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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相信,不管他看不看月亮,他的處境怎麽樣,他怎樣去感受月亮,乃至這世上有沒有他,仍然是同一個月亮。

  ——王蒙《月亮》

  “我看也不要辦什麽專科學校了,咱們這兒幹脆改成貓科學校算了。”

  新學期家家戶戶興起一股“養貓熱”,在這之前學校還興過“養狗熱”、“氣功熱”、“養鴿子熱”、“養魚熱”。總之幹什麽都是一窩蜂,連買彩電都是一家一戶地比著,你家買了二十寸“牡丹”,我家就非買個二十五寸“畫王”不可。學校的那圈灰牆就像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所有的人都是這個罩子裏的魚,大家爭來搶去不過是那麽一點有限的魚食。紅火今年評中級職稱的事又被有路子的人頂替下來了。紅火絲毫也不覺得奇怪,這種事經曆得多了,神經已處於麻木狀態。那些養貓養魚的人統統全都評上了職稱,沒事就坐在平房前麵曬太陽,或者抱著自家的貓跟別人家的貓比。這個說我家的貓隻吃豬肝,那個說我家的貓還會用小爪子開門呢。紅火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常常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陣貓叫的聲音。這一年的雨季比紅火預想得要長,入秋了,天氣沒有一點要轉涼的意思,木門全都脹得比原先大了一圈,紅火也覺得自己渾身漲痛難忍。大概快來月經了,紅火心情很不好。

  “總統”前些日子被送去與別人家的狗配種,得了一千元的“勞務費”,左曉軍覺得“這錢就跟白撿的似的”,一高興就把這事跟紅火說了。紅火當時剛洗完了澡,正緊繃著張小臉一本正經地坐在燈下譯稿。聽了丈夫的話,她頭也不抬冷言冷語地說:

  “我看我也別搞什麽翻譯了,咱家多養兩條狗得了。”左曉軍知道她話裏有話,便硬邦邦地頂了句:“那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紅火把筆往桌上啪地一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吼道:“你他媽的跟狗去過得了!”

  “你這是什麽話,我又沒招你!”

  “我就是煩你跟湯勇那幫人成天傍一起。他們一天到晚就知道抽煙,喝酒,搓麻,泡妞,就是有兩錢也不是什麽好來的。你跟條狗似的跟在湯勇後頭,人家扔塊吃不下來的骨頭,你就樂得三天睡不著覺。人家扔什麽,你就撿什麽,你這臭錢也是從他那兒來的吧?”

  左曉軍不接茬,而是按亮打火機撚過一張暗綠色的鈔票正欲點著,紅火果然撲過來道:“你瘋了你!這是錢。”

  曉軍嘴角銜著根煙,似笑非笑愛憐地看著她說道:“不嫌這錢臭啦?”

  “既然拿回來了,就算了吧。”

  “哎,這才像我的好女孩嘛。”

  紅火背過身去偷偷地笑。洗完澡的紅火,像剛剝了皮的荔枝一樣新鮮,摸上去皮膚是一種微澀的光滑,她穿了寬大的黃綢睡袍,他伸手到裏麵去捉,絲綢唏唏索索的聲音使她的身體像一道變幻莫測的謎語。

  “你還愛我嗎?那才吵架那副凶樣兒,我還以為你恨我呢。”

  “是你先挑起來的,你這討厭的小東西,”曉軍用力抱緊她,紅火聽到自己的骨骼吱咯作響的聲音,思緒漸漸地升飛上去,這才暫時忘了眼前的雞毛蒜皮,進人到另一種境界中去。很多夫妻都用做愛來解決兩人之間的不愉快,這一招很靈,但效力卻很難持久。做愛好比夫妻間的一劑止疼藥,隻能抵擋一小會兒,等到那陣短暫的狂熱像飆風一樣刮過去之後,兩人之間的問題就會像礁石一樣重新冒出海平麵。左曉軍認為他和紅火之間並不存在什麽問題,像他倆現在這樣生活下去就挺好。

