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的敘述中,父親和母親之間一直存在著一個陰險的敵人,這個敵人當然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最仇視、最忌恨的人。這個女人撲朔迷離,從來沒以她的真麵目出現過(但她也有一個名字,在夢去他們家她的名字叫騷貨)。母親開口那騷貨閉口那騷貨,夢去聽著太難受了,母親在罵人的時候就像變了個人,全然不顧文雅同,有辭激烈,麵目扭曲,夢去或站著或坐豐,無論她采取何種姿勢麵對母親,她都有一種無顏再活下去的感覺——雖然母親罵的那個女人並不是她,可她還是難受,難受得直想死去。
死去是不現實的。
夢去隻有逃跑。
一逃就逃到了男人那裏。
在男人那裏她能得到片刻安撫(她需要溫情的東西,母親不能給她,她天真地以為,隻有男人才能給她)。
於是。她逃到了男人懷裏,郭東立總是說別怕別怕有我呢,夢去就真的信了他。她想自己是愛郭東立的,昨天偶然跟洋子的男友來那麽一下子並不能證明什麽(她甚至騙自己說也許什麽也沒發生隻不過是個白日夢呢)。她的手觸碰到自己的身體,身體熱辣辣地騰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已經很久沒跟郭東立見麵了,一這段時間也不知他到底在忙些什麽。周圍的人都在忙,男友忙,姐姐也忙,黑椰她們一天到晚也在忙,隻有夢去一個閑人,難怪母親派她去找父親。父親到底躲在什麽地方,夢去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她隻有瞎貓碰死耗子,碰碰運氣了。
在想像中父親身邊的確存在著一個女人,關於這個女人夢去不願多想,是真是假那都是上一輩人的事,與自己無關。夢去在街上轉了一整天,事情一點頭緒都沒有。路邊的公用電話亭給了她一點啟示,她覺得應該給姐姐打個電話,她也許能提供一點線索。
姐姐在電話裏哇啦哇啦衝她發火。
現在的人都怎麽啦?一個個火氣都那麽大?
姐姐說她正忙著,為電影的事她忙得都快瘋了。一個人要真是為什麽事著了魔,那他這輩子就算耗上了,再也沒閑心想別的幹別的。姐姐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她整個人好像都變了,變得不吃不睡沒感情沒親情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姐姐在電話裏提供了三個父親有可能去的地方:有兩個是父親以前的老朋友家,第三個地方是一家旅館,姐姐說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她曾在那家旅館裏碰見過父親。
傍晚時分,天色變得像母親的臉一樣難看。夢去喉頭幹渴,蓬頭垢麵,走在一條叫做斜街的路上,路的兩旁布滿了黑色的枝幹堅硬如鐵的大槐樹。春天雖然來了,可樹上的葉子還遲遲沒有長出來,路上的行人也都穿著厚厚的冬衣,麻木無感地匆匆趕路。
生活就是這樣,一點樂趣都沒有。
有的隻是相互指責,相互追查對方的過失。
夢去絕望地走在那條通往父親隱藏的小旅館的路上,又渴又累,心裏想著見了父親的麵該怎樣說。
父親什麽也不肯說。
父親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房間裏的空氣悶極了。對方街上有家亮著霓虹燈生意慘淡的電影院,綠的光、粉的光一閃一閃全都貼到這邊玻璃上來了。
夢去想跟父親談談,她坐在沙發上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沙發中間的一盞落地燈亮著,光線灰蒙蒙的,不知是燈泡的瓦數不夠還是空氣中到處飄著浮土,抑或是父親一呼一吸吐出來的煙霧,總之有什麽東西把夢去的眼睛迷住了,讓她看不清楚周圍的事物。
母親說過的那輛紅自行車是怎麽回事?
真的有所謂騷貨在他們中間攪和嗎?
他們為什麽相互仇視又不肯分開來過?
這些問題夢去在路上全都反反複複想過多少遍了,可事到臨頭就是問不出口。父親一直悶著,她也悶著,父女倆一人坐在一張沙發上,可以聽得見隔壁房間有人看電視的聲音,新聞播音員的聲音顯得理直氣壯,仿佛成心要跟這一對悶氣的人形成對比,那邊是鑼對鑼、鼓對鼓的響亮,句句都在理,大是大非,心明眼亮,這邊卻像世界末日,壓抑得連呼吸都困難。
這次拜訪倒有另外一個收獲,從父親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夢去在狹長的樓道裏意外地遇到了姐姐夢來。
夢來身邊站著一個身份不明的男的。
夢去隱隱地感覺到,這個男的跟姐姐有那種關係。
夢來說,你找到父親了嗎,找他談了嗎,他說什麽了,他怎麽了,沒事兒吧沒事兒吧沒事兒吧。夢去的耳朵嗡嗡作響她拒絕再跟什麽人講話。她想,憑什麽我活來活去都是為了別人,我一天到晚為了家人活著,而誰又替我想過什麽。我快30歲了,我一天到晚在一個沒勁的地方上班,麵對一些心懷鬼臉麵目可憎的人,我沒有前途沒有未來沒有家,隻有一個忽隱忽現的男朋友可以依靠。夢去想著這樣,就站在那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夢來微蹙著眉頭,有些嫌棄的樣子。
她說,好好的,你哭什麽呀。
她身邊的那個男的提醒她道,還得趕時間呢,咱們走吧。
夢來永遠風風火火一副要成就大事業的模樣。夢去被姐姐比成了一個小人物,她們好像不是。個媽生的,一個那麽要強,一個那麽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