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名叫郭東立的男人不斷給夢去打電話,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夢去上班時間電話接多了心裏就很煩。夢去想這個該死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那天晚上送她的那個人呢,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辦公室的百葉窗把房間裏的光線分成一格一格的,坐在對麵的那個女職員正在一次又一次地照鏡子(鏡子藏在下麵的抽屜裏)。她是新調來的,她說她叫洋子。夢去馬上想起鮑勃·迪倫的那個大野洋子。她也留著一頭濃密的長發,穿著怪異的衣服,她這身打扮在機關是很乍眼的,男人們用很複雜的眼光看她,但洋子說她無所謂。
她什麽都無所謂。
上班照鏡子也無所謂。
夢去就做不到像她那樣。
夢來說,夢去,你這樣下去可不行,心事太重。
夢去說,我怎麽啦?不就是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嗎?
語氣雖硬,心裏麵卻發虛。不知怎麽碰來碰去全是像郭東立那樣的,說來說去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上床。想辦法把女人弄到床上去,或許要費些口舌,但因目標明確,再麻煩也是樂趣。
那天下班,那個叫郭東立的男人從電話裏鑽出來,站到夢去單位門口來。
“那天晚上送你回家,我喝得有點多……所以……對不起……”
夢去驚奇地發現,此人站到陽光下的樣子看起來倒不壞。夢去站在單位門口跟郭東立說話的時候,正好洋子從裏麵出來,他們就打了一個招呼,第二天上班洋子對夢去說:你男朋友不錯。
這話倒叫夢去聽著挺舒服的,雖然那個姓郭的絕對還算不上什麽男朋友。他倒是一心想約她出去,但夢去總覺得那人似乎靠不住。他每天下班時間都準時出現在夢去單位門口,一個禮拜之後,夢去和他有了第一次約會,他們到一家水上酒家去吃飯。這次他是自己開車來的,態度從容,彬彬有禮。
他車裏放著很高雅的古典音樂。
他頭發上抹著光潔油亮的定型摩絲,他的臉微短而略方,說話的時候眼睛微微有些眨動,問他一句什麽話,他就笑了,笑了之後再回答,說“好”或者不好。夢去覺得這人好像跟他以前接觸的人都不一樣,具體說什麽地方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車子從單位大門口開出來,正是下班的高峰時間,每一條道路都顯得特別擁堵,車開得很慢,走走停停。夢去今天下班沒有坐班車,到明天上班肯定會有同事來問她“你昨天跑到哪兒去了”。這單位就是這樣,不小心踩死一隻螞蟻都有人知道。
正好路過一個紅綠燈路口,郭東立把車停住,側過臉來看了夢去一眼,問:“還生我的氣吧?那天晚上我實在是喝多了。”
“我看也是”夢去說。
“我認識你姐姐。”
“哦?你真的認識我姐?”
郭東立有些支吾地說:唔……她可能都不記得我了,兩年前她希望我的一個朋友給她的電影投資,後來也不知事情怎麽樣了……
“你跟黑椰是怎麽認識的?”
嗨,那個瘋女孩一天到晚老打電話給我,叫我上她那兒去玩……成天老弄那麽一屋子人聚會,煩不煩呀?
看不出來,你倒是事業心很強的人。
你看不出來的事……還多著呢。
他稍微嗑巴了一下,好像有什麽隱瞞似的。
綠燈亮起來,車子繼續往前開。路邊有許多需要擠公共汽車下班回家的人,和他們比起來,夢去就感覺出一些優越感來。她的工作即使再沒意思,上下班還是有班車可坐的。她上班掙錢雖然不多,但生活還算穩定安閑。
郭東立說:“真羨慕你們這些在機關坐辦公室的人啊,什麽也不用操心。”
夢去說:“你說的是反話吧?”
郭東立聳聳肩笑道:“我怎麽說的就是反話呢?我發現你這人特敏感,你姐就比你有魄力,什麽都敢幹。”一夢去不再說話了,眼睛盯著路邊的樹木行人,他們都被快要落下去的太陽映照成一種奇特的黃色,好像裝在玻璃瓶子裏的另外一種人,活動在另外一個空間裏。夢去從來也沒有過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局外人,冷眼看別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