  紅火可不想在這間平房這圈死氣沉沉的灰牆裏過一輩子。想當年她在英語係讀書的時候,心比天髙,哪個女孩比得了她?連如今仍在走紅的“校園民謠”鼻祖歐亞非都曾經苦苦追求過她,她有過無數次機會,總以為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她總想用自己的手去改寫自己的生活道路,可事實證明她屢戰屢敗。要強反而成了她的致命弱點,她倒不如那些看上去沒一點才學隻知道吃穿打扮的女孩子混得好。歸根到底隻因為自己嫁了個一無是處的男人。愛情就像掛在牆上的那幅壁毯,好看卻一點也不管用。現在的人對於金錢的看法就像是餓了八年的人看見紅燒肉一般,打心眼裏喜歡。

  “不就是沒評上職稱嗎?又差不了幾塊錢,無所謂。”

  他說得輕鬆,可紅火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主要是不甘心一輩子像這樣混下去。”

  “你行了啊你,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嫌咱們學校不好,還有多少人想拚老命調進來呢。”

  紅火懶得跟他爭,她終於看明白了他倆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是那種極容易滿足的人,隻要有吃有喝有得玩就成了。他是健康的,健康得有些過分了,以致於頭腦裏空空蕩蕩什麽也不想,什麽問題在他眼裏就不成為問題了,歲月在他那裏仿佛變成了一大把剛剛摸到手的撲克牌,而且是清一色的好牌,他總是勝券在握似地揮霍著他的日子。他把他那條叫“總統”的長毛狗養得肥而壯,沒事就帶著狗在校園裏好像哨兵巡邏似地來回溜噠,他身上沾著狗毛、狗味和公狗身上特有的氣息,他上床的時候紅火有時會莫明其妙地想起那條“配種”用的公狗來。這種想法使紅火內心十分恐懼,她擔心自己是不是病了。過度的失意扭曲很可能摧毀一個人的神經。她時常失眠,眼睜睜地看著黑夜一點點地變成白天而無法合眼。她頭腦裏總是亂糟糟的,各種意念飄忽不定,她睡也睡不著,醒也醒不了,忽兒誇大妄想,忽兒羞縮自卑。她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終於有一天,她夢見自己殺了那條名叫“總統”的狗。淩晨時分,紅火被鳥叫的聲音吵醒了,她恍恍惚惚感覺到自己好像是睡在一節火車上,車窗外的光線一明一暗,隱隱地還可以聽到列車咣當咣當震動的聲音。她以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可醒來後發現自己仍在床上。

  雨季並沒有過去,家具仍在一個勁地漲潮。紅火的雙乳也漲得疼痛難忍,她覺得自己心髒就要裂開來似的,她聽到自己的血管劈劈剝剝爆裂的聲音,有無數小蟲子在她的大腦裏爬。屋子裏的地板磚一塊接一接地迸裂、錯位,一夜之間那些原本黏合得好好的台灣石英地板磚仿佛遭地震了似的,紛紛脫落變形,紅火想這個家算是完了,整個墳場都快要爛掉了,那些貓那些狗在淩晨的時候都在睡覺,隻有紅火一個人醒著。

  書商老G打了幾次電話才找到紅火。最後一次電話打過來的時候紅火正在教室裏上課,同事王冰冰神色慌張地跑來叫她說:“紅火,你家裏有急事找你。是個男的,大概是你父親。”

  紅火一聽說是她父親心裏就不慌了,因為她的生活中根本沒有“父親”這個概念。父親很早就帶著妹妹紅玉去了南方。紅火在跑去接電話的路上,估計這個電話該是方浦西打來的,一股厭倦和憎惡之情像吃了變質食品過後才知道似的,一陣陣地往上泛。拿起電話來“喂”了一聲才知道,原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喂,紅火,你猜猜我是誰?”

  紅火沒能聽出書商老G的聲音,站在那裏愣了半天。教研室裏稀稀落落坐著幾個老師正在喝茶讀報,不時有人抬起頭來瞄她一眼,她轉過身捂住話筒小聲說:“有什麽事你就快說,我正上著課呢。”

  老G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啦?我是老G呀。”

  紅火笑道:“天哪,我天天都在給你幹活呢,怎麽能不記得你呢。”

  “那本書譯得怎麽樣了?”

