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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湄的離去 防空洞的出現 臨界

小湄是我生命中一個神奇的按鈕,她每次出現我都會遭遇一連串奇怪的變化,先是春日原野不見了,後來她又預言了我跟大崔的事,所以這一次當她突然在我房間出現,我知道我又要遇到什麽事了。

“你怎麽進來的?”我把鑰匙往桌上“啪”地一扔,冷眉冷眼地問。

“我想進來的時候,就能進來。”小湄笑眉笑眼地看著我,並不因為我罵她而生氣。“我來是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們家地下有個洞。”

“洞?什麽洞啊?”

“防空洞。聽說是很多年前挖的,為了‘備戰’,各個單位都挖了防空洞。”

“你怎麽知道的。”

“我在網上偶然查到一張地圖,地圖上有這個城市所有防空洞的秘密分布,噢,你就不用上網去査了,你找不到的。”她神神叨叨說完這番話後,就說要走了。她說她將離開北京很長一段時間,到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去。我不明白什麽叫我意想不到的地方,事實上我從來不胡亂猜想別人要到什麽地方去,我比較自私,對別人的事儎得動腦筋。而小湄總是誤認為她自己是人群的中心,周圍的人都是她四周的漣漪,為了配合她的存在而存在。

也可能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吧。

自己是中心,別人都是圍繞著自已一圏圏漸次遠去的水波,親近的人就是近處的水波,關係一般的人就是遠處的水波……這樣想著,我眼前就出現了蛛網一般複雜無比的一張圖,這張圖又與小湄剛才提到的那張秘密地圖相重疊,我眼睛裏頓時出現了密匝匝的點和線。想著這些點和線,我頭痛欲裂。

小湄已經不見了,她就是這樣,來無影,去無蹤,我去問保姆小夏小夏說下午沒人來過。

我在過道裏看見母親和阿威站著說話。我過去的時候他們就站在那兒,我回來的時候他們還在。我想不出他們為什麽要站在過道裏沒完沒了地說話,為什麽不到客廳坐著說,或者到任何一個房間裏,踏踏實實地坐下來說,幹嘛要站在過道裏,顯得很臨時的樣子,也可能他們正好在那個狹窄的地方碰到了,又恰好想起了什麽,就聊開了。人往往就是這樣,在什麽地方碰到什麽人是有定數的。

§§§二

手電筒的光柱十分微弱,我想可能是因為電池太舊的原故。這兩節5號電池是我從機裏臨時拿出來用的,能量差不多已經耗盡了。我趁家裏人睡著之後,悄悄關上電腦下樓,都說我家地下有個防空洞,可是誰也沒親眼見過,我想下去看看,試試看能不能找到洞的人口。

我站在狹長的樓梯上往下看,沒有燈光的客廳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池,水池裏灌滿墨汁。我想起穹頂遊泳館的夜晚,在最後一個客人走了之後,遊泳館的燈一盞接一盞地熄滅了,池中的水一點一點變成暗,直到變成完全的黑色,這時是否有一種人們看不到的精靈出現,沒有人知道。

我在樓梯上的腳步聲被放大了,我白天從這個樓梯上上上下下地走過,從未注意過這種聲音。我腳上穿著一雙細帶的透明涼鞋,在白天明亮的光線下,透明涼鞋呈現出淡淡的紫色,夜晚卻變成了無色的,與我的腳混然一體,像是什麽都沒穿。大崔最喜歡這雙涼鞋,上回我穿涼鞋去他那裏找他,他盯著我的腳看了好半天。

“你染了指甲?”

