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明星夏黎紅的照片被放大了掛在對麵那麵牆上,那是林美魚找出從前的一本電影畫報,用剪刀鉸下來拿出去讓人翻拍的。這一切都發生在某一個寧靜的下午,天很藍,外麵沒有風,行人邁著悠閑的步態在街上走,一切都很正常,連時鍾的秒針一格一格走動的聲音都顯得比平時更慢條斯理,聽上去讓人懷疑這隻電子鍾的轉速是否出了問題,或許是電力不足的緣故,它自己走出了自己的轉速?
在一個一切都很正常的下午,一隻修長白皙的女人的手正攥著一把黑柄剪刀沿畫報中某幅照片的邊緣一寸寸地移動著。她小心嗬護著那張照片,生怕剪刀稍微一歪傷著那嫵媚微笑著的女人的臉。
鄰居家不知是誰大開著收音機,有個尖細婉轉的女聲音在唱一種古戲,“冷笑道這幾日——你那林妹妹她——現如今——進得門來——”那聲音斷斷續續從門縫裏飄進來,美魚覺得神情恍惚,窗子裏有一束陽光從側麵照到她臉上來,把她的臉分割成兩半,一半是淺白的蜜糖色,另一半則是與窗簾顏色相仿的赭石色。她停下手中的剪刀,愣愣地坐了很久,腦子裏有種無法銜接的錯亂感覺,光束裏有許多平時看不見的灰塵顆粒上下漫舞著,但是,就像刀切的一樣,沒有光的地方千千淨淨,什麽都沒有。
剪刀鋒利的刀刃沿著女影星嫵媚的臉走了一圈,林美魚一直盯著那張臉發呆,直到手指猛地痛了一下,才看見左手的食指被刀刃碰了一下,立刻滲出血來。
美魚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做美容手術——把自己的臉變得跟畫報上這女人一樣?
我瘋了嗎?
我瘋了還是他瘋了?
李純告訴美魚,外科美容手術在國外很普遍,你不必大驚小怪。
美魚還是對自己的臉不放心。
女友墨兮近來行蹤詭秘,朋友這東西就是這樣,沒事兒的時候磕頭碰腦地總是碰著,你要真有事兒找她商量了,她就跟個氣泡似地沒了。美魚把電話打給墨兮的男友、前任男友以及前前任男友,他們都以好像從來沒有這個人似的冷漠態度對待美魚,以至於美魚緊握著電話聽筒的那隻手一下子變得冰冷、僵硬,好像長在手腕上的一塊石膏坨子,就跟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美魚是站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公用電話亭給墨兮打電話的。
美魚的手機不在包裏,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可能是落在家裏,也可能丟了),她最近幾天因為美容手術的事而心煩意亂,什麽也幹不下去,隻想找個人說說這事。美魚能想到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自憶已母親,另一個就是女友墨兮。天生的容貌是母親給的,母親一定反對篡改,墨兮卻一定是美魚的支持者,她是一個對美最執著的追求者,她愛漂亮都快愛瘋了,恨不得趕快有人給她拉(念二聲)幾刀,使臉蛋變得更加與眾不同。
有人說,她的長相很有幾分像李紋,隻是比李紋略胖一點。
她希望自己迅速地瘦下去,好跟真的李紋那般飄逸。
美魚說,李紋是一隻卷發的狐狸。
美魚不喜歡李紋,覺得她中不中、西不西,眼神飄飛,過於妖媚了。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喜歡李紋,特別是男人。美魚的老板就曾說過,他喜歡狐狸臉的女人,他說這話的時候懷裏正摟著美魚。那個中午惹得美魚很不高興。自從決定接受外科整容手術那天起,就再也沒在老葛的公司露過麵,她想既然臉都不要了還要什麽工作?改頭換麵之後肯定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但未來會怎樣,林美魚一點把握都沒有。
晚11點,美魚在迪廳裏捕捉到墨兮的身影。在這座龐大的城市裏要找到一個到處亂竄的女人可真不容易。他們有時一晚上要換三四個地方喝酒,有時喝著喝著一撥人就和另一撥人匯合了,匯合了以後又有了新的話題和內容需要重新喝酒起哄,他們那群人總是鬧哄哄的,人物關係複雜曖昧,長得像李紋的墨兮在那個圈子裏似乎很受寵。
林美魚在震得連自己腳趾頭都在抖的音樂聲中與墨兮談美容手術的事。身邊的人像魚一樣在五顏六色的光線裏遊來晃去,雖然有的人隻是輕輕搖擺著身體,可是他們的影子卻被放大數倍,像一些超長胳膊的怪獸,把美魚和墨兮兩個女人包在當中。
什麽?你說你就要變成夏黎紅了?
你是不是喝得有點多?
墨兮搖頭晃腦,一會兒蹦出一句來,聲音很快被巨大的聲浪吞沒掉,好像那些話她從來也沒說過,大夥兒隻不過在跳舞,沒心沒肺地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