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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活是生活的死,因為每一個我們享樂其中的新日子,都是我們生命失去的另一個日子。

  ——[葡萄牙]費爾南多·佩索阿《惶然錄》

  墳場的月亮特別亮,每天晚上剛升起來的時候是桔紅色的。那是極為濃重華麗的一種顏色,就像紅火的婚姻,婚姻的開頭總歸是好的。但是很快地,那種濃豔的桔紅就退下去了,月亮露出它本色的白來,把墳場的一切都照得蒼白寡淡,像抽去了色彩的圖畫的框架,畫還是原來那些畫,但是顏色完全沒有了,畫變得麵目浄獰,完全失去了原先的意義。

  紅火在墳場這地方留下來完全是為了左曉軍。紅火曾經做過許多美麗的夢,但每回都是在夢想就快要變成現實那一刹那,命運忽然變卦了。紅火想起學校看門老頭從前說過的話,他說紅火的名字不好,火太旺了,人雖聰明,也很能幹,但將來注定一事無成。紅火是在所有的夢幻都破滅之後才決定嫁給左曉軍的,那時她急於把自己安定下來,她真是飄泊夠了。

  “你愛我嗎?”

  這是她問左曉軍問得最多的話,在所有的賭注都失去之後,愛情成為她眼中最後的籌碼。

  “你到底愛不愛我嘛?”

  有時兩人斜躺在床上各自拿著本書看,桌上那台左曉軍從哥們那兒蹭來的音響輕輕放著一支歌。

  左曉軍的哥兒們做生意發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財,便在家裏改朝換代,把家用電器以及過了時的組合家具統統扔了出來,喊暫時還沒發財的幾個哥們過去隨便挑隨便撿。左曉軍別的什麽都沒要,他怕心高氣傲的紅火挑肥撿瘦,就拎了這台半新不舊的台式音響回來。紅火沒說什麽,那台音響就擱寫字台一角了。

  新婚的熱乎勁很快就過去了,兩人的關係趨於平淡,就像傍晚的月亮剛才還是橙紅色的,可是不一會兒就變白了,而且整夜都是白的。

  “曉軍,你說你到底愛不愛我嘛?”

  紅火總是冷不丁地問起這句話來。她放下手中的書,兩眼盯著丈夫的臉使勁看。他們結婚後紅火不知第多少遍問這個問題了,但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問。左曉軍推開她的臉說:“都結婚了,還問這種傻問題。”他關燈睡去,像陌生人一樣躺在那裏,舒適地打著微鼾。

  紅火覺得自己既然什麽也不要,單單為愛情而結婚,就完全有理由牢牢守住它。

  左曉軍是那種能玩會鬧的人,學校又在郊區,離城裏遠,沒什麽地方可去的,老師們有事沒事就湊在一起發牢騷,聊天或是打牌。這些在紅火眼裏都是毫無意義的事,紅火想,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吧?可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年年是一樣的教案,講同樣的課,說同樣的話,連課堂上適當點綴的笑話都是一模一樣的,紅火手裏那本灰色封麵的英語教程都快翻爛了,她每天站在講台上頭腦裏一片空白。

  紅火分到墳場來教書原本隻為過渡一下的,誰知這一過渡就過渡了五六年,如今她已是二十七八的人了,既不算太老,也不算太年輕了,而且女人一結婚就什麽都完了,她可不願像同事王冰冰那樣,成天婆婆媽媽的圍著丈夫孩子轉。冰冰和大雄的女兒莫愁已經三歲多了,一家三口小日子過得不錯。

  冰冰一邊坐在沙發上給女兒織著毛衣,一邊撇著嘴漫不經心地說:“人活一輩子,幹什麽還不都是一樣的。”

  “教書這種工作太沒意思了,在這種小天地裏圈著,我都快悶死了。”紅火唉聲歎氣地說,“等再過幾年再到外麵去找工作就沒人要了。”

  “你別把外麵想得那麽好,咱們學校這兒就是地方遠點,偏點,別的也沒什麽不好。”

  冰冰給女兒織的毛衣多得衣櫃裏都放不下了,隻好堆在了小床上,可她還在不停地織著,看電視手裏也不閑著。那些毛線纏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永遠沒有完結似的。紅火覺得冰冰手裏的毛線就像這裏的日子,一圈一圈沒有盡頭地纏繞下去,很乏味,很厭倦,連一點盼頭都沒有。

  冰冰說,紅火我看你總這麽呆下去也不是回事,二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不吵架才怪呢,不如早些生個孩子算了,趁年輕把孩子生下來早早帶大了比什麽都強。一個女人,要什麽事業呀,老公對你好不就得啦?

