海浪漫過全身似的動作。墨兮湊過來說:
哎,你們玩得不錯呀。待會兒美魚就交給你了,你負責把她送回家。
美魚說:
誰送誰還不一定呢——瞧他那樣兒。
墨兮的臉在銀光裏一閃一閃,身上衣服的鱗片也在閃,她搖擺的幅度與所有的人都不重疊,腳底下仿佛通了電,又像踩在熱炭上站不住腳,左腳右腳輪換著不沾地,腦袋也高速晃動著,像是要把腦袋裏的一腦袋麻煩事給甩掉。
狂歡正處於一個期待已久的小高潮。
有人開始在地上打起滾來;
有人做高難度的危險動作;
領舞的女子站在舌頭一樣伸在半空的一個台子上,她有一頭水滑油亮的長發,中間的頭縫似乎貼了銀色飾物,一直延續到額頭正中。她穿一條和頭發一樣油亮的小皮裙,她會一種脫骨晃法,把胯送到身體前麵由它晃去,手和頭卻在後麵,那種動法真是很性感,誰也比不了她。
她是天生一具舞蹈機器。
美魚聽到一首不斷發出怪聲的叫做〈嚎叫〉的歌,唱吧笑吧鬧吧,鬧吧笑吧唱吧,有人在說饒了我吧。另一首叫做《2000年》的歇,一上來就是一聲撕心裂肺的“你好——”,場上頓時被炸了,就像有人在場地中央扔了一顆原子彈。瘦人樂隊的《傷口》倒是很靜,慢慢講述一個略帶傷感的故事。是你撫摸我的傷口,讓我的聲音再現。所有的搖擺都被梳理成一波波有序的海浪,不知怎麽轉換的,現場變成了一種綿長的舞蹈,美魚的手臂如海底的水草般在柔柔地晃動,此時此刻,她好像真的很快樂,什麽都不記得了。
屏幕上有一個畫麵如電擊把林美魚定格在一個原地。
屏幕上出現〈沙漠玫瑰〉裏夏黎紅那張令人驚魂的瞼。
有些事在一刹那就決定下來。
林美魚緊緊抓住那張臉,不讓她錯過去。其實周圍一切都改變了,隻有那張臉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