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讓她不高興好了,誰能讓所有人都高興?
——趙凝《有毒的婚姻》
父親真的從家裏搬出去住了,家裏隻剩下母親和夢去兩個人。小時工吉妹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夢去極不喜歡的姓賈的女孩子(母親叫她小賈)。這個小賈長得實在太難看了,牙齒跑到嘴唇外麵老遠,抹了半管口紅,有一半都粘到了牙齒上,笑起來那麽醒目。
母親倒對這個小賈滿意。
“好看的女孩子是禍根。”母親說,“女孩子醜點安全。”
從母親的話裏夢去隱隱地感覺到父母這次戰爭大概與上一個小時工吉妹妹有關。他們總是有事,不是因為這就是因為那,生活中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在他們那裏都能轉化成戰爭,夢去懶得再問什麽,問了也白問,說來說去還不是那一套,什麽紅自行車事件啦,有個看不見的女人一直存在啦,母親說得有鼻子有眼,但夢去知道到了父親那兒,父親會有另一套說詞,事情就會完全地反過來,父親和母親就像一對冤家仇人似的,誰看誰都不順眼,意見永遠不一致,天知道當初他們是怎麽走到一起的。
母親逼著夢去到外麵去尋找她的父親,她自己犯了錯倒要別人來替她承擔,夢去心裏覺得很不舒服,嘴上又不好說什麽。母親說你都這麽大了,家裏的事你也該多操點心了。夢去想,我又不是出氣筒、滅火器,你們一吵架就要我出麵調和,那我心裏還有一肚子煩心的事呢,我向誰去發作呢?
夢去冷冷道:“不行,今天我得上班。單位裏有事。”
“你下午抽點兒時間就不行嗎?就跟領導說家裏有點事。”
不能老請假……
“那你就不管父母的死活嗎?”
夢去聽到母親的聲音尖銳如削得最細最硬的竹針,從她的左耳道刺進去,觸到耳膜,輕而易舉就刺了過去,穿透她的頭顱,在裏麵嗡嗡作響。
“那好吧,我去。”
夢去驚異於自己的聲音,那麽虛假,仿佛不是從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
夢去一整天沒到單位去上班,在母親的逼迫下踏上尋找父親之路——其實這種尋找是毫無意義的(夢去以及她的母親心裏全明白),父親不過是在賭氣,過幾天自動就會回來,但母親說要是不去找他,他會認為兒女們不關心度),夢去心裏有個聲音總是在和母親的聲音唱反調,以至於成為一種習慣。
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街邊站立著不斷往行人懷裏塞海報的麵目模糊的男女,夢去的口袋裏被人塞滿皮衣廣告。那些廣告上站著麵色冰冷的男女,擰著身子擺出各種各樣的姿態。他們裸身穿著皮衣,紅紅的脖子和小腿使他們看上去像一些假人。抬眼望去到處都是構成高大的建築物的金屬與玻璃,玻璃上反射著寒冷的光亮,那種光亮每一道都像劍一樣刺向夢去。街上的人並不多,街道幹淨而又冷清,夢去走來走去,一直不能確定自己到底要上哪去找父親。
夢去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來昨天所發生的事。
她真和洋子的男友之間有什麽嗎?
一情節恍惚極了,一切都不能確定,夢去走在街上,就連那個男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夢去在一家商廈門口猶豫了一下,就被人拉了進去。
那隻手來得很突然,好像憑空冒出來一般,一下子拉住夢去的衣袖,將她連拉帶拽弄進玻璃門內。
“電腦畫像。”
地縫裏冒出來的小姐笑容可掬地對夢去說道。
喜歡嗎?喜歡就來一張。
在夢去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的時候電腦屏幕上就開始閃現她的臉,那是一張神色慌張拿不定主意的臉,夢去不喜歡這張臉。她的臉和她的衣服都開始走馬燈似地換著樣兒,一時這樣,一時那樣。利用電腦特技可以讓她換上各式各樣她從來沒穿過的衣服,有古代的有現代的有男裝有女裝,隻有臉那一小塊是自己的,連頭發的顏色都在變,夢去還從來沒見過長有一點紫頭發的自己,那頭發像透明玻璃一樣熠熠發著光,煞是好看。
那個紫頭發女郎被定格在一張圖畫大小的紙板上。
“這個人是誰?”總有人在夢去耳邊叨叨咕咕地追問。
拿著莫名其妙的一張畫去尋找不知躲在什麽地方的父親,這叫什麽事呀。
周圍的事物仿佛都亂了節奏。
一切都處於旋轉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