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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三隻乳房

§§§第一節 生活很平常

修楠這個人在舒朗的日子裏消失很久了。

舒朗已經記不起這個人長什麽樣了,隻是有一天她偶然翻看自己的電話號碼本,用眼睛瞄到修楠這個名字以及名字後麵的一長串寫得飄忽而歪斜的數字,她隨手撥了一遍他的呼機號,沒想到他很快就回了電話,他說我知道你會跟我聯係的,這是早晚的事。

修楠在電話裏的聲音跟舒朗以前印象中不大一樣,似乎是另一個人的聲音,而且他打電話的時候背景聲音很亂。舒朗問他現在在哪兒,他說就在家。修楠說我可以幫你找到阿鳥和周兵,準確地說我可以幫你提供線索。

“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麽對我生活中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是修楠啊,你以為我是誰?”

說完,便斷然切斷電話,再呼他也不回電話,就跟沒這個人似的。

舒朗曾經見過修楠一麵,可以斷定這個修楠絕對不是上回和她見麵的那個人。無法具體說出他們之間的區別,但總感覺怪怪的,好像一個人幻化成幾個人以不同麵目在舒朗的生活中依次出現。舒朗隱約感到這幕後隱約有一隻黑手在操縱,這個人可能是阿鳥,也可能是周兵,她甚至想到米克。米克是真失蹤還是假失蹤,至今還是個謎。

舒朗注意到自己每次出門回後家裏都會有些變化:多點什麽或者少點什麽。比如說在空無一人的白天,浴室裏會冒出莫名其妙的水汽,鏡子被霧氣籠罩著,什麽也看不見。舒朗就想,這一定是米克回來過了。

最近舒朗在外麵四處找工作,顧不上想別的事。她原來還以為找工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憑她在《玻璃之城》的名聲,找個差不多點的事做應該沒問題。但是阿鳥那本書害了她,她無論走到哪兒,人們都用那樣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她,就好像她身上或者臉上多長了些什麽,這種奇特的感覺滲透到她夢裏,終於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個與長有三個乳房的女子奇遇的夢。

她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她說,米克在我那兒。

她說,我想跟你談談,好好談談——

舒朗睜大眼,想好好看看她的臉,看到的卻是她的三個乳房,她穿一件極薄極性感的黑色薄裙,眉毛描得極細。她胸前那兩個乳房乖乖地呆在應該呆的位置,在她的脖子低下裙領分岔的地方有一隻乳房像手一樣伸出來。

你好。

她那第三隻乳房顫微微地伸向舒朗。

‘舒朗躲避時頭猛地撞到了一根黑粗直長的鐵柱子上,那是一根放大了的直指天空的陽具,舒朗的頭撞在上麵,發出嗡嗡的響聲。她疲倦,困頓,頭暈腦脹,她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怎麽了,三隻乳房的女人和巨大的陽具還在她眼前晃,她一半清醒一半沉睡,清醒的那一半聽到外麵下雨的聲音。

修楠再次出現。

蒼白無血的手和臉。

笑聲。笑聲。笑聲。

空洞無物的笑聲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在屋子裏回響,一陣低沉的電話鈴聲把舒朗從夢境中叫醒。舒朗打開床頭那盞小燈看了一下表,時間是淩晨二點四十分,這個時間給人打電話的人不是有特別緊急的事就是瘋子。

舒朗果然聽到了瘋子的聲音。

笑聲從電話聽筒裏蔓延出來,是剛才夢境的延續——

和那夢裏的笑聲一模一樣,這太可怕了。

“喂,你是誰……?”

舒朗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細,像一根頭發絲到了末端就要斷掉。那邊笑而不語。

“哈哈”幹笑一陣,他說:

“你認識我。我們見過麵。”

舒朗緊張得手心直出汗。

空氣中飄動那個瘋狂男子的笑聲,舒朗想要掛上電話,可她好像已被一種神秘力量控製了,動彈不得。

夜是這樣漫長,舒朗平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她這樣已經很長時間了,她在等待那個電話,隻有那個電話來過之後她才能入睡,這似乎已成為一種習慣。

她不再恐懼那個電話,她甚至能在電話裏跟那個男的聊天。

“你是修楠,對嗎?”