  紅火看著窗外操場上幾個學生跑來跑去在搶一隻皮球,她覺得沒意思極了。“幹什麽都沒意思。”紅火用手指轉著一串鑰匙,眼睛斜著窗外,“我原本隻想實實在在守住這份婚姻守住這份愛情的,可曉軍的表現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冰冰笑道:“他怎麽啦?他不是對你挺好的嗎?”

  正好說到這兒,有人一撩門簾進來了。

  “說我什麽壞話呢?”

  左曉軍大汗淋漓地走進來,顯然正在給學生上體育課的樣子。他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運動裝,健壯的肌肉油黑發亮。他理平頭,臉是方方正正那一種,下巴堅硬而有力,好像連鋼鐵都能喀巴一下咬碎的樣子。

  “我現在明白像紅火這樣的女孩為什麽能愛上你。”王冰冰放下手裏的毛線活,故做神秘地說。

  左曉軍端起桌上的大涼杯咕咚咕咚一通猛喝,王冰冰見狀尖叫道:“哎,你倒是拿個杯子倒出來喝呀。”

  左曉軍笑著抹抹嘴說:“沒關係,我又沒病。大雄呢?又去跑小買賣了吧?”

  紅火橫他一眼,道:“人家那叫做生意,不像你,大事做不來,小事又不愛幹。”

  大雄最近自己搞了一家廣告公司,用的是女兒莫愁的名字。冰冰總說搭了那麽多時間精力進去,還不知道是賠是賺呢。再說本錢也是問人家借的,要是賠了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還是像曉軍這樣的好,無事一身輕。

  左曉軍拍拍紅火的肩說,你聽見沒有?不是所有做生意的人都能賺錢的,又扭臉對王冰冰道,我們這位呀,一聽別人在外麵開公司就氣急心跳的,像隻兔子急紅了眼。

  紅火推了他一把罵道,討厭,上你的課去吧。

  曉軍走後,冰冰繼續織著手裏的毛線活頭也不抬地問道:“哎,紅火,我看你倆不是挺好的嘛,親親密密一對小兩口,別人羨慕還羨慕不過來呢,你可倒好,一天到晚唉聲歎氣的,就跟遭了什麽災似的。”

  紅火手裏拿著一團毛線繞來繞去繞著玩。“好是好,就算我們兩個好到天上去又能怎麽樣呢?沒錢,沒房子,沒地位,他一個教體育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們這種生活其實就是在提前等死。是的,我母親的話沒錯。”

  紅火的母親一直對紅火的婚姻恨之人骨。在她看來,女兒再傻也不該傻到放棄一切條件不要,去嫁一個一文不名,而且還離過一次婚的平庸男人。“什麽他媽的狗屁愛情,愛情就是剛織好的花布,一下水就縮得不成樣子了。”紅火當時聽母親說出這種話來,隻覺得寒心。紅火不記得父親的樣子了,他是早年間離開母親的,連照片也沒留下一張。

  紅火嫁人有一大半原因是為了跟母親賭氣。你不是說沒有愛情嗎?我偏要“愛情”給你看。紅火把隻有一間平房的小家布置得像理想中的“愛情小島”,牆壁漆成純淨的海藍色,朝西的大玻璃窗上掛著重重疊疊的巨幅象牙色窗簾。有風吹來,窗簾便一波一波地抖動起來,發出磕磕的聲響,像海浪又像風帆。

  他們在屋子中央的大床上做愛,一夜一夜的,不知疲倦。有天紅火無意中翻到一本講女性知識的雜誌,那上麵有篇文章說做愛的次數一般為每周二次。“應該是每天二次才對。”

