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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政瑰與大崔 三聯書店咖啡座 病人

§§§一

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和春日原野有了距離感。從表麵上看,我們還像平常一樣相敬如賓,當著我母親和美容院護士的麵,我們從未有過爭吵。阿梓紫甚至把春日原野當成楷模,說她將來要找男朋友,就找春日那樣的。

隻有我心裏清楚,春日原野與我之間,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親密,即使他進入我身體內部,我們之間似乎總還隔著什麽。大多數時候,母親總是等春日原野回來,才讓保姆小夏開飯。如他晚回來,必定要在下午五點多鍾的時候打電話回來,母親不希望他在外麵吃飯。她說一家人,到了晚上總該一塊踏踏實實地吃頓飯。

以前春日原野總是盡量趕回來吃晚飯,最近卻有幾回對家裏說他雜誌社的工作如何地忙,讓我們先吃別等他,他在外麵有應酬。

那一天,那通神秘的電話使我體內發生了變化,我比往常更加渴望夜晚的到來,渴望與春日單獨相處。

啞嗓子男人的聲音使我感到恐懼,我很害怕被人識破這個秘密,但我又不能控製那個陌生人來電話的量和時間,我隻有靜等,靜等時間白白流過,整整一個下午過去了,我的電腦上空白一片,我什麽也沒做。交稿時間眼看一天天近了,出版社又催得厲害,本來我應該頭也不抬地一直寫下去的,可是,那個沙啞的聲音插人我的生活,他攪亂了我,讓時時放心不下。

在春天的一個上午,我還在床上的時候,啞嗓子男人再次出現。

其實我已經醒了,隻是賴著,不想起床。那隻豎插著的分機,就在我枕邊的床頭櫃上,伸手可拿。上午十點,一定是出版社打來的電話,崔編輯總是催催催的,他姓“崔”真是姓對了。

當我打開分機,湊到耳邊一聽,啞嗓子男人的聲波如水柱般直灌進我耳朵。

“你好啊,還沒起床對吧?”

“你看得見我?”

“我雖然看不到你,但我用意識感覺得到你,我真想摸摸你……”他還是那一套,我怎麽也想不起他的臉來,他說認識我,但我對那個聲音一點聲音印象都沒有。崔編輯的電話在兩分鍾之後打來,問我能不能下午抽時間見個麵。我說行,我下午沒安排,就下午見麵好了。

§§§二

我在三聯書店的咖啡座裏,一眼就看到了穿紅色燈心絨襯衫的大崔。

大崔長得很高,是我的責任編輯裏個子最髙的一位。他做我的責編已經很長時間了,我們相處得不錯。

“玫瑰!”大崔朝我高高地揚起手,嘴裏做了個“玫瑰”的口形。四周的人全都在靜靜地品著咖啡悠閑地讀書,有一些目光冷漠的孩子在一旁鼓搗電腦,這是一個幽靜的、不宜大聲說話的場所,所以大崔像個啞劇演員似的隻是做了個口形和動作,並沒有真正發出聲音。

我穿了件深色彈力牛仔布的長袖裙,外罩一件帶兜帽的薄毛衫。皺皺的白襪子,下邊是一雙棕色畫頭皮鞋。裙與襪之間,隻露了很少一截小腿,我喜歡自己的小腿,因為小腿形狀挺漂亮。

大崔眼睛亮晶晶地看我一步步地走近。

“好漂亮呀,你今天穿的。”他說。

我衝他笑了一笑,把手中的包放下,用手在身後擼了一下裙子,然後坐下。

“諷刺我吧?”

“漂亮就是漂亮嘛,我說的是實話。”大崔仍眼睛亮亮地盯著我的臉。我喜歡他看女人的那種眼神,坦蕩蕩的喜歡。

“茶還是咖啡?”

