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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事情奇中有奇 小湄說有人冒充她

§§§一

大崔和我在首都機場亂紛紛的人群中分手,他說他要乘班車趕回出版社,我說那你趕快走吧,我一個人打車回家。一下飛機,腳一沾地,我倆好像立刻都清醒了——北京就是這樣一個讓人清醒和理智的地方,一回到這裏,人立刻就醒過來,並且被迅速卷入到一台髙速旋轉的龐大係統中,沒有片刻寧靜。

一回到北京,我和大崔似乎又恢複了以前的工作關係,大崔幾次打來電話,都是急火火地催問書稿的事,沒有半點私情。我表麵上裝得很理智,其實內心極其軟弱,我不能容忍一個男人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內換成另一副嘴臉,也許他不是故意的,他正在忙工作,伹我隱約覺得我和大崔之間的關係似乎再也回不到“杭州關係”了。

我去了一趙南方,想象著家中可能有什麽變化,我甚至幻想著在我不在家的時候,春日原野可能抽空回來過。

“他沒回來過。”我一進門,母親就兜頭給我潑了一盆冷水。

“誰還希望他回來呀。”我故意裝得無所謂的樣子,說,“他再回來我也不會理他了。”

母親冷冷地說:“你那個小妖怪似的朋友倒是來過。”

“哪個小妖怪?”

“喏,就是你上次領來的那個單眼皮女孩。”

“她呀……噢我知道了。”

我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春日原野的衣服還在衣櫃裏掛著,還有他用過的東西:電動剃須刀、柯達膠卷、幾款式樣不同的手表、一個換下來扔在那裏的手機殼。走了一段時間,奇怪的是他的東西上沒有一點灰塵,就好象他剛剛離開,到附近小店去轉一圏,待會兒就會回來。

我坐下來,望著桌上的空茶杯發呆。有一件什麽事,我好像怎麽想也想不起來,轉來轉去想了一會兒,終於想起該給小湄打個電話。

她的手機通著,卻一直沒人接。我想她可能把手機塞包裏聽不見。我的手心開始發涼,每當我打電話找什麽人沒找到,我的手心都會發涼。丟下電話百無聊賴地倒在床上,聞到一股熟悉而又撩人的味道。我尋著枕巾到處找,可能是春日原野留在枕巾上的洗發香波的味道,他人已經離開那麽長時間,沒想到這股味道反倒越來越強了。

我這才明白我還是想念那個男人。

電話鈴突然之間響起,嚇了我一跳。小湄大概在一個很鬧的地方吃飯,打電話的時候有很強的背景音。我告訴她我想跟她見一麵。她在很強的背景音裏想了又想,“我很忙。”小湄說,“好吧,明天晚上見麵吧。”

§§§二

小湄約我去了一家極其冷清的迪廳,裏麵放著瑞士舞曲,一個性感嗓音在裏那幽靈般地獨語,那種意境真是空靈。我和她坐在舞池邊的高腳椅上,距高臨下,望著空蕩蕩的舞池發呆。

“聽說,有人冒充我的名字給你打了電話?”

“那聲音聽上去就是你。”她不看我,我也不看她。

她用吸管吸飲料,吸一口,再吸一口,眼神傍傍的,不說話。然後她說:“肯定不是我,你想呀,是我我幹嘛不承認啊。”

“春日原野有沒有可能被人關起來?”

小湄說:“你現在不是巳經跟大崔好了嗎,那你還管他幹嘛?”

“可是——”

小湄打斷我說:“別可是了,我的朋友來了。”

小湄從高腳椅上跳下來。那群裝束奇異的人像是從地縫裏冒出來的,在一秒鍾之前他們還不存在呢,可是眨眼功夫,他們就出現了。他們染著顏色奇怪的頭發,表情淡淡的,妖形怪狀地在舞池中央打著晃。小湄朝他們走過去,就像一根冰棍扔進水裏,很快就和他們融為一體了。

沒跟他們打招呼,我就從迪廳裏自動消失了。我想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也許真的不是小湄,也許是她不經意間的一個玩笑,許多次胡鬧中的一次,但是,玩笑過去之後,卻有什麽留了下來,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怪異物體,“黑屋子”、“被綁架的年輕男子”、折磨、甚至還有不情願的做愛場景,我走在燈影裏,那些場景湧動著朝我撲麵而來,躲都躲不開。