  “你當都是跟你說的呢,”正在床旁邊的一小塊地毯上練拉力器的丈夫搭腔道,“一天到晚粘我身上。”

  紅火放下手裏的書,光著腳跳下床。左曉軍隻穿一條運動式的寬鬆長褲,上身是裸著的,那一下一下繃起的肌肉和燈光下變得油光發亮的深色皮膚像銅做的雕像一樣堅硬而又充滿質感,那是指甲都掐不進去的肌肉,紅火觸摸著,總覺得男人是用另外一種材料製成的,把臉貼在他脊背上,紅火覺得渾身發燙。

  他回過身來抱她,摸她臉頰上浮著的那層細細的絨毛,摸她散落在胸前一綹綹碎發。他用手把她的頭發全部攏到背後,偏過頭來吻她。他們接吻的地方正對著一盞圓型大燈,那像傘一般披散開來的光線把他們牢牢罩在中間。他們像舞台雕像那樣長久站立著,紅火忽然想起學校傳達室裏那隻永遠不走的大鍾。

  “要是時間永遠停住就好了。”紅火被吻得有些氣喘。

  曉軍一隻大手蓋住紅火晶亮飽滿的額頭,順著她光滑漆黑的頭發向後摸去,從發頂到發梢,最後兩手環住她的腰。他蹲下去把紅火齊膝抱起,紅火的頭碰在高處的燈罩上,使得屋裏燈影亂晃。在迷亂的燈影裏曉軍剝去她的衣服,他輕車熟路,熟悉妻子身上的每粒鈕扣,每一道鉤鉤絆絆。他把她放在床邊,采取站立姿勢同她做愛。紅火呻吟的聲音漸漸高漲起來。有風吹得窗簾撲啦啦地響,四周海浪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曉軍此刻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世界的盡頭,高高地俯視著一切,統治著一切,征服著一切,擁有著一切。

  燈影的晃動漸漸平息下來,紅火偎在丈夫身邊小聲問他:“好不好?”丈夫看她一眼,又把她用力抱了抱,那種眼神像是在說“這還用問嗎?”

  紅火用臉頰蹭著丈夫胸前結實的肌肉,像是自言自語地小聲說:

  “我喜歡武俠小說裏的那樣一段故事,女魔頭把男魔頭的武功廢了,然後給他戴上手銬腳鐐關在山洞裏,直到把他囚禁成一堆白骨,就是為了和他一生一世地廝守。”

  “女人太可怕了。”

  紅火聽到曉軍在夢裏喃喃自語。她伸過一條柔軟的手臂纏繞住他的脖頸,像青藤纏繞住大樹那樣越繞越緊。

  除做愛之外夫妻生活還有一個重要內容,那就是吵架。紅火聽別人說“世上沒有不吵架的夫妻”。紅火像是為自己的行為找到理論根據了似的,小炮筒子似的一點就著。她一點也不能控製自己,經常莫明其妙就惱了,摔東西,發脾氣,或者哭哭啼啼,而且越勸越來勁,把十年八代的舊事全都想起來了,一件一件往外抖落。左曉軍開始還哄她供著她,到後來采取回避戰略,一言不發,冷眼相看。他常常無法相信這個披頭散發,哭得麵部抽搐紅頭漲臉的女人就是昨天夜裏那個溫軟輕滑、抱在懷裏好像要化掉一樣的女人。女人的本質是多麽的不同啊,他想,女人有一千種麵孔,一千顆完全不同的心髒,她們很可能今天這樣明天那樣,隨心所欲,忽東忽西,像液體那樣隨意改變自己的形狀。她哭累了自動就會把頭拱過來,把臉貼在你胸前,一抽一抽的像個受了傷的小動物。

  那天他倆就這樣結結實實地吵了一架。左曉軍一點準備都沒有,像是被挨了兜頭一悶棍。

  本來是熱熱鬧鬧出去兜風的。左曉軍的朋友湯勇最近購置了一輛吉普車,車身噴得花花綠綠,還故意用歪歪扭扭的“兒童體”寫上一行王朔小說裏的句子:“玩的就是心跳。”紅火看了看那輛車子,沒說什麽,而左曉軍則顯得很興奮,這兒摸摸那兒碰碰的,表現出愛不釋手的樣子。

