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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N城電影廠使我想起電影《蝴蝶夢》,那是我最熱愛的黑白片之一,女敘述人的聲音懷舊地在荒草叢生的小路上響起,一直通向已被大火燒毀的城堡,七零八落的殘牆自遠而近,寂靜而荒涼。

  ——林白《一個人的戰爭》

  紅火因著涼患了偏頭疼,頭皮一跳一跳地仿佛暗地裏被人念了緊箍咒。

  她整天在床上躺著,隻想昏睡過去。左曉軍已經沒了音信,連電話都懶得打過來。墳場那邊的東西他們誰都不想去動,都是舊東西,搬出來也不值兩個錢了。用舊了的電視機跟用舊了的愛情一樣,雖說湊合著也能出影兒,但圖像有時會扭曲變形,也沒有剛用時那種愛不釋手的新鮮感了。

  春花秋月也有些日子沒露麵了。呼她,也不回電話,仿佛這個城市裏已經把她給淹沒了。母親總是盯著紅火的臉看,那雙眼睛像貓眼一樣盯得人毛骨悚然。紅火現在真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放棄教書而回到母親眼皮子底下來過活。她有時和母親一起縮在一個角落裏整個晚上誰也不說一句話,那種時刻日光燈的沙沙聲就顯得格外地響。冷不丁地,母親會說:

  “你到底打算怎麽辦?你年紀也老大不小的了,不像人家紅玉,就是耗上十年八年人家也耗得起。”

  紅火一聽這話眼底就嗖嗖冒火,她明明知道母親也許是好心,但話一從她嘴裏說出來不知怎麽味就全變了。那日光燈的沙聲此刻更響了,仿佛一點就著似的,空氣中滲著一種毒素,這種毒素使母女二人四目相對,肝火上升。紅火心裏明白自己早晚會說出不成體統的話來的,她時時憋著,忍著,直弄得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痛。這樣熬過了一個白天連一個夜晚,一個夜晚又連著下一個白天,紅火真正懂得了一句話那就是什麽叫“度日如年”。

  沒有錢,紅火近來連一分錢收人都沒有。這也是她心情變得格外焦灼的原因之一。她譯的那本書連一點消息都沒有,現在紅火就指望那六千元的一筆整錢了,她打算把這筆賬了結之後就到某個公司去幹。她會外語,口譯筆譯都幹得來,中文底子也不錯,她相信會有適合她的職位的。她對自己的前途並不犯愁,她想像春花秋月那種的人都能在這座城市裏生存下去,自己有什麽可怕的?

  紅火閑著沒事趿著拖鞋到樓下報攤去買報。現在報紙幾乎都開了副刊和休閑版,有關明星的新聞炒得很熱,春花秋月現在已經是寫明星的“名記”了,紅火看到幾乎每張報紙上都有她的名字和她寫的“新聞專訪”。紅火家以前養的那條叫“總統”的狗和春花秋月一樣已經輾轉了幾戶人家了。紅火現在隻能在報上看到它的行蹤了。紅火和左曉軍分手時,左曉軍把“總統”托給春花秋月處理。春花秋月把它賣給一個“大腕”,後來這個“大腕”和影星白四朵同居,“總統”名正言順歸了白四朵。白四朵也不再追究春花秋月製造假新聞的事,反而和她成了朋友。白四朵眼看著自己青春隻剩下個尾巴,反正要找人包裝自己,不如成全了春花秋月。

  紅火在報攤上買了兩張報紙。就在這時紅火的手掌觸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本包裝得很花哨的書名叫做《夢》的書。

  紅火睜大眼睛看著那本《夢》,封麵設計得有點像流行小說。那個穿黑色蕾絲花邊裙的女人一手托著下巴,指甲和嘴唇都像剛剝了皮的水果一樣鮮亮。紅火在書的左下角很不起眼的地方找到“吳仁編譯”字樣。

  “小姐,你買一本吧,這本析夢的書最近在北京賣得特火。”

  賣書的人很內行地向她推薦說。

  “是嘛?”

  紅火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她揉揉眼睛將那本書翻了好幾頁,好像在盯一個不可思議的怪物。

  “這本書是我譯的。”紅火拿起那本書對書攤老板說。這回輪到別人用看怪物的眼光來看她了。

  “你要買就買,不買就走人,別在這兒吹牛好不好?”