“來杯紅茶。”

大崔就伸起他的紅色燈心絨長胳膊來招呼小姐。小姐細瘦靈巧,像枚棗核似的移了過來。大崔為我點了杯紅茶,自己要的是咖啡。他說最近怎麽樣,忙不忙,稿子寫得怎麽樣了。他說話的時候,喉嚨裏就像裝了麥克風似的,有著低低的、渾厚的、好聽的回聲。

棗核似的女孩端了杯茶來。我注意到電腦旁邊的燈很好看無人上網,空著的電腦像一扇扇亮著的小窗戶。

“稿子寫得不怎麽順利,最近老是接到一個男的騷擾電話。”

“騷擾電話?”

“是呀,大概是一個整天閑得沒事兒的無聊男人打來的。”我喝了口紅茶,注意到茶杯上有一道淺淺的口紅印。“他認識你?看過你的書?”

“什麽呀,根本就沒漫無邊際地瞎聊。我現在一天到晚擔心他會出現,腦子都出毛病了。”

旁邊有一個正在等人的男人,他的發際線兩側已出現明顯的“退潮”痕跡,隻剩中間一塊島嶼似的黑發還在那兒撐著。他大眼睛雙眼皮,臉型微胖,不知道他發出聲音來是不是啞中帶沙(不知為什麽,我覺得躲在電話裏的那個男的就應該他那種長相)。

走了一會兒神兒,我又重新回到桌麵上,發現對麵的男人正用那樣一種眼神兒看我,我和大崔雖然很熟,但實際上也不常見麵,連電話都很少通,平時各忙各的,想起打電話時候,肯定是有事要談。

“玫瑰。”大崔說,“你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呀。”

“我?沒有啊。”我連忙收回心思,盡量克製住自己,不去想那個隱藏在暗處不斷打來騷擾電話的男人。有個像是專程來上網的女孩,背著個很小的雙肩背皮包,徑直穿過我們身後那排桌椅,直奔靠牆邊上的那排電腦終端而去。

女孩穿著條像紙一樣白、帶亮光的短裙,那種耀眼的白色在這個季節顯得挺乍眼,剛剛開春的天氣,街上很多人都穿著羽絨服,女孩卻隻穿了件淺藍帶兜帽短袖毛衫,下麵是一條亮光閃閃的白裙子。這一身雖然不合時宜,倒使她顯得異常清純,有一種嬌豔欲滴的韻味。

那個女孩在電腦旁隻坐了一小會兒,就朝我們這邊走過來。

“哎,過來,小湄。”大崔忽然抬起臉來同她打招呼。

“你們認識?”我問。

“是呀,我今天就是為小湄的事來找你的。”

女孩靜靜地、麵無表情地朝著我看著,大崔說:“坐啊”,這才在大崔邊上一聲不響地坐下來。她的動作輕盈無聲,包括拉椅子、坐下來,都沒弄出一點聲響。她像一顆冷水珠或者一團空氣那樣輕盈,讓我感到異樣。

“張小湄,我的朋友。”大崔說,“這位是玫瑰,我的一個作者。”

兩個女人目光碰了一碰,但很快就跳開了。大崔在一旁大致介紹了他要我與張小湄認識的原由,他說小湄跟他說了好久了,想去“眼珠美容院”做個美容手術,聽她說“眼珠”是很有名的。“這個我可不太清楚,通常來說我對你們女人的事總是知道得很少。”大崔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說。

§§§三

把小湄帶回家的過程,使我感覺到了這個女孩的奇異。

下午三四點鍾的光景,電車上幾乎沒什麽人,我帶她上車,幫她買票,然後我和她坐在那排單座的座位上,我坐前麵,她坐在我身後。等到快下車的時候,一轉身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我愣愣地望著身後的空座,覺得那個叫小湄的女孩實際上並沒有下車,她隻是在我回頭看她的時候,她用某種方法隱蔽了自己的身體,她可以看得到我,而我卻看不到她。果然,下車的時候,我又在原來的座位上找到了小湄。“玫瑰,你頭發真好。”她靠在車門旁說了這樣一句,車門在我們身後無聲地關上。

她問我:“你住在美容院裏?”