我低頭看我的腳趾,淡紫色的指甲油顯得我的腳很白。

那天我一直穿著那雙涼鞋,全身赤裸,隻穿了一雙鞋。我看見我的腳在天花板上行走,留下一串模糊的腳印。

我打開手電,讓光柱穿過走廊。身上薄紗的衣服在夜風中微微飄著,頭發向後揚起,我雙手向前伸平,就像一個夢遊患者走在夢境之中,一直往前走,直到額頭碰到牆為止。

我碰到的是一扇門一手術室的門,它擋在走廊的盡頭,就像一隻擋住我夢境的手。我用手指觸摸著手術室的厚重的雕花玻璃門,冰涼的感覺從手指滲透全身。我從口袋裏摸出事先偷偷配好的鑰匙,將門捅開。

月光透過手術室的窗子照射進來,白色的手術床上仿佛躺著一個人。雖然是自己家的診所,但這間手術室我卻很少進來。我感到很害怕。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怕什麽。

接連三天夜裏,我都趁家裏人熟睡之後溜進手術室,我差不多把所有的機關都摸了一遍,我終於找到防空洞的入口,它隱蔽在壁櫥裏麵的一麵牆底下,當我的手指無意間觸碰到那枚門鈴似的紅色按鈕,那扇小門“唰”地一下自動打開。

門很矮,我隻有弓著身子才能鑽進去。

我鑽進去。

我曾多次夢見過類似的情景:我弓著身行走在通道裏,從領口裏看得見自己的乳房。通道很長,我看見自己的乳房在衣服裏蹦跳得很厲害(或許是心在跳),通道越來越窄,我擔心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所以我很緊張,緊張得快要窒息。

我總是夢見自己被卡在通道裏,進退兩難。

穿過很長的一段遂道,我感到自己來到一個地方,雖然裏麵很黑,什麽也看不清,但空間顯然比剛才開闊許多,我沒被卡住,反而來到一個開闊的地方,這是我事先沒想到的。

手電筒的黃光更微弱了,隻能照到一兩步遠的地方。我在微弱的黃光裏依次看到桌、椅和一張簡陋不堪的小床。

這裏好像有人住,卻一直不見有人來。

§§§三

我在酒店大堂等大崔。

天氣很熱,酒店大堂裏開足了冷氣,一頭紮進去就像進人了一個巨大的玻璃冰箱,我像一個穿短裙子結冰的魚,在冰箱裏不安地走來走去。大崔在電話裏說要介紹兩個台灣出版商給我認識。聽到大崔的聲音,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說出版方麵的事,我卻走神兒在想別的。

“喂,玫瑰,你在聽嗎?”

“你說吧。”

“你早點出來,別晚了。”

放下電話我就開始到衣櫃裏找衣服穿。每回出門之前,我都因為穿衣服的事而頭痛,想不起該穿什麽才好。我穿著胸罩在鏡子前麵晃來晃去,偶然瞀見自己飽滿的胸部,心裏就有幾分委曲。已經很久沒有人碰過它們了大崔是最後一次摸過它們的人。

那兩個台灣出版商到的很準時,大崔像從地縫冒出來的,眨眼之間就出現在他們中間。四個人一起乘電梯到二樓去吃飯,大崔一直走在我身邊,談笑風聲,顯得很親切。

剛一落座,大崔就附在我耳邊小聲對我說:“吃完飯跟我走,我有事找你談。”他的這句話加重了我的心不在焉,我猜測著他要跟我談什麽。我的耳朵裏飛來飛去全是不著邊際的話,一會兒談政治,一會兒談電影,一會兒談天氣。

菜用很小的碟子盛著,一道道送上來。

我想夾一隻滑溜溜的麵筋,試了幾次都夾不上來,就隻好放棄。

大崔落落大方地坐在我旁邊,談笑風生。那頓飯似乎拖得好長,越吃越沒有味道,雖然感到沒吃到什麽,可眼前的盤子也全空了。

“謝謝,謝謝!”臨別大家互相致謝,都說“今天晚上過得很高興”,然後大家就在電梯口分手,笑容一直保持到電梯門關成一條細縫。

大崔用手按了15層,另一隻手迅速攬住我腰,俯下身來吻我。電梯無聲地運行著,我們感覺不出它的移動,感覺得到的隻是兩條熱烈如火、交纏在一起難舍難分的舌頭。

我們來到15層大崔的房間,大崔說他已經在這裏呆了一個星期了,在這兒住會。他們在這家飯店召開一個為期十天的學術研討會,他說他每天都惦記著給我打電話,可惜時間安排得太緊,總也抽不出空來。

房間裏灑著靜靜的光。

我說:“你到底要找我談什麽?”