  “還可以吧。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先送一些章節給你看看。”

  老G等的正是這句話。老G約她晚上碰個頭,商量一下書稿的事。紅火有方浦西的事在胸中作梗,極怕再次受騙上當,便問老G晚上吃飯叫上春花秋月可不可以。老G那邊想也不想就說可以呀怎麽不可以,紅火這才心裏踏實了許多。放下電話立刻撥打春花秋月的CALL機,讓她速回電話。春花秋月的電話是“漢顯”的,可以留言,紅火想了想,又在她的CALL機上補了句“晚上有飯局”。紅火呼了她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話,盯了半天未見動靜,心像被一根細線牽著,懸在半空中似的,空落落的十分難受。這時王冰冰火急火燎跑來找她,說紅火你趕快回教室去吧,“溜肥腸”正在那兒發脾氣呢。紅火連忙丟下電話不管,抽身跑回教室。在教室門口就看見教務處主任揮舞著教鞭在講台上指指點點,教鞭一下一下“啪啪”抽在桌上,坐在前排的學生被“抽”得眼睛一下一下直眨巴。

  “學校正在進行作風紀律整頓,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發生了類似的事情,情節是特別嚴重的。”教務處主任清了清嗓子,又重複一遍,“啊——特別嚴重的,啊——”為了垵飾他自己的語言貧乏,他在訓話的過程中需要不斷地花差著一些類似於“啊”、“這個嘛”之類的口頭語,這樣既顯示出有領導者的風度,又可拖延時間。“這件事要嚴肅處理,啊——嚴肅處理。”

  正說到這兒,教務處主任好像獵人發現獵物一般地發現了正在門口若無其事地站著的紅火。他眼睛瞪得有乒乓球那麽大,眼白大大地多於眼仁,看上去就像卡通畫裏的一隻好奇得要死的狗。

  因為這件事紅火與校方鬧得有點僵。

  本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是上課時間出去接了一個電話而矣,平常遇上這種情況,最多跟教研室主任解釋一下她就過去了,可什麽事要是正好撞槍口上了,就會罪加三等。

  “這件事咱們沒完。”“溜肥腸”用他那根胡蘿卜那般粗細的手指杵到紅火鼻子底下:“這件事咱們沒完,啊!”為了加重語氣,他又這樣重複了一遍,還特地加上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啊”字。紅火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從來沒見過的陌生人似的,神色嚴峻而又好奇。隨後,她竟噗吃一聲笑了。

  紅火不肯在全體教職員工大會上做檢查,她認為“溜肥腸”是看她不順眼要存心整她,這樣又在校長室同頭兒們大吵一架。她想,墳場這鬼地方她是再也不能呆下去了。

  “你就認個錯,還能少塊肉呀?”

  回到家左曉軍也這樣說她,弄得紅火火透了。她一聲不吭地坐在鏡前化妝,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她用手指在額角用力地按了按,好像要把就要冒出來的火按回去似的。左曉軍站在她身後,從鏡中紅火能夠看得到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和上下張合說著什麽的嘴。

  紅火化那種寧靜的白色妝。她顯得很靜,仿佛壓根沒和什麽人發生過爭執。收音機裏的北京音樂台正放著一首好聽而愉快的黑人歌,節奏是跳躍的,空氣中仿佛有無數個彩衣小人在跳舞。紅火把粉底擦得很白,眼影和眉毛都用的是淡茶色的,鼻影也擦得很淡,惟有嘴唇紅得滲血,唇形又畫得過於誇張了,給人一張素麵紅唇的反比印象,好像剛從畫中走出來的女鬼一般,也美,也豔,卻是像是沒有生命紙人一般,輕飄飄沒有一點質感。

  紅火出門時鉛灰色的雲層已經壓得很低了,隱約聽得見遠處轟轟隆隆的悶雷聲。那悶雷聲滾動的速度極快,好像在鉛灰色的雲層後麵隱藏著千軍萬馬似的。

  這時候,紅火聽到操場上有個蒼涼的嗓音在唱崔健的歌:“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接著無數回聲在校園裏層層疊疊地響起來,那聲音折射到低矮的雲層,又很快反彈回來,形成一浪高過一浪的和聲,仿佛有很多人很多聲音同時出現,談論的全都是完全不相幹的話題,有人哭,有人喊,有人笑,有人像野獸一樣地嗥叫。這世界看起來完全亂了秩序,人像自由電子一樣雜亂而且無序。

