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青春

第八章 到杭州出差 從大崔身上折射出來的

§§§一

汽車在通往機場的高速路上飛馳，往事飛快地向後倒去，出租車上放著霧一般的音樂，這種迷離的感覺我很喜歡，希望這段音樂、這段旅程能把我腦子裏原有的東西清洗出去，我想跟我的過去脫鉤，跟整整四年的婚姻生活脫鉤。我現在又是個自由自在的女人了，就把那個叫春日原野的男人像剔牙似地從我的記憶裏剔出去吧。

他的兩封就像兩顆子彈，“砰、砰”兩槍，就將我們四年的婚姻生活全部擊碎了。包裏的手機小聲小氣地響起，我總是聽不到手機鈴響，有時一查目錄，會發現有8個未接電話。

我的手機有著妖豔的桃紅色外殼，我很少見有人拿這種顏色的諾基亞手機，大概是太妖豔、太惹眼了吧。這隻手機是有一年我過生日，春日原野送我的禮物，他是一個做時裝雜誌的男人，大概是熏也熏出來了吧，他的眼光很獨道。

大崔的聲音從我妖豔的手機裏冒出來。

“你在哪兒呢？”

“在路上呢。”

“我已經到了，你快點兒吧。”

他說他在機場候機廳的三棵椰樹下等我，說完他便收了線。這趟去杭州，是大崔安排的我上一本書的一個簽名售書活動，每次為新書做宣傳，都是大崔陪著我去，和他一起飛來飛去我已經習慣了，大崔對我來說就像一個親人，一個家裏人。

出租車候機廳外麵的平台上停下來，司機下車打開後背箱幫我取行李。我隔著玻璃朝裏麵張望，看能否找到大崔的影子。跟司機結完賬，我拖著拉杆箱快步朝裏麵走，一進門就看見大崔果然在三棵椰樹下等我。椰樹當然是假的，北京有許多東西都是假，假樹，假花，還有假人。

大崔高高的個子，看上去就像一個衣裳架子似的假人。我遠遠地衝他招手，他也衝我招手，我走過去，把剛才的想法跟他說了，他稍微彎下一點腰來，對我說：“那你掐掐我的臉看，看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句話使我心裏“嘩”地一動。這麽親昵的話，除了家裏人能說，就是戀人了，而我和他之間顯然兩種關係都不是。我們一起往安全通道那邊走，我在通過安檢的時候，報警器響了。大崔說：“把你脖子上的那串東西拿下來”，說著就伸手過來摘，像真正的戀人那樣。

我預感到什麽，但我並沒說出來。

§§§二

杭州是一個柔情似水的城市，它的每一根神經都是波浪形的。大崔說他喜歡這裏，一來到這裏，就覺得在北京所有的爭鬥都沒有意義。大崔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們正在西湖邊的一，家飯店裏用餐，窗外的景色迷人如畫，像是另一個世界裏的人和事。

我想象著若幹個月以前，我丈夫在一個我所不知道的餐廳裏，與那女人吃飯時的情景。緊貼牆壁的大玻璃魚缸裏，有妖豔無比的遊來遊去的魚。

大崔說：“喝點酒吧。”

然後我聽到兩個玻璃酒杯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她和他碰杯了。）

我們吃著酥軟甜淡的南方菜，心裏變得很空。待了一會兒，酒勁兒上來了，腦袋變得更空，但是很重。我的頭一路朝下墜去，都快墜進湯鍋裏去了，這時候，我覺得有一隻很有勁兒的手將我的下巴穩穩地托住。

“啊？”我一驚，問他，“現在幾點了？我喝醉了嗎？”

“沒有，你隻是頭有點重。”

我喜歡像大崔這樣性情磊落的男子，但也僅限於喜歡，要說愛他可還真談不上，我們一直是工作夥伴關係，一看到他我就像想起出版方麵的有關問題，什麽起印數啦，什麽版稅啦，大崔對工作很認真負責，我們一直合作得很好。

粉紅蕾絲花邊胸罩明晃晃地晾在那裏，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不適應，而是很快地把大崔假設成我的情人。他把手放在我胸上，在那裏摸了一會兒，把手縮回去了。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扣扣得嚴絲合縫，竟然沒有一粒是解開的。我疑心剛才所有的情節都是幻覺，這一想法嚇了我自己一跳，幻覺中臆想被自己的工作夥伴解開衣扣，這是否證明著我潛意識裏是喜歡他的，隻是自己不願承認罷了。

大崔坐在離我較遠的地方，很安靜地翻看一張報紙。

“你醒了嗎——你剛才好像睡了一會兒。”大崔頭也不抬地說。

“做夢了吧？夢見誰了？”

我說：“誰也沒夢見，我剛才裝睡呢。”

“那你裝得可真像啊。”

“你裝得也像。”

“我裝什麽啦？”他一臉無辜地問。

我笑了一下，大概表情有些狡猾，雖然沒有鏡子，但我還是從大崔臉上折射出的表情看見了我自己。

“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大崔放下手中的報紙，從沙發上站起來，伸了一下懶腰說：“很晚了，我得回去睡了。”

“那麽明天見。”我說，“睡個好覺吧。”

§§§三

夜裏，我再次夢見了男女交合的場麵，大崔變成了春日原野，而我變成了春日原野隱蔽的女朋友。

我很想躲到一個看不見他們的地方去，可是不行，無論我用書本或者別的什麽東西擋住我的眼睛，他們的身影都透過那東西映射過來，就像幕布無法擋住燈光及燈光另一側的影子，我沒有辦法不看到他們。

第二天早晨，我是在大崔不厭其煩的電話鈴聲中醒來的。

“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他一上來就說，顯然有些惱火。

“沒醒嘛。”我聲音懶懶的，好像仍滯留在夢中的樣子。

“好家夥。”他說，“電話鈴都響了兩百多聲了，你還睡。我真服你了。”