  “這本書真的是我……”

  紅火想想跟這種人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掏錢買了一本。她狠狠地把錢甩在書攤上,拿起那本書轉身就走。書的封麵上那個豔俗的女人用那樣一種曖昧的目光撩撥著她。她冷冷地看她一眼,覺得胳膊上密密麻麻浮起一層雞皮疙瘩。

  紅火坐在燈影裏打電話,一遍又一遍,重複著一個相同的號碼。對方電話永遠是沒人接的長音,嘟——嘟——多麽悠長寂寞而又單調的聲音啊。可是紅火仍不死心,手扶撥號盤“咯啦啦”、“咯啦啦”機械重複地打下去。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是一分錢也拿不到她也要把事情說說清楚,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人家給涮了。她想她手裏還有合同呢,事情沒那麽簡單。

  母親在隔壁房裏睡不著,硬塑料拖鞋噠噠敲著地板,走過去又走過來。走過來的時候紅火的心給她一下下地踏住了,走過去的時候又一下下地鬆開來。紅火坐在昏暗的燈影裏,頭發披散著遮住了半拉臉,眼窩又深又濃,嘴唇幹裂,縫隙裏微微滲著血。燈的位置有些低了,就把人影在牆上放得很大。那個影子有著黑蓬蓬的一大團頭發和誇張的寬肩細腰和花瓶形的胯骨,方浦西來了,老G也來了……紅火睜開眼睛,仿佛看清了現實,她不過是一個有著花瓶形狀的皮囊罷了,誰又把她當回事呢?紅玉是明碼標價的,陪人看一場電影要收一百元。而自己這算什麽呢?

  “這很容易,反正我又不損失什麽。”那天紅玉替自己辯解說:“那種事我是不幹的。反正在電影院裏他們想幹也幹不成,誰要想強迫我我就喊起來。不過他們摟著我或者撩起裙子來摸一下我的腿也是常有的事。”

  紅火整夜整夜無法入睡,各種念頭湧上腦海,吞噬著她,撕扯著她,刺傷著她。桌上那本書她碰都不想去碰,書商草草成書,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為賺錢。所以裏麵的內容想必是錯誤百出,連校都不曾有人校過。紅火為這樣薄薄的一本書花費了一年心血和時間,這倒是次要的,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那件事,她和老G並無感情,老G隻拿她當是“臨時遊戲”。

  老G這件事給紅火的打擊之大外人是無法想像的。她有一個月沒出家門,她暴飲暴食,胡吃海喝,然後又幾天不好好吃東西說是減肥。她無端用各種方法來折磨自己。她得了重度失眠症,安眠藥從一片兩片增加到四五片。她母親一把從她手裏奪下藥瓶子衝她吼道:

  你幹脆把自己毒死得了!

  “那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好像報複似的,紅火故意吞下一大把藥片,水也不喝,咯吱咯吱在嘴裏嚼。她母親大約是嫌那聲音太過刺耳,幹脆連後麵的話也懶得罵了,她生氣的時候嘴巴越發往裏麵癟,眼皮鬆弛著從兩條眉的中間打斜角耷拉下來,成了笑的時候也像發愁的三角眼。她臉上的顴骨很高,老了以後麵頰凹陷,顴骨就更加旁若無人地翹了出來,從側麵看比鼻子還高。她見紅火嚼那些藥片,她隻用鼻腔哼了一哼,表示不屑。隨後她人影踅進門縫,門被摔得山響。

  緊接著雨季來臨,紅火整天躺在床上望著玻璃窗上的雨水發呆。那雨水開始還是一顆一顆的,每一顆上凝著一個晶瑩的亮點,到後來漸漸承受不住了,撲簌簌地連成片,彎彎曲曲地流成河。紅火覺得像是有誰在替她哭似的,玻璃上的雨很像一個人攢了很久的淚,而她自己的眼睛卻已幹得什麽也流不出來了——無淚可流。