  紅火坐在飯店大堂的圓弧形沙發上坐等春花秋月。鄰座的一些人正在興致勃勃地商議著什麽事情,穿短裙子的服務生給他們送來一些喝的東西。大廳裏氣氛恬靜,有淙淙流水的聲音,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來一些濕潤的水霧,鋼琴聲也是若有若無的。所有這一切都組成了一幅和外麵世界截然不同的圖畫,剛才還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的惡劣環境,僅一門之隔,這裏麵竟是完全換了人間了。

  紅火坐在那裏,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走錯時空的外星人。這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在這兒,墳場離她很遠,遠得好像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可信的。

  門口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推動那扇華麗透亮的大玻璃轉門在玩。他推得非常賣勁,那門呼呼帶響轉得飛快,可那門轉得越快他就越是走不出來,越走不出來他就越用力地轉,形成惡性循環。

  “瞧,我就是那個轉門的小孩。”

  紅火聽到聲音左右看看,才發現說話的人原來就是自己。

  老G來得很準時,可以說是半分鍾都不差,在約定的時間內他像魔術師似地就把自己給變出來了。他一來就說,春花秋月遇上點小麻煩,所以她今天不能來了。

  “她怎麽啦?”紅火頗有些不甘心地問。

  “遇上點小麻煩,人家把她告了,說她編造假新聞,說是她寫了一個女明星養了一條叫什麽總統的狗。”

  紅火笑道:“也難怪人家要告她,那條叫總統的狗是我家養的,她愣給安到女明星白四朵身上去了,她淨這麽胡編造早晚要出事。”

  老G說:“出不出事不管咱們的事啦。走,咱們換一家飯店吃飯去。”

  出門時紅火發現,那個繞玻璃轉門的小孩已經不見了。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紅火生活中有了一些變化,首先她從墳場搬回到母親家去住了。墳場那邊交通不便,到晚上八點半末班車就沒了,而紅火這陣子幾乎天天晚上有事要談。紅火不回來,左曉軍一人倒也樂得清靜。他還以為紅火剛跟學校裏的頭吵過架,一時磨不開麵子,要在家裏躲一陣才肯回來。他根本沒想到紅火去意已定,走與不走隻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左曉軍是個毫無預感的男人,他前妻跟他分手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在與她做愛。那是她特地從日本回來辦理離婚的事,而他卻根本沒想那麽多。她是在與他最後一次親熱之後冷不丁提出來的,當時左曉軍像是被人一棍打懵在床上,腦袋裏像過電流一樣嗡嗡地叫著,聽不清她那一張一合的嘴到底在說什麽。

  她跨過他的身體,輕輕鬆鬆就跨過去了,盡管她一絲不掛,她跨過去的時候他看到了她那宛若洞穴一般的秘部和一叢濃密的絲茅草一般的陰影,可她並未感到一絲一毫的尷尬和不安,她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自然極了。

  這種事在國外很常見,其實離不離婚都一樣,我們總是分著。她坐到床旁邊的一張椅子上,並沒有急著穿衣服,而是隨手抓起一塊桔黃色浴巾搭在腿上,她翹起二郎腿來在浴巾上放了一隻裝煙灰用的碟子,用食指和中指從煙盒裏稔熟地彈出一支煙來放在嘴唇邊銜著,然後撚亮打火機點煙。那簇微藍的火苗映出她皺得極深的眉頭,左曉軍看在眼裏,想她內心決不像她表麵上裝得那般從容大度,便不再說什麽了。眼都不眨一下,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嗬,想不到你這麽痛快。”她開始一件一件往身上穿衣服,從內衣到外衣,動作從容而又優雅,頭發理得一絲不亂。最後她說,不說再見了,說那些假話幹嘛?

