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去,下午有人來過了?”
“沒有哇?”
沒有?
“沒有。”
這種對話在夢去心裏進行了無數次,但夢去知道母親其實一次也沒真的問過她什麽。晚餐已在餐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好,來做飯的小時工姓吉,他們叫她吉妹妹。
全家人都愛吃吉妹妹做的飯,她有把食物變得噴香誘人的本事。
吉妹妹的平底鞋在外間門廳的地板上細細碎碎地移動著,她把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得很輕,瓷器與瓷器之間相互碰撞時隻會發出十分輕微的聲響,不像母親手底下的東西,即使是兩個不會發聲的物件碰撞在一起,由她經手的時候會發出出人意料的嗒一的一聲脆響。
母親的拖鞋所發出來的奇怪聲響從小到大一直在夢去腦袋裏回響。那是硬塑料和磨損得很光滑的水泥地麵敲擊時所發出來的聲響。小時候夢去一睜眼就會聽到那種急促不安的聲音,母親的拖鞋聲仿佛攜帶著某種憤懣情緒,“踢嗒”、“踢嗒”,就像用一把金屬的小榔頭一下一下敲著夢去的太陽穴,夢去躺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奇怪地想到死。那一年,夢去差不多有13歲,半成熟不成熟,已經來了月經,暗紅色的血帶著獨特的氣味來到這世界,夢去被嚇壞了,夢去覺得恐懼和絕望。
吉妹妹把飯菜擺在桌上,然後她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叫家裏人吃飯。她總是很輕地擰開夢去房間的門把手,像個影子似地飄進來。夢去這段日子在家養病,吉妹妹對她照顧得格外好,經常燉排骨湯給她喝。吉妹妹年紀雖小但好像什麽都懂什麽都知道。
飯桌上的氣氛極其壓抑,偶爾傳來有人輕輕喝湯的聲音。父親一句話不說,吃菜,喝湯。夢去心虛地想,是不是有人偷窺到了她和男友做愛的場麵,然後把這事告訴她父母。
夢去懷疑吉妹妹可能看到了什麽。
夢去不敢再在家裏跟男友約會。
男友把她帶到一個下午的酒吧。
裏麵空無一人,夢去一上來就說:
“我們家小保姆好像看見了。”
看見什麽了?
“我跟你的事唄,還有什麽。”
“看見了就看見了。”
男友說。男友顯得心不在焉。夢去真怕他說出“你要不願意就算了”那樣的話來,她真怕他抽身離去,她甚至看見了身體旁邊的空座位。
他的手在她想心思的工夫就已漫遊到她體內,他拿一隻手在桌麵上握著裝有橙紅飲料的杯,另一隻手在桌下,放進她厚裙深處。
男友說:
“你懷疑那女孩子看到了什麽?”
夢去低頭看,不再想說什麽了。
他們接吻,在下午青灰色的好像缺氧的空氣中接吻,相互吸吮不夠。男友的手在桌子底下不斷地摸她,弄得她靈魂出竅,想幹嘛不想幹嘛已經完全沒了主意。
“你是一個性欲很強的女人,隻不過一直沒被開發出來。”郭東立說,“別不好意思,我說的是真的。”
“那咱們結婚吧?”
“結婚?從來沒想過。”
“那你現在就想。”
郭東立不容商量地說:“我不想。”
他把手指從她的身體裏抽出來,帶著濕漉漉的腥氣,他是一個說走就走的人,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
這時酒吧裏進來一些人,這些人打扮得怪怪的,說不上是哪兒怪,就是感覺不太對勁兒。
酒吧裏的空氣頓時變得喧鬧起來。
他們大聲說笑,莫名其妙地起哄。
笑聲。吼聲。噓聲。
郭東立大概是有些心虛,他停止撫摸,冷著臉對夢去說,咱們走吧。
夢去從溫暖的色調中掉下來,落進一團凝固的死灰裏,心裏冷得要命。
外麵正是萬物交錯的黃昏時刻,街上出現了車來車往的混亂景象。一些燈亮起來了,但其實天還很亮,街邊亮起的燈反而顯得暗淡無光。他們站在一座巨大的立交橋上,扶著欄杆朝下張望,他們看到巨大的人流與車流交錯而過,匆忙極了,慌亂極了。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