  紅火想起以前她在學校裏教書的時候,有個看門的薑老師說過的話來,他說紅火的名字不好,火太旺了,肝火燒心,人雖聰明,但將來注定一事無成。這話紅火一直記著,但直到今天她仍不能認命。她根本不相信有“命中注定”這回事兒。她躺在床上一邊想心事一邊看報紙,報上的一則很平常的招聘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則廣告上這樣寫道:

  北京莫利森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招聘啟事本公司主要從事計算機軟件開發、網絡係統集成、計算機及相關設備的經營,經北京市人事局人才市場管理辦公室批準,誠聘以下人員:

  1.高級網絡設計人員2名

  2.高級軟件設計人員2名

  計算機專業,本科以上學曆,具有豐富的軟件開發,具有大型網絡設計、係統集成經驗。

  3.銷售人員2名

  具有一年以上銷售經驗。

  4.文秘一名

  打字、電腦、外語熟練。

  以上人員需有北京市戶口,有意應聘者請將個人簡曆及近照一張寄至公司,請注明聯係電話或尋呼機。

  待遇:

  本公司為應聘合格者提供髙薪。

  紅火想也沒想便打了中英文兩份簡曆按照公司的地址寄過去。隨後她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她似乎對這份工作並不抱太大希望,離開學校已經快一年了,她好像也並不急著找工作,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幹什麽。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電風扇在房間裏嗡嗡地搖著頭,徒勞地做著無用功,那些熱風被它扇過來又扇過去,反而給屋子裏增添了一絲躁動不安的情緒。那台電扇的開關壞了,每次紅火都要直接拔去插銷。她恨恨地拔去插銷,又在纏繞的電線上狠狠地踢了一腳。心煩的時候她看什麽都不順眼,她甚至都想主動挑釁去找母親大吵一架,可惜她不在,下樓買菜去了。

  紅火趴在窗台上聽那樹上的季鳥叫得好不耐煩。它們噝——噝——噝——每叫一下都好像在說“實在受不了了”,但說歸說做歸做,它們還是得強打精神忍受著,堅持著,悶熱的夏天長得好像永遠到不了頭似的,連桌椅板凳都熱得出了汗,沾都不敢沾,一沾就發粘。床單和席子都是汗津津,地板上潑的水轉眼就幹。紅火大白天像個魂兒似的在房間裏四處遊蕩,無所事事。收音機裏有個被壓得扁扁的聲音在唱《娃娃已長大》:“你好嗎?快樂嗎?你是否牽掛……”那聲音細得快要斷掉了似的,過了一會又忽地一聲大起來,好像醉鬼走路似的忽東忽西沒有一定章法。

  母親像個幽靈似的進門沒有一點聲音。她的黑色衣裙像袍一樣直籠統地一垂到地,走起路來那過長的裙擺便像影子似的罩著她,無論她走到哪兒,那團黑色的影子都在片刻不離地追著她。她身上那種黑色的氣息散布到空氣裏,家裏到處都彌漫著澀澀的晦氣,使人感到無比壓抑。

  紅火每天呆在家裏,從早到晚都被一種無形的東西籠罩著,無論她呆在哪個角落裏,她都能聞到母親身上那股味道。有時兩個人活動在各自的空間裏,各幹各的,誰也不理誰,一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可紅火還是能感覺得到什麽。她整日坐在書桌邊發呆,有時看見天花板上有個蒼蠅在爬,樓下大媽的閑聊聲一字不落地傳到耳朵裏來,書卻是一個字也看不到腦子裏去。紅火媽不讓紅火做家務,這是從紅火高考那年一直延續到現在的一個習慣。

  “年輕人不能總把時間花在掃地做飯這些瑣事上。”

  可什麽又不是“瑣事”呢?其實隻要紅火呆在家裏,思路就總是跟著母親在廚房、在衛生間或者別的什麽地方。她意識到自己坐在那裏留心聽著另一間屋子裏母親的一舉一動,追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念頭。那種“噝啦噝啦”的音是她在用鐵網子擦鍋子了,那種“嘩嘩”的衝水聲是她在掃廁所。所有的聲音都能找到她動作的影子,這種思想的追隨甚至比親自去幹還要累。其實她並不想要這樣,她知道自己這樣很不正常,可她沒法克製住自己的想像,思想就像長了翅膀,附著在另一個人身上。她常常想念墳場,在那兒,最起碼她還有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曉軍經常不在家,就留她一個人。她可以靜靜地享受一下午或者整個晚上絕對寧靜的一段時光。其實母親有時也有靜的時候,整整兩小時不發出一點聲響來,靜得讓人起疑,但是紅火就是不能不意識到另外一個人的存在,即使她什麽也不幹,在那兒呆著,可她還是能看得見她的坐姿或者唉聲歎氣的樣子。她那聾拉下來的愁苦的三角眼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訴說:“唉,兩個女兒都不爭氣。”