“你說呢……”

“你不覺得這樣繞來繞去很無聊嗎?”

“不,我覺得很有趣。”

舒朗漸漸習慣了他的聲音,躺在床上聽到他聲音的時候甚至有點喜歡。有一回他們躺在各自的床上竟然說到了男女之事,舒朗先是被這一話題嚇了一跳,然後很快跳過重重障礙直奔主題。一旦開了頭,對方明顯就有些刹不住車,他在電話裏說得很露骨舒朗卻無力製止他甚至暗中想要他那樣。她覺得身體發熱渾身上下綿軟而空洞,她和米克在一起的時候也常有這種情況,當她的身體熱烈而柔軟地貼上去,碰到的卻是他瘦得發硬的脊背。

他們的接觸就像火焰與冰塊相撞,火焰被冰激得噝噝作響,冒著一股蒼白的浮煙,空氣中充滿了一股化纖的味道,像什麽東西燒著了,又被熄滅了,那火焰的餘灰仍在舒朗體內膨脹,有死灰複燃的趨勢。她想對丈夫說你抱抱我不行嗎哪怕是最漫不經心的撫摸,可他卻像死人一樣對她置之不理,他背對著她假裝睡得很死,其實舒朗心裏明白,他根本就是在裝睡!

電話裏那個男人正醒著。

他說:“我都硬了……”

舒朗把電話機放在枕邊,右手捏住自己的左乳,臉上泛著興奮的潮紅。這一夜她睡得很好,早晨起來臉上氣色清朗,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也消失不見了,舒朗覺得自己好像又變成一個新人。

舒朗的新工作是在一家小公司裏當文員,工作簡單乏味,薪水也不算太高,但舒朗圖個清靜。新公司裏沒人認得她,她獨來獨往,在別人眼裏像個清高孤僻的怪女人。

她開始接受別人的好意,如果有人跟她提介紹對象的事,她不像過去那樣拉長一張臉,而是溫柔地含笑不語。

朋友們都拿她當正式離了婚的女人來看待,反正離婚對舒朗來說也不過是一道手續的事。

新男友來源於各種各樣的渠道,有的是單位同事介紹的,有的是過去的讀者介紹來的,也有自己找上門來的。

他們似乎都戴著統一式樣的無框眼鏡,白淨文秀,他們一個又一個地從舒朗的日子裏冒出來,讓舒朗覺得有些應接不暇。令舒朗吃驚的是有些男的與她並不怎麽熟,可三談兩談居然能談到床上去。沒有愛情也可以上床,這是舒朗以前從沒想到過的,並且對方要比米克勇猛得多,熱烈得多,舒朗一想到米克生冷堅硬的後背,便對床上這個新男友格外熱情些。

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舒朗又有了一個新男友小楊。

小楊的工作不算太忙,經常有時間陪著舒朗坐下來閑聊,因此成了舒朗家的常客。在小楊前麵還有一個不算太舊的男友小陳,他因到上海出差還沒回來,小楊就插空進入到舒朗的日子裏來。小陳是個有家的男人,舒朗跟他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斷就可以斷掉的。而小楊看起來卻像是認真地談戀愛。他今年三十多歲,一個人無牽無掛地飄了這麽多年,大概有些倦了,不想再做什麽愛情遊戲,隻想踏下心來找個女人作伴,好好過日子。

他們第一次約會便是去看京劇。聽著台上拿腔拿調的道白舒朗心裏隻覺得很不舒服,句句唱腔似哭,哭得嗯嗯呀呀,而坐在身旁的小楊看得好高興。舒朗坐在那兒,卻無論如何與周圍的環境融不到一塊兒去,他們與她好似隔著一道門,她雖然跟他們坐在一起可她還是覺得自己在門外,遠遠地看著他們,熱鬧是他們的熱鬧,鑼鼓是他們的鑼鼓,舒朗隻覺得心亂,好像在替別人過著別人的日子。

後來他把她送到家,稀裏胡塗就上了床,兩個人似乎都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做愛之後略顯尷尬。小楊小聲對舒朗說:“舒朗,咱倆好吧,男女之事反正就那麽回事,找來找去到最後還不是一樣。”

