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油的弧形瓶肚上寫著“蜜蝶15ml”幾個字,夢去赤裸著身體坐在床沿上給她的腳趾上指甲油,她的身體彎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弓形,影子投在地上,就像另一個自己。
每一個腳趾的指甲都很圓,它們在被玫瑰色覆蓋之後,像一隻隻光滑可愛的有機玻璃鈕扣,腳趾是濕的,指甲油還沒幹,她手裏拿著小刷子耐心地等著,心裏出現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怎麽會如此平靜,她以為他走了以後她會很不舒服,但是沒有,她很安靜。電視仍調到無聲狀態,那是剛才的狀態,他的撫摸猶在,人卻走了。
下午的光線像混濁黏稠的液體,濃得化不開。男人的手在女人的後背上慢慢地爬行著,女人從未被人撫摸過後背,所有的神經都被舒展開來,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像吸吮花蜜的小嘴那樣張開來吸吮著他帶電的指尖,夢去閉著眼,不想看男人的臉,隻感覺他的手的存在,他的撫摸時而重時而輕,有節奏似的,夢去的臉緊挨著毛絨絨的枕巾,眼睛始終閉得緊緊的。她渴望被他撫摸,他是一個動作嫻熟、有性經驗的男人,同時她又在心裏唾罵自己,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像背叛了從前那個自己,變得令人吃驚,沒有人認得出這個赤裸著平趴在床上享受愛撫的女人到底是誰。他吻她的背,撫弄她的腳趾,親吻她的腳和小腿,他翻來覆去地撫弄她,撫摸的時間長得驚人,時間停止不前,屋子裏的光線越來越暗,可夢去覺得他們仍停留在下午三點,那個時間男人走進這個房間,手裏拿著插頭找孔洞。電視機上灰白一片,沒人顧得上看一眼,液體浸透了床單,濡濕了男人的手指,男人俯下身,嘴唇碰到了女人最敏感的那一小片區域,女人像被電流擊中,身體用力向後仰去,脖子上爬滿小青蛇一樣的青筋,男人的舌尖向縱深處蠕動,另一隻手伸上來按住她的胸。
“你這個地方很好。”他說。
怎麽個好法?
很出眾,是我摸過的女人裏麵最大的。
夢去笑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她覺得很快樂,這快樂有點超出她的想像。雖然有點無恥,但畢竟還是快樂的。
十個腳趾都被染得很紅。
他說過他喜歡女人染指甲。
可是,夢去為什麽要聽他的呢?
這天晚上,夢去一邊專心致誌地塗指甲油一邊回想著下午發生過的事情,她弄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下午這個男人,下午之後還有晚上,晚上之後還有明天,以後會怎樣,夢去心裏一點底都沒有。男朋友杳無音訊,而這個男人又如此及時地填補進來,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一個精神上厭惡的男人在身體上又能接受他?夢去想著想著,那瓶蜜蝶15ml指甲油無聲地落到地上,碎成幾瓣。地上被染上了一大塊紅色,怎麽擦也擦不掉。
張啟明是一個性格複雜的人,夢去發現他身上有一種成熟男子所特有的篤定勁兒,他認定的事他就會追求到底。並且,他對性的認識與年輕男子不同,他有豐富的性經驗,他把做愛當成一種藝術行為來做,手法不斷變化。
從那個下午開始,他幾乎天天都來,每一回來都帶一個小禮物給夢去,有的時候是一隻手鏈,有的時候是一雙跟高得嚇人的鞋。這種高跟鞋隻能在室內穿,跟太細了,出去無法走路,斜靠在沙發上不走路的時候穿,張啟明非常喜歡,在他之前夢去雖然和兩個男人有過性關係,但在性方麵張啟明卻是她真正的啟蒙老師。有時候,張啟明坐在沙發上長時間地撫摸他懷中的女人,讓她身上什麽也不穿,獨獨腳上穿一雙性感女鞋。人最後得到安慰的還是回到身體本身,女人有時需要的隻是單純撫摸,寧靜的、充滿感官享受的撫摸,而張啟明正是那種細水長流、不急不躁的男人。年輕男人總是急於進入狀態,而到了張啟明這個年紀卻能繃得住勁兒了,他摸她的時間總是足夠地長,隻要不看他的臉,她是喜歡他的。
看見他的臉,她的心就會往下沉。
她總是在一覺睡醒之後模模糊糊回憶起幾天來發生的事,說實在的,她並不愛他,不愛他卻要把自己給他,是因為她寂寞了吧?地上的一塊擦不去的紅指甲油印證著這一切,證明著這幾天確實發生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