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楠住在大飯店高層的某一套房間裏。他說他在開一個什麽會,包住了幾個房間。他的聲音在電話裏昕起來有點怪,跟他的臉對應不起來。夢去手裏拿著電話,努力回憶著洋子男友的麵貌。
腦子旱似乎出現了一片空白,夢毒什麽也想不起來。
那天在黑李家混亂的聚會上,他們像影子一樣時隱時現,也許夢去從來就沒看清過那個男人的臉,他的聲音和她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像另外一個人。
他說:“我真的是胡楠,我騙你幹嘛?”
夢去說:洋子……洋子她說讓我一定要見你一麵。
她怎麽啦?
“她出了點事。”
問題嚴重嗎?
夢去猶豫了一下,說:她很難過。
“那你是誰?”
我是她的同事夢去。
“怎麽還有叫這名的。”
他在電話裏咕囔一句,就把電話放下了。
夢去拿著嘟嘟作響的聽筒愣神兒,她心裏煩透了,她想自己的事還沒解決好,倒又纏上別人的麻煩事,她的生活糟糕透了。她想把手裏寫滿歪歪扭扭電話號碼的紙片撕了,在想像中她聽到噝噝作響的聲音,被撕碎的紙片如一群失去控製的白蝴蝶,從窗口忽忽啦啦地飛下去。
夢去的頭伸在半空,她感到從四麵八方吹過來的風捧起她的頭發——捧起又放下,夢去半眯著眼,完全迷糊了。
夢去在那座迷宮一樣的飯店裏轉了很久,一層又一層的回型陽台令她頭暈。玻璃的反光,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從陽台上往下看,看到的是對麵的陽台和縮小了比例的噴水池。這座造型奇特的大飯店居然是空心的,陽台式的走廊全部朝裏,層層疊疊像一座巨大的、內部挖空了的巨型蛋糕。
這座玻璃宮殿使人既迷惑又恐懼,疑心玻璃門外麵還是不是原來那個正常有序的世界。被這巨大的玻璃罩子一罩,市井的聲音沒有了,耳朵好像失聰一般,流水聲也顯得很假,好像電影裏的布局,夢去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陰謀的陷阱,並且越陷越深。她怎麽也找不到胡楠在電話裏告訴她的那個房間號,她就像一頭瘋牛似地在樓道兼走廊的大陽台上亂走,就在她急得兩眼發綠的時候,有一扇門忽然開了,有個聲音對她說:
——你是夢去吧?
——咱們見過麵。
那個人背著光站著,臉上的光線很暗,但整個人的輪廓是很俊朗的,個子極高,舉止不俗。夢去兩次見到這個人他都站在暗處,一次是在女友黑椰家的走廊裏,另一次就是現在。
——進來吧,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夢去隨那人走進房間,那人的背影很奇特,背上伏著一個馬馬虎虎紮起來的小辮兒,夢去記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不是這種打扮(但她也記不太清了),很多印象混雜在一起,腦子裏出現的畫麵就像拍重疊了的照片,每一張人臉上都聚集著無數嘴臉。
房間裏很整潔。
窗簾垂著,像舞台上還沒有開幕的樣子。夢去走進去,覺得這屋子裏的空氣沉沉的,低得有什麽東西就要從屋頂上壓下來。
“喝杯茶好嗎?”
他用修長的手指撕開袋茶的口袋,把一小袋用毛紙包著的茶葉伸進杯中。然後他打開熱水瓶蓋,傾斜著,冒熱氣的開水咕嘟咕嘟往杯子裏流。
他們一人泡了一杯茶,然後坐下來談話。夢去注意到一個細節,胡楠把隨手放在茶幾上的呼機給關了。夢去坐在那裏不知怎麽竟然想起了小綠。郭東立每次關呼機都是因為小綠,他說他怕小綠呼她,怕極了。但是這時候她又想起了一個完全相反的可能性:會不會因為一個什麽地方幹什麽,怕人打擾才關呼機的擾了夢去的思維,等夢去的思維恢複正常,不對了,胡楠的一隻手已經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並輕重適宜地在那兒揉著。夢去寧可相信這不是真的,因為她與這男人之間要真有什麽的話,她今後還有什麽臉再見洋子呢?見她一動不動地呆坐著,胡楠的那隻手更加用了點力,他甚至伸長胳膊伸到她另一個肩膀上去。
他坐到夢去坐的那張沙發的扶手上,身體傾向夢去這一邊。
夢去感覺到左邊肩膀所承受到壓力,那個壓在上麵的男人仿佛把他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了上去,夢去覺得好重。
這時候,門響了一下,隻是十分輕微的“噠”的一聲響,然後就什麽動靜也沒有了。夢去很快伸直了身子心裏麵想是不是洋子來了。洋子這個名字使她想起了她身上所擔負的無數責任來,她對自己說應該抓緊時間把洋子的那些話告訴他。
可是,他並不給她時間。
他的手越伸越長,幾乎把她大半個身子都擁在懷裏了。在她來不及想什麽的時候,他就幹脆動了手,把她從她坐的那張沙發上挪開來,取而代之的是他坐在夢去剛才坐的地方,而此刻,夢去的身體正好重疊在他身上,這種體位的變化讓夢去覺得不可思議:時局轉換得太快了,快得如同一不小心跌入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