  湯勇手握新車的方向盤,就像小孩憋不住要尿褲子一樣急於啟動他的車。紅火和左曉軍跨上車還沒坐穩,車子已經“嗖”地一聲開出去了。

  坐在後排座上的範維努努嘴給大家相互做介紹,他說湯勇邊上那個短頭發女孩名叫朵朵,又擁了下自己邊上那個“大波浪”道:“她叫maggie,大家都叫她小麥。”

  湯勇離婚二年了,女朋友換了好幾任,這個額前染了一撮紅發的朵朵看來也不是好惹的。她耳朵裏塞著耳塞,腦袋很懂音樂似的搖來晃去的,那撮紅發在陽光下像一綹絢麗的鳥毛。她經常表情頗像電影裏的美國人似地用她那口半調子英語說:“Oh,really?”,或者“明天到我的office去取。”

  紅火聽都懶得聽,兩眼一直盯著窗外。

  小麥喜歡賣弄文學,她說起卡夫卡、川端康成這些大師的名字來就跟她們家親戚似的。紅火想,這兩個女人也配跟我坐在一塊?範維是個標準的“留守男士”,他妻子到地大人少的加拿大已經十一個月零七天了(是他自己掰著手指頭說的),“回不回來還是回事呢,曉軍的前妻不就一去不複返了嗎?到日本八格牙路地幹活去了。”

  “提她幹嘛。”紅火有些不高興了,“那都是哪輩子的事了。”她並攏雙膝正襟危坐在那裏,渾身上下透著是妻子而不是情人的正義勁兒。

  範維反駁道:“現在都哪朝哪代了,離婚結婚還不跟吃飯上廁所一樣隨便。”

  紅火斜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隻是心裏種下了一粒不痛快的種子,就像綠豆落進水盆裏,遲早都要發出芽來。湯軍把車開得飛快,戴耳機的朵朵在聽搖滾樂。後座上因為多擠了一個人,範維隻得把他女朋友半擁半抱在懷裏,兩人還時不時地相互拋個媚眼。這讓紅火看了很不舒服。男人都是這副德行,紅火想,男人是一天也離不了女人的。如果自己有一天離開了曉軍,他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兒。這樣想著就側過臉來看自己的丈夫,見他木然沒有表情,紅火眼中就更加冒火。反正老婆是總歸不如情人的,老婆是自家衣櫥裏的一件揉皺了的舊衣服,情人是精品時裝店裏掛著的假貨,不管貨色如何,反正玻璃紙一包燈光一照,總是充滿誘惑的。紅火一想到這兒,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著我為你什麽都拋棄了,出國、華宅、漂亮的高檔時裝,總之一切女人喜歡的東西我都不在乎了,不過是為了守住一樣東西,那就是紅火自以為得到了的永不褪色的愛情。其實沒有,什麽都沒有,一切都是假的。

  前麵路口有個警察樹一樣地直立著,身穿白色警服,表情嚴肅。

  車子開得很瘋狂,明顯超速了。

  紅火憂心忡忡地在車裏四處張望著,範維卻說:“人生犯點小規才有樂趣,處處遵守遊戲規則的人是他媽的拴著鏈子的狗。”

  “經典經典,”他懷中的女友連聲讚道,“範維你這麽有思想的人不搞文學實在是太可惜了,要是我將來能寫,一定要把你說的話全都寫到書裏去。”

  範維擁著她哈哈大笑,道:“我現在隻讀美人不讀書。”

  看著車窗外的左曉軍叫道:“那個警察是個木頭人呀!紅火,你又神經過敏了吧?”

  紅火想連警察都是假的,這世上還有什麽他媽的真東西?

  “你們男的沒一個好的,全是騙子。”

  “紅火,你少來勁啊。給你臉了是吧?”

  “你才少來勁呢,看我不順眼就直說,一天到晚陰著個臉給誰看?”

  “我一個男的我能怎麽著啊,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傻不傻呀我?”

  “哼,你心裏想什麽我還不知道嘛!”