我的裙子在燈影裏寬大得如蝙蝠的翅膀,我奔跑如飛卻感覺不到一點阻力,我忘了回家的路,我開始在這座城市裏亂走‘我想擺脫掉什麽’但這什麽究竟是什麽,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站在立交橋的頂端,俯視著下麵緩慢行駛的汽車。橋上無一輛車通過,悄無聲息,橋欄杆上每隔一段就有一隻隱藏在暗處的詭異眼睛。他們看著我,眼睛裏含著一絲似笑非笑的笑意,他們看著我似乎在說:“我倒要看看這個女人敢不敢這麽做。”

我朝橋下看,世界變成了一口很深的井。我忽然覺得背後有人在推我,那些橋欄杆上的眼睛變大一困,一個個虎視耽耽地盯著我,目光中暗含鼓勵。背後那隻大手無形卻有感,耳邊的風呼呼的,我閉上眼,頭暈目眩。一個黑暗通道的入口,有一股強勁的吸力正將我連皮帶焰地吸進去。我頭重腳輕,大頭朝下,在一個狹長的管道裏軟綿綿地墜落。

刺耳的刹車聲就像突然亮起的一道閃電,將我迎頭劈醒。我模糊地看到灰色的橋麵上靜伏著一輛車,看不太清顏色,車燈一閃一閃地向我打著招呼,我慢吞吞走過去,拉開車後門,鑽了進去。

司機說:“你剛才那樣子看起來可真有點嚇人。”

“是嘛。”我淡淡地說。

“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吧?”

“其實……也沒什麽。”

“沒什麽就好,括著都不容易,別想不開就好。”

聽他這樣一說,我想他剛才大概把我當成一個想要從橋頂跳下去的自殺女人了。

我說:“嗨,也就是一閉眼的事。”

司機不聲不響地踩了一腳刹車,冷冷地生著氣,衝我說:“看來我剛才不該救你。”

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臉,我說:“放點音樂好嗎?現在我又不想死了。”

出租車重新發動起來,但司機始終繃著一張臉,既沒有放音樂,也沒再說一句話。

我付了車錢,跳下車。車門在我身後“砰”地一響,我眼前忽然閃過一張熟悉的臉。我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停下腳,猛地一轉身。那輛車正在發動,我追上去拍打車門,車子卻不管不顧“嗖”地一聲開出去,逃也似地消失在夜幕裏。

回到家,母親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大約是一部沒完沒了的連續劇,裏麵的演員表演都很誇張。我一邊從飲水機裏接水一邊對母親說:

“剛才我好像看見他了。”

“誰呀?”

“春日原野。他假扮成司機,還和我聊了幾句。”

母親說:“玫瑰,你看起來病得不輕呢。”

“這是真的,可不知為什麽,等車開走我了,我才認出他來。”

“好了,上樓去睡吧。”

母親顯然不願過多跟我討論這個問題,她眼睛盯著電視裏的劇情,生怕落下什麽。

§§§三

早上醒來的時候,房間裏很黑,我像躲在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裏,沒有人能看見我,我卻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像。那同樣也是一個很黑的房間,那女人很喜歡花,濃鬱的花香像某種粘稠的液體,汩汩地樣著,由於粘稠,流淌的速度很慢,那種軟軟的搖擺的姿態,看起來很像女人的肉體。

我眼前堆砌起雪白豐盈的女人的重影,她穿軟緞拖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她走過的地方雪白的影子就會像發生滯留,所以她在房間裏留下許多重影。來來回回。來來回回。我卻一直看不到男主人的臉。我知道那房間裏一定有男人的,有男人的房間空氣比重比隻有女人居住的房間要大得多,男人隱在暗處,我很難看到他的臉。

“玫瑰,玫瑰——”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音調一聲比一聲急切。我赤裸著跳下床,尋著餘音開始在屋子裏找那聲音的來源,它忽高忽低,忽模糊忽清晰,像一隻活的長腳的動物,或者說,是一個可移動體,它把我帶入一個疲於奔命的狀態,我一會兒伏在地板上,像貓一樣爬來爬去;一會兒又站椅子上,向門上方的那排吊櫃裏逐一張望。裏麵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見。我拉開寫字桌的那排小抽屜,開始尋找那隻在記憶中一直存在的小手電。我記得很清楚,手電是有一次我和春日野買柯達膠卷店裏送的,很小的一隻手電,比一般手電要短一半。從那家柯達店出來,春日原野忽然一臉神秘地對我說:“等哪天我丟了,你就用手電照照,說不定我就躲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裏衝你笑呢。”