  “那你替我把門帶上吧。”

  這是左曉軍同前妻說的最後一句話。隨後她的背影就在他的視野裏消失了,再後來紅火就出現了。直到最後紅火跟他提出分手,他才想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總得幹點什麽才行,不能跟條狗似的叫女人踢來踢去的。

  左曉軍走出家門,在門口的自來水龍頭上用涼水狠狠地衝了一下頭。這種冰涼沁骨的感覺使他處於一種從未有過的清醒狀態,他像獅子那樣猛地甩了甩頭,在水槽的倒影裏他看到一個毛發倒豎、鼻孔乍得極開的獅麵男人。

  紅火和左曉軍離婚的事手續還沒有正式辦,但實際上兩人很久都沒有見過麵了。紅火隱約聽說左曉軍也已辦了停薪留職手續,跟朋友一起到外麵去做生意。他倆雖說見不著麵,隔三差五的倒也互相打打電話,像平常朋友一樣說話聊天,關係倒比在一起生活時更加友善了。每當觸及實質性問題,兩人也並不避諱,而是實話實說,或者幹脆來幾句調侃:“你要等不及的話那事咱們明天就辦。”另一個就說:“噢不不,如果你要有什麽情況的話別不好意思說。”

  紅火其實並不喜歡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那種故作歡樂的調侃腔調,她知道這種情況下誰心裏都不會好受。長痛不如短痛,分開來也許對大家都有好處。紅火到左曉軍家的時候,他正蹲在廚房地上剖魚。他並不知道紅火要來,他隻是一心一意幹著手底下具體而又實際的事情。這就是他與紅火的分歧所在。

  紅火靠在門框上一聲不響地看他幹活。她想起幾年前她第一次來左曉軍家的時候也是冬天,紅火上了電車,電車上人不算太多,幾乎人人都有座位。電車在一條古老的街道上蜿蜒穿行,路邊有許多讓人賞心悅目的店招牌,那個古色古香的“菩提緣”曾經讓紅火感到心悸,她預感到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了,今天她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街景,一樣的行人,一樣的商店招牌,心情卻完全是兩樣的了。

  左曉軍轉過身看到她的時候並沒有感到絲毫奇怪,他好像料到她會來似的,埋下頭來繼續弄他手裏的魚。

  “你想什麽時候辦手續都可以,我都同意。”他兩隻手上沾滿極腥的魚血。他母親從另一間屋子裏探出頭來,然後又一下子不見了。紅火說:“曉軍,我們可不可以出去談?”

  左曉軍一聲不吭地收拾完魚,這才洗了手同紅火一道出去。外麵已是花木凋零的冬天了,護城河麵上結著一層薄冰,太陽黃黃地照在冰麵上,反射著一點光亮。護城河四周的磚牆是那種堅硬的鉛灰色,那正是北京冬天的顏色。隻有低矮的冬青樹還硬撐著那麽一點苦綠,那綠也是落滿了灰塵不堪疲憊的綠。一到了冬天,什麽都變老了,連天也變黃了,牆根下有幾個迎風流淚的老人吱吱呀呀拉著京胡在唱京戲。他們自得其樂,沉醉在他們的世界裏,而他們的樂在紅火聽來卻哭一樣悲哀。那京胡的聲音是刺破青天般地尖而窄,像一把小刀一下一下刮著玻璃,發出忸怩尖細使人耳根子發酸的聲音。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正憋著嗓子唱那尖而又尖的女音,京胡的聲音緊趕慢趕,像是在哭訴什麽。那聲音浮在半空中,和灰紫色的霧靄凝和在一起,久久不肯散去。

  紅火和左曉軍已經走了很遠了,北風中仍是刮來那種刺破耳膜的淒厲聲音。紅火和左曉軍一直被一道低矮的鬆牆隔著走,她走在鬆牆的左邊,而他則走在鬆牆的右邊。他們是在無意間被那道不起眼的鬆牆分開的,總以為前麵很快就會有缺口使他們重新聚合,誰知他們卻走上了無法回頭的不歸路,他們隔著鬆牆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紅火說“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相信我什麽地方不如人”,“我要往前闖,試試看,我想機會總是有的……”

  她一路往下說,並不顧及別人感受。左曉軍望著前麵長長的沒有盡頭的鬆牆對紅火說,我看咱們就在這兒分手吧。紅火看看前麵,也覺得前途渺茫,就說,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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