  “我心裏想什麽啦,想什麽啦……”

  他倆這樣一句來一句去,誰也擋不住,嚷嚷的聲音越來越高,每一句話都是帶刺的,最後把左曉軍的前妻美稚子也牽了進去。美稚子在日本,紅火見也沒見過,卻把她恨得牙根癢癢的,用一連串的刻薄話來咒她,把她當成非常凶惡的假想敵。

  兩人互相往對方的心髒上投著標槍,著著正中靶心,吵著吵著連自己都忘了是因為什麽原因吵架的了,隻覺得彼此撕裂得很痛。

  “結婚真沒意思啊。”

  範維懷中那個女人小聲對範維道:

  “我看一本書上說的,婚姻作為一種人際最基本的搭配,使人之間搭配的難堪致於極點。其中的恩怨、交糾、纏繞、刻毒,那種令人窒息的空氣,借徐誌摩的一句詩,是‘我不知道風從哪個方向吹’。彼時人的昏昧、疲憊、困倦沉澱起來,積羽沉舟,棱角、誌氣、血性,也就逐漸付之飄風流螢。接下來,灰飛煙滅,化成無量風的一分子,無量土的一粒砂,照例受完一生活罪而已。”

  誰知這一串話字字句句全都落進聽者有心的紅火耳朵裏去了。紅火覺得讓這等小女人看了笑話,心中便越發地不平衡起來。

  “停車!”

  她尖著嗓子大喊大叫,把車上的人全都嚇了一跳。

  切諾基刹車的聲音尖厲刺耳。左曉軍因為在朋友麵前失了麵子而變得暴躁異常:“讓她給我滾!”

  紅火跳下車那一刹那,她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她。

  這天晚上曉軍回來是喝醉了的。他朋友開車把他送回來的。紅火見狀連忙下床去扶他,範維俯在她耳邊小聲道:“是你傷了他心了。小兩口好好的,又不是什麽階級敵人,何必呢?”

  “範維範維!”

  他那跟他連體嬰兒似的女朋友小麥一路叫著追了進來,把範維像犯人似的押回到吉普車上去。範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扭過脖來丟下句“你倆好好地啊”,人便像影子一樣不見了。

  紅火關了門,忙扭了毛巾替丈夫擦臉。她用濕毛巾沾著溫水,一點點地打磨著丈夫棱角分明的臉。燈光下,他鼻孔翕張,好像聞到了異樣的氣味,雙目卻閉得極緊,眉頭是鎖著的。他的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卻又發不出聲來,紅火見狀想哭,眼淚卻好似鯁在喉頭,哭也哭不出來,趕也趕不走。

  紅火守著直挺挺像屍體一樣平躺在床上的丈夫,愛恨一齊像海浪一樣拍打上來。眼前這個男人,眼前這張臉,她不能說是不喜歡——刻人骨髓的那種愛,除了愛她什麽都沒有。過去的男友,出國的出國,成名的成名,發財的發財,惟獨自己嫁到的這個男人一無所有。

  他喝醉了。他是個酒鬼。

  紅火一想到這兒,便伏在丈夫身上嗚嗚地哭出來。

  他開始嘔吐,先是一陣陣地幹嘔,紅火連忙去拿盆來,就在她一轉身的功夫,那邊已經哇裏哇啦吐出大片的穢物來。小屋裏頓時彌漫起一股難聞的味道來,那些暗褐色的裹著股刺鼻酒氣的鼻涕狀物體,粘粘的糊了一地。

  那塊橢圓型的小地毯是紅火最心愛的小物件,從他們一結婚就一直擺在床前。他們在上邊做過愛。

  左曉軍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傍晚,他就這麽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零一夜。醒來後聞到飯香,大聲叫著紅火的名字,紅火穿著一件格子布裙拿著飯勺走了進來。

  “你醒了嗎?”

  曉軍道:“紅火你過來。”

  紅火走近床邊,被他伸出手來用力一拉連人帶東西跟頭軲轆滾地上床去。

  “生我氣了吧?”曉軍說,“我醉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我們再也不吵架了,嗯?”

  紅火說:“再也不吵了,好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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