“你跟他是不是也這樣?”

“你在說什麽呀。”

“我說什麽你還不明白嗎?”

“我就是不明白。”

“那個姓梁的,他來找過我了。”

“誰……姓梁的?你是說梁詩濤吧?”

“不是他還有誰?”

“你看你這是幹什麽?我不過是那麽一說。”

那天我們不歡而散,離開他房間的時候,我聽他在接另一個女人的電話。肯定是女人,從口氣上我聽得出來。

在出租車上,我回想起梁詩濤的臉和他說過的話,在那個光線暗淡的房間,他慢悠悠地點上一根煙,講述有關春日原野和如夢的故事,“他們是在工作中認識的,據我所知,一開始是如夢糾纏春日原野。”我曾在記憶裏多次拚湊過這段故事,我還一直在尋找那個連接人物小黃。可是,線索到小黃這裏就斷了,妮蕾根本不記得這個人了。

梁詩濤居然背著我去找大崔,我無法想象這兩個大男人坐在一起談話時的情形,我不想再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大崔說:“他來找過我,他說他很愛你,讓我放手。”我讓大崔別再說下去了,我不想聽這些。我和大崔之間關係脆弱,是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的。就算沒有梁詩濤這件事,也還會有別的事殺出來阻隔在我們中間,讓我們越變越疏遠,直到變成陌生人。

§§§四

防空洞已成為我每天晚上都要下去坐坐的地方,家裏人都很安靜,每天各忙各的沒有人知道我這個秘密。

自從男護士阿威到我家來工作,家裏變得很有條理,母親的手術做得格外得顒利,小夏的家務也料理得不錯,我除了白天晚上寫小說,很少外出。大崔給我打過幾個電話,想約我出去都被我回絕了。

我準備了幾支不同式樣的手電筒,以前我對手電筒一無所知,到商店一看才知道有那麽多不同型號。其中最中意的一盞燈是一款式樣精小巧的小馬燈,它提在手裏精巧得簡直就像一隻玩具。我想象著自己拎著它行走在曲折的暗道裏,豆大的一點點光線,如鬼火一般。

它映著我的臉,映著我的好奇。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地下室有人。

午夜12點,是一個時間的臨界點。我從下午寫到午夜,忘記周圍的一切,進入另一個世界。等我關上電腦麵對現實,所有人又關掉現實進人夢境。所以,我的夢境和別人的夢境總是錯位的。

每天晚上寫完東西,我就提上我的小馬燈,像個真正的探險家那樣,悄悄地進人地下秘室。我敢說家裏人根本不知道地下那個洞的存在。他們每天在上麵走來走去,說話,做事,吃東西,做美容手術,看電視,接電話,聽音樂,他們根本不知道在他們腳底下還存在著另外一屋空間:一個有桌有椅有床的小世界。

我的透明涼鞋十分柔軟地踏在木樓梯上,我覺得此時此刻,我像極了一個午夜的精靈,用精靈的腳踏在黑夜的樓梯上。

我穿著黑色紗製的衣服和裙子。

我下樓梯的速度極快。

沒有人知道我在夜裏所做的一切,母親一定以為我此刻正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或者,她以為我還在沒完沒了地寫東西,寫到一二點才能關機。我一個人獨守著防空洞這個小秘密。懷揣著秘密的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感,當她看到別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走來走去,心裏就總有幾分竊喜。

母親總是說,每個人眼睛裏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

的確是這樣,哪怕生活在同一個空間,每天見麵,他們所聽到的、看到的、感覺到的也都是不一樣的。現代都市生活就像把每個人關在不同形狀的小房間裏,讓他們彼窺視、猜測,似乎每天都見麵,卻永無機會進人對方的內心。

比如說我與春日原野;

比如說我與大崔;

比如說我與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梁詩濤。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走著夜路,我的胳膊碰到地道牆壁上的水泥顆粒,這種冰冷粗糙的顆粒再次向我證實了自己不是在夢遊,而是走在真實的通道裏。很快地,我就要進入另一層空間,我興奮地想,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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