“我能過來嗎？”

“過來吧，門沒鎖。”

一分鍾之後，大崔晃裏晃當的大影子出現在我床前，因為夢中一再出現他的身影，看到他真人，反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起來吧。”他說。

“我還沒睡醒呢。”

“九點鍾書店一開門，你要在那裏簽書。”

“九點鍾，誰定的鬼時間？我起不來。”

“好了好了。”他俯下身來摸了一下我的臉，說：“這不是巳經醒了嗎。”

我看了眼壓在枕頭底下的手表，時間是早晨7：40，他在我床沿上坐著，我背對著他。他問我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說不好。他說失眠了，我說那倒沒有，就是做了好多夢。他說你夢見誰了，我說那可不能告訴你。這時候，他俯下身來吻我的頭發。

我很願意他在此時此刻吻我。

他把那些頭發繞在指尖上輕輕地玩弄著，我假裝什麽也不知道，臉朝著窗簾，背衝著他。我背部感覺到他擠壓我的壓力，很重，他隔著被子用力抱住我，這種感覺比昨天夜裏要真實得多。

他說：“現在還來得及。”

我說：“什麽來得及來不及的？”

他不說話，把手伸進我被子裏，“現在明白了吧”，他把臉貼過來，我感覺到他略帶煙味的氣息，他的撫摸迅速有力，從背部一直滑向前麵。我想伸手抓住他的那隻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那隻手停留在我的乳房上，揉弄著、愛撫著、玩味著，然後他掀開棉被的一角俯下身來吻它。我想起昨夜夢裏的那隻蕾絲花邊胸罩，此刻它正被閑置在枕邊，乳房赤裸著，暴露在清晨牛奶般香甜的光線之中。

等我們急急忙忙趕到湖邊那家書店，離預定時間已經晚了十五分鍾，一些早起的讀者巳經拿著書排隊等在那裏，弄得我和大崔頗有些過意不去。

一整天我都神情恍惚，麻木地寫著自己的名字，寫著寫著都不知道“玫瑰”這個名字到底是誰的名字了，我暈透了。大崔在我左右招呼著，忙前忙後，一些精明強幹的樣子。

早晨倉促的纏綿讓我認識了另一個大崔——一個工作以外的他。

§§§四

晚上有宴會，活動主辦方請吃飯。有一些麵目相似的男人，名片上寫著大大小小長長的頭銜，臉上泛著色澤紅潤的光。我在杯光燈影的交錯之中，乖巧地微笑著，臉上化著很精致的晚妝。大崔也穿得有模有樣，他穿著深色西裝，領帶的顏色與西裝很配，襯衣是灰色的，挺括得不像話。

他走過來小聲跟我說“寶貝你今天晚上很漂亮”，然後我們擦肩而過，他又跟別的官員敬酒去了。我一直盼著宴會快點結束，可是看這架勢時間短不了。這個敬酒，那個講話，每個人都是出色的發言能手，再加上又喝了一點酒，更是滔滔不絕。

有個穿黑色亮片裙的女郎，脖子上圍了條桔色長絲巾，舉著個酒杯在人群裏東張西望地找人，一會兒說張三來沒來，張三怎麽沒來，一會兒又說，李四到哪兒去了，她自說自劃，沒有一個人回答她的問話，最後她一把揪住大崔，跟他攀談起來。

“你就是玫瑰吧？”

我轉過臉，看到說話的人長相酷似葛優，但聲音卻是完全不同的，他說著一口地道的浙江普通話，使我想起浙江台的股評人士來。母親診所的護士阿梓紫沒事愛鼓搗一點小股票。每天傍晚六點多鍾總要手拿紙筆坐在電視機前專心致誌地記點什麽，那個時間，家裏就到處飄蕩著語速怪異的浙江普通話。

“南方葛優”俯在我耳邊絮絮地說著話，他的聲音就像音量擰得忽大忽大的收音機，句子被截成一斷一斷的。我好像聽到他說“文學——”、“藝術——”、“人——”、“愛情——”、“環境保護——”、“科技——”，在他說話的縫隙裏，擠進了穿亮片裝女朗尖銳的笑聲，她的笑就像刀子劃在玻璃上一樣難聽，我估計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大崔的耳朵差不多已經聾了。

好容易熬到宴會結束，大崔和我被人用車送回飯店，在飯店門口與人道別，千恩萬謝地彼此說著客氣話，那些人總箅走了。呼吸著夜晚杭州微醺的空氣，我們在飯店門口的小花園裏散了一會兒步。

紫色和綠色的燈光，折射出曖昧纏綿的氛圍。我和大崔拉著手，走在奇異的光線裏，自我感覺就像兩條遊走在玻璃魚缸裏的魚。一條魚和另一條魚在水藻和浮遊生物之間穿梭，自由自在，身體如水草般輕盈。

他說：“我們上去吧。我們做愛吧。”

他說：“這樣好的晚上，什麽也不做實在可惜。”

他說：“玫瑰，我喜歡你是真的。”

§§§五



不知此時此刻春日原野正在做什麽睡了嗎和誰在一起不知那女人長什麽樣漂亮嗎……春日原野在信中說她是個長相一般的女人，我有點不相信，我知道春日原野一向是喜歡漂亮女人的，當初他跟我好，他很坦白地告訴我有一大半原因是因為我長得挺漂亮。如果是一個長相不怎麽樣的大才女，春日原野說他當時肯定調頭就走。

大崔從浴室裏出來，身體涼涼地從貼在我身上。

“你沒擦幹身上的水。”我推他。

“來不及了。”

他吻我的嘴唇，幾乎是在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