  有鄰居在東城區那家專放文藝類影片的電影院門口撞見紅玉,回來那消息便像感冒一樣傳播開來,紅火媽無論走到哪兒,背後都有人指指點點,偶爾穿了件新衣出門,坐在門洞口的無聊大媽大嬸便要上前“審問”:

  “喲,紅火她媽,穿這麽鮮亮的衣裳,是女兒給買的吧?”

  紅火媽耷拉著眼皮不說話,像做賊似的專找背陰的地方走,她恨不能把麵孔放在竹籃子裏提著,再在上麵蓋上一塊布。如果在菜市場她聽不相幹的人偶然說到“雞”這個字眼,她的臉會騰地紅一下,像是被誰當眾打了耳光。

  紅火從沒有在母親麵前談起過妹妹的事。她不說,她也不問,雙方都這麽屏著,像是在比賽耐力。緊張的情緒像越積越厚的雲,那雲層厚得不見天日,雨卻始終沒下下來。

  那天中午紅火母女倆各自歪在自己的房間裏打噸,客廳的電話鈴一聲緊似一聲不容人喘息地響起來。

  電話是紅玉打來的,問下午她們在不在家,她想回來看看。

  紅火媽並沒有動怒,相反還很和藹。“你也該回來看看啦,都多久沒回來啦?”紅火媽神色凝重地放下電話,然後她像個隱形人似的變得悄無聲息。她有條不紊地做著各式各樣的瑣事,抹抹桌子,掃掃灰,撲打撲打晾在陽台上的棉被,動作裏帶有一些故作的鎮靜和過了頭的平穩,仿佛隱藏著什麽故意不讓別人看出來似的。

  午後的燠熱挨過去了,紅火懶洋洋地起床到廚房用冷水抹了把臉,看到母親正蹲在地上“滋啦——”“滋啦——”磨著一把生了鏽的菜刀。

  “媽,你這是幹什麽?”

  “不幹什麽,磨刀殺雞,好好招待你妹妹一頓。”

  紅火看到廚房的桌腿上果然綁著兩隻翅膀亂撲噠的蘆花雞。母親朝她使了個眼色,似乎在笑,但仔細一看卻又見她並無任何表情,垂著眼皮一下一下在磨刀。紅火當時並沒有想到後來發生的事情,她以為母親當真是在對付那兩隻活蹦亂跳的小蘆花雞。

  紅玉回家來的時候紅火正好有事出去了。紅火近來打聽到老G新搬的住處,紅火打算上門要賬,看他還有什麽可說的。

  老G家搬進“巨富花園”還是春花秋月向她透的消息。她現在的男朋友就住在那一帶,據說是個香港導演,在內地有五個情人,春花秋月最小,他就喊她小五。

  “他什麽都是向我公開的,他告訴我他上海那位叫寶寶,深圳的叫麗麗,廣西還有一個叫小於的,北京就是我——小五子了。”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甚至有些賣弄,眼神一飄一飄的似乎在說“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

  她拉著紅火的手說:“來參觀參觀我的新居。”然後就帶紅火走迷宮似地從這一間走到那一間,可以炫耀到的地方都炫耀到了,連浴室和衛生間都走到了。

  她的家空空蕩蕩的,新是新,卻顯得沒什麽人味兒。春花秋月卻為此感到萬分得意:

  “怎麽樣,還可以吧?買這套房子呀,花了他二十多萬美元呢。”

  她這樣一說,言外之意就是她值那樣多的錢,弄得紅火真有些自慚形穢了,因為她還在為幾千塊錢人民幣爭得臉紅脖子粗呢。

  “我把老G的新地址告訴你,你自己去找他吧。”

