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個叫胡楠的男人帶回家,麻煩就來了。夢去本來自身難保,整天提心吊膽害怕債主找上門來,現在又多了這麽個有可能卷入一樁殺人案的男人,本來就不平靜的生活變得更加不安定。但夢去又不可能丟下胡楠不管,他受了驚嚇,人變得敏感多疑,他總把警察詢問過他一次當成警察已經懷疑上他把他當成凶手了。
在電車上,夢去對胡楠說:
“快到家了,你要對她好一點。”
怎麽個好法?
一雙空洞失神的眼睛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
“有禮貌。她是一位比較講究的女士。”
“她叫什麽名字?”
百合。
百合坐在門裏,穿了一套奇怪的衣服,用同樣奇怪的眼光打量門外一對麵色蒼白的男女。
他們隔著一道防盜鐵門相互張望。
生活遲早要隔著什麽。
生活就是相互懷疑,相互張望。
進來吧。
他是誰?
多漂亮的小夥子啊。
百合的聲音從門的窄縫裏扁扁地鑽出來,冷凍了對麵兩個人的表情。三個人在尷尬的空氣呆了若於秒鍾之後,百合終於找到了打破這種尷尬的方法。她說:晚上有客人要來,是一個很熱鬧的聚會。
那天晚上,百合家來了形形色色的人。百合身上那套奇怪的衣服就是為晚會準備的。她身上布滿無數亮片。整個人動起來像條蛇那麽迷人。家裏來了一些夢去從沒見過的人,他們聚在客廳裏聊天,角落裏有一對在似睡非睡地跳舞,沒有人看得見他們的臉,他們貼得很近,頭發遮住了對方的臉。
胡楠懷疑有便衣警察混在客人中間,他看上去很緊張。誰跟他說話他都以為別人是在質問他,他結結巴巴地回答著客人們提出的問題,他那張漂亮的臉由於緊張而變得有些歪,看著他那麽受罪,夢去心裏很難受。
“跳舞吧。”夢去小聲對胡楠說,“看你的臉,讓人一眼就看出你心裏有事。”
胡楠苦笑了一下,說:“夢去,你饒了我吧。”
“跳舞吧,抱緊點。”
百合也在跳舞,和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
“你看那人像不像警察?”
哪個?
“就是那個穿黑衣服的。”
夢去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他喘氣的聲音甚至比音樂的聲音還要大。
他是警察——
便衣警察——
看礙出呆,他是采調查我的……
他在向你朋友了解情況……
他朝這邊看——
他的話斷斷續續地揉雜在音樂裏,那是一種像毒藥樣的迷幻音樂,毒氣漂浮在空氣裏,既柔軟甜美又令人窒息。
你離我如此之遠,如此之遠,如此之遠……
歌詞反反複複重複這一句,“如此之遠、之遠、之遠……”回聲一般地,夢去感到頭暈。他們頭暈。夢去真擔心他們會一頭栽下去,栽倒在地。正想著,就聽到砰地一聲響,夢去看看自己的身體並沒有著地,是別人倒下去了。他們環顧四周,還有一些人影在晃,倒下去的是百合和那個警察。
有人在黑影裏哈地一聲笑出聲來。
胡楠笑的聲音比誰都大。
他放肆極了,笑得抖做一團。
後來又有幾對倒下去了,是醉了還是累了,沒誰說得清楚。
這天夜裏,夢去聽到胡楠一個人在客廳裏哭的聲音,她似乎醒了,但又不能確定是不是在夢裏。有人推門進來,她的臉藏在頭發後麵,隻露一隻眼睛。夢去竭力辨認著那隻眼睛,那是一隻熟人的眼睛,有一種很獨特的高傲氣質,但夢去無論如何想不起這個人的名字來。
她慢慢地走進來,她身上披著件煞白的白襯衫,夢去想要張嘴說話,可是一張開嘴話就從她嘴邊像風一樣溜走。她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煞白女人在她的床上平躺下來。她不說話,也看不清她的臉。
一夢去從床生坐起來,伸手去摸她的臉。
她看到洋子躺在稻草下麵,被摔得滿臉是血……她尖叫的聲音無聲地在夢境裏蔓延,她的手在空氣中絕望地舞動著,想要抓住些什麽,然麗她是徒勞的,她沒有遇到任何障礙物,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醒了,聽到客廳裏真的有人在哭。
胡楠,是你嗎?
是你嗎?
夢去走過去,打開燈。雪亮燈光下的那張長沙發竟然是空的。
這麽晚了他能上哪兒去呢?他心情不好會不會出什麽意外……夢去坐在衛生間的抽水馬桶上吸了半支煙,亂七八糟想了一些問題,然後,她決定回去繼續睡覺。
拖鞋嘀噠嘀噠的聲音就像水聲。
臥室在走廊的盡頭。
夢去在懵懂中推開臥室的門,她看到洋子正躺在她床上,衝她嫣然一笑。月光下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奇怪的是夢去並沒有感到驚慌,她像平常那樣也衝洋子一笑,然後在她身邊躺下來睡覺。
再也沒有什麽聲音了,四周都靜下來。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