“我住在二樓。”

她“哦”了一聲(含糊其詞的一聲“哦”)。我把小湄領進診室的玻璃門,交給女護士阿梓紫。

我懷裏卷著個大牛皮紙袋上樓,迎麵和正急匆匆往下走的人撞了個滿懷。春日原野正如一頭猛牛似地衝下樓梯,不、小心撞倒我身上來,人倒沒什麽,可紙袋裏的稿紙散了一,地。

“你看看你。”我有些生氣,“大白天的見了鬼啦?”

春日原野彎下腰,一邊檢地下散成一片片的紙頁,一邊說:“我剛才好像聽見你的聲音,就想趕快下樓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怎麽跟幾百年沒見麵了似的——至於嘛。”我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是喜的。因為前段日子春日原野一直在忙雜誌社的事,兩人關係似有些疏遠。撿了稿子,春日原野騰出一隻手來拉我,我們手拉手上樓,那一刹那感覺極妙,比真實地做愛感覺還要好,仿佛我們不是回家,而是要去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

春日原野關上門,拉上窗簾,興衝衝地過來抱我。我一門心思都在我那堆弄亂了的稿紙上,他打開音響,裏麵傳來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新歌:大約是一個美國人在唱想象中的中國,開場音樂淒美無比,如藍色絲綢在傍晚的暮色中招搖,可到了後麵就滿不是那麽回事了,他用中文說的“一二三四”真是可笑,把“二”說成了“餓”,逗得我直想樂。“你笑什麽?”“我沒笑你,我笑這歌。”“我還以為你在笑我。”“沒有。”

我和春日在光線亮亮的白天裏接吻,像走進銀幕的一對男女,做著別樣的事情,有種不真實的幻感。耳邊的音樂轉成了流水似的古典樂(每當有什麽聲音需要掩示,春日原野必定打開收音機)。樓下母親可能在給那個怪怪的小湄做手術,也許沒做,因為眼珠美容院的名氣挺大來做的人大都需要預約。

電話鈴在我們正熱烈的時候響起來了。

(電話鈴的聲在這兒聽來比較刺耳。)

我膩在春日原野懷裏,猶豫著該不該接。他把我摟得很緊,其實我是動不了的,但我的一部分念頭還是被那個嗡嗡叫著的東西牽走了,想象著可能有什麽人找我,大致可能是哪一類的事。

§§§四

我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春日原野吸了一支煙。“下午有個電話,我一接,他又不說話了。”春日原野摟著我靠在枕頭上說話。“是嗎?打錯了吧。”其實我知道那電話是誰打來的,也想跟春日解釋一番,但一想到要從頭說起,又忽然覺得懶。正說著,電話又響,春日示意我來接。電話是大崔打來的,大崔問小湄的事怎麽樣了。春日原野摟著我,使我的聲音變得有些異樣。

大崔忽然問:“攻瑰,你幹什麽呢?”

“哦,沒、沒什麽。”

我伸手摸了一下春日原野腮邊的胡茬,對大崔說我正在電腦前寫作呢。

掛上電話,我支起身子來盯著春日原野的臉看。

“哎,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怎麽,不願意讓我早回來呀?”

“我是覺得你今天很奇怪。”

“前段時間單位裏的事太忙了,老加班,也沒功夫好好陪陪你。”春日原野的一番話,使我和他之間的“隔膜感”一下子煙消雲散,我們的關係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彼此信任,親密無間。

我們下樓的時候,一家人都在等我們吃飯。我順便問了一聲小湄,她們矢口否認見過這個病人。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來了又走了,還是根本就想找借口到我家來看看,真是讓人搞不明白。

“小溫的手術給她做了?”

“沒有。”母親說,“她的情況比較特殊,恐怕得過一段時間才能給她做。”

客廳裏隻有我和母親兩個人,沙發對麵的大屏幕電視裏正播放著虛無飄緲的,那種跳動很快的畫麵,似乎很不適合我與母親之間的談話,談什麽都顯得多餘,我倆默不作聲盯著屏幕發了會呆,母親忽然開口說道:“那個女孩子心理有問題。”

過了一會兒,又道:“‘眼珠’的聲譽很重要。”

“她心理有病?”

“是的,是個病態女孩。”

“我怎麽看不出來?”

“每個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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