  春花秋月表情懶懶地喝著咖啡,也給紅火倒了一杯,熱得燙嘴,紅火無論如何也喝不到嘴裏去。

  紅火眼睛盯著自己手裏的咖啡杯,那個不鏽鋼小勺上反射著一束太陽的光芒,很刺眼,又很明亮,紅火仿佛從裏麵看到一絲希望。

  紅火在另一棟高層公寓的第十五層找到老G。

  老G穿著睡衣腫著兩眼出來開門,見是紅火,眼睛亮了一下,他側開身體讓出一條縫來故意讓紅火從他身邊蹭過去。

  老G的家裏堆放著一大堆剛剛新買的家用電器、真皮沙發等東西,一大堆包裝紙還沒有來得及掃出去,就胡亂地堆在牆角裏。茶幾上擺放著四五個還沒打開包裝紙的各種電器的遙控器,有控製影碟機的,有控製音響的,有控製電視機的,一副窮人乍富迫不急待急於揮霍的嘴臉。

  紅火知道那本書的錢她是要不回來了。

  電視機開著,頻道還沒調準,發出噝噝啦啦的聲響。那是一台超大屏幕的彩電,聲音震耳欲聾。老G調小音量說道:

  “紅火,你坐呀。”

  紅火說:“我可不是來串門的。”

  “嗬,怎麽啦,今天還挺嚴肅的。”

  說著就拉紅火在他身邊坐下,用手試探性地摸紅火披在背上的頭發。老G先發製人地說了一大堆做她的書賠了多少多少錢之類的話,恨不得讓紅火倒找錢給他。

  老G頓了頓又說:

  “不過,紅火,說實在的我還是挺喜歡你的,錢我可以慢慢給你——隻要你對我好點——你見到春花秋月了吧?”

  紅火知道他在暗示什麽,她不想再說什麽了,用力推開他的手,心裏隻覺得一陣惡心。

  紅火回到家的時候紅玉已經走了。母親的黑衣像影子一樣移過來,冷不丁問了句:“她不會去死吧?我隻用菜刀嚇唬了她一下。”紅火想起下午母親在廚房裏磨菜刀時那種神情,禁不住渾身上下一陣發冷。

  接下來的三天紅火轉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尋找紅玉。紅玉住過的地下室裏已住進別人,那是剛來北京的一對小夫妻,紅火看他們好得那樣子心裏直發酸。紅玉不見了。

  電影院去過了。和她經常泡在一起的女孩那兒也去問過了,都說沒看見。紅火懵懵懂懂地走在街上,被擁擠的人群擠過來又撞過去。這條街上的人都很奇怪,人人手裏拎著三兩隻大黑塑料袋,裏麵都裝得滿滿的。隻有紅火一個人手裏空著,因此她成了另類,走過她的人都要撞她一下或者用白眼看她。紅火再往前走了一段才發現,原來這條街是服裝批發市場,服裝販子們正忙著“拿貨”,拚拚搶搶打衝鋒一樣,見她神態舉止與眾不同,自然容不下她。太陽刺眼極了,曬得瀝青馬路都快化了。紅火眼冒金星地走在太陽底下,心想:做人,到底有什麽意思呢?

  她想起那天她和春花秋月一起去看電影,在地鐵站裏見到的那個跳下站台的女人,她一定也是把這一切都看穿了吧?

  紅火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天,又渴又累,連個紅玉的影兒都沒找到。她停下來在一家牛肉麵小店裏吃麵,三塊錢一個小鐵牌,把鐵牌伸進窗口然後坐下來等著。有個臉色鐵黑的家夥過來跟她搭訕,他眼睛亮晶晶的,眉毛一動一動像是他的慣用武器。

  紅火埋頭吃麵,把那個眉毛帶鉤的家夥撇在一邊。

  他也端了一碗麵在她對麵坐下來。全屋子的人都在呼嚕呼嚕埋頭吃麵,各自想著心事。

  吃完麵從小店出來,天還沒有完全黑,路燈已經亮來了。騎車的路人都在拚命用力往前蹬,想在天黑前趕回家,紅火見電車從身邊開過來,停下了。她看也不看站牌就跳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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