這話令我現在想來毛骨諫然。

我覺得他就躲在這房間的什麽地方,高一聲、低一聲地叫著我的名字,同我玩著大型捉迷藏遊戲。他說玫瑰玫瑰你看不見我快用手電照我呀照我呀我就在這兒呢——

一束雪白的光如液體般射了出去,我果真看到一張人臉,我尖叫驚叫起來,啊——

“搞什麽鬼?”母親很生氣的聲音在我高頂上響起,母親說,“把手電收起來,你剌痛了我的眼。”

“怎麽是你?”我有些失望地收起那束光。

“不是我還有誰?我看你現在的精神狀態有點兒……”她把後半句話吞回到肚子裏,目光爽利地瞥我一眼,然後動手開始嘩啦嘩啦地拉窗簾。

光,如同雪白的牛奶那般漫洇進來。光絮片片可見,如棉花那般層層疊疊貼到我皮膚上來。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裸體——暴露在強光下的裸體,讓我覺得有些難堪。

但母親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母親乒乒乓乓推開我房間所有的窗,等她注意到我的時候,我的白睡袍在兩秒鍾之內將我包裹起來,包得嚴絲合縫,除了臉孔和腳趾,我什麽也沒露。

§§§四

大崔對我的突然到來似乎有些不髙興。我是在下午三點十分離開我的電腦桌的,但奇怪的是我站在大崔家門口按門鈴的時候,時間卻是二點五十分。時間我錯亂使我的頭腦也處於混亂狀態,像大崔的頭發,他紅著眼睛出來給我開門(大概是在午睡)頭發亂得可以。

“怎麽是你?”他眯著眼睛看了我好一會兒,才把我放進去。

“我來你好像不太歡迎。”

“沒有,我剛才正在睡覺。”

他給我倒了杯果汁放在茶幾上。果汁的顏色很紅,可是喝起來一定很冷。大崔點了一根煙抽,他說:“玫瑰,我跟你說,以後你來之前要先打個電話給我。”

我一聲不響地端起茶幾上那杯紅紅的東西,一揚脖喝了。放下玻璃杯,我聽見玻璃杯底與茶幾的無色玻璃表麵撞在一起,發出冰裂般的聲音。

我陰著臉出門,來到馬路上。

我看見天空的顏色比我的臉還要陰。

然後,我和它一起下起雨來了,嘩啦啦,嘩啦啦,一發不可收拾。

——你哭什麽

——你要幹嘛

——你要上哪兒

我在紛亂的雨點中聽到大崔衝我嚷嚷。我們倆都被淋得透濕,瘋了似地在馬路上亂走。他還說了些什麽,我已經聽不清了,雨點的聲音塞滿了我的耳朵,我越走越快,大崔的大長腿幾乎跟不上我,我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那麽一股勁兒,像一匹攔不住的小野獸,頭發又濕又亂,衣服緊貼著皮膚,幾雙乳像雕塑那樣突出,乳頭的形狀清晰可見。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反正要遠遠地走開,不想看見身後那個穿條絨襯衫的男人。

剌耳的刹車聲在雨地裏響起。

大崔一把抱住我,不由分說將濕漉漉的我塞進出租車。我們很濕地挨在一起,冷得夠嗆。車停在單元門口,我們哆裏移嗦地上樓,拿鑰匙開門,一進門就打開浴室的熱水龍頭,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了,兩人很快衝了個熱水澡,然後鑽進被窩裏去。

五分鍾之後,我們才恢複了語言能力。大崔說:“就是的,這樣多好。”他伸出很長的胳膊摟住我,又說:“鬧什麽鬧?以後別鬧了啊。”說來說去,倒底還是我的錯。

“人家大老遠跑來看你,誰讓你冷得跟個冰塊似的。”

“沒有啊。”他臉上一臉無辜的表情,“真的沒有啊,我還給你倒了喝的東西。”

“那東西冷得像冰,剛才我在外麵跑的時候,就聽到肚子裏咯啦略啦冰塊相撞的聲音。”

大崔側過臉來,看了我一眼,那眼光裏有蜜,使我忍不住想去親他的臉。我們已經忘了剛才為什麽生氣,我們墮入甜蜜的泥沼,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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