舒朗記得小楊的前任小陳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們一個個是如此相像,連眼鏡和發型都一樣,他們都是約會吃飯玩玩鬧鬧然後上床,不過這總比以前那種麻木的生活來得刺激。米克不玩不鬧不愛說話甚至連做愛都不喜歡,誰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小楊跟舒朗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做愛,然而他倆除了上床還是上床,似乎沒什麽可聊的。兩個人都像動物一樣互相滿足著,第二天從床上爬起來各走各的路,白天上班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就跟沒這個人似的。舒朗對他們這一段生活充滿懷疑,她想這肯定有什麽問題,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小楊並沒有強迫她什麽,一切都是她自覺自願的。

她和小楊很少通電話,他想要見她就會一自己跑了來,不來舒朗也不會專門打電話叫他。因為沒有愛情一切變得簡單明了,味道是少了一些,但卻不怎麽傷神。舒朗對自己說這樣也挺好,她對那種複雜的傷腦筋的男女關係早就厭倦透了,她隻想逃避,隻想靜下心來過幾天省心日子。

然而,這種省心的日子隻持續了幾個星期,對方的合法女友就打上門來,說著那句極為討厭的流行用語“討個說法”,把舒朗給膩透了,一氣之下換門換鎖,讓那個狗屁小楊滾得遠遠的,再也別來打攏她。

日子又恢複了平靜,除了上班下班,舒朗很少外出。

舒朗常自言自語地說:“這日子是怎麽過的?”舒朗每天早上騎車上班,什麽事還沒幹就覺得胳膊發軟腿發酸,腦袋重重地垂在胸前,提不起精神來。沒有了那些男友,舒朗再次陷入失眠狀態,她對睡眠充滿恐懼,不知如何打發那些漫長的夜晚。每當這種時刻她都想打電話給修楠,她想和他好好談一談,她懷疑這個人和自己的丈夫米克有關,或許他們根本就是一個人,米克故意躲在幕後裝神弄鬼,把情節越攪越複雜,而他本人正為自己設計的這場遊戲暗中得意。

小來是那種即使站在陽光下臉上也會有些陰影的女人。她穿一件暗綠色的背心短裙,小腿看上去很長並且形狀漂亮。她一條腿搭在另一腿腿上,慢悠悠點著一根煙。

小來的突然來訪使舒朗感到有些尷尬,因為家裏很亂,到處都是換下來的衣服和襪子,星期六舒朗不用上班一個人在家總是要睡到中午才肯起床。小來在上午十點鍾的光景按響她的門鈴的時候,她在床上睡得正香。

“我是米克以前的女朋友。”

小來開門見山地說。小來描述的米克完全是另外一個男人,他熱情,風趣,大方,勇敢,小來的講述進入一種境界,眼睛亮晶晶的。舒朗看著小來那張臉,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在她混亂的前後顛倒的敘述中,舒朗一陣陣走神,她搜腸刮肚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女人。下午三點,太陽的光線斜到窗子另一邊的時候,小來終於從她坐的那張沙發上站起身來,留下一屋子煙味,轉身離去。

舒朗坐在原地沒動,她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女人的高跟鞋磕著一級一級樓梯的邊緣走下去的聲音。那個念頭折磨著舒朗,使她無法再想其它的事。她想她一定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張臉,她順著記憶的隧道一路追蹤下去,各種紛來的念頭攪得她頭痛。

據小來自己說,米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瞞著老婆與她交往,他們感情很好每天都想見麵,一天不見心裏就慌慌的。“這大概就是愛情吧。”小來用她那幼稚而又茫然的嗓音對舒朗說。舒朗問既然你們愛得那樣深為什麽後來沒有結果呢?小來說我們的事反反複複拖了幾年,我們甚至談到結婚,您知道像我這樣一個外地女孩孤身一人在北京是很想有個家的……

很快地,舒朗就聽出那個叫小來的女孩子有性幻想的毛病。她可能跟米克在一個公司裏呆過,也可能米克拍過一下她的肩膀或者扶過一下她的後背,她就把情節無限製地擴大延長,變成一樁愛情故事。這類女孩舒朗見多了,隻覺得沒勁。

§§§第二節 人像一縷輕煙

周兵在某一個早晨攔住舒朗的自行車,把舒朗嚇得差點從車上摔下來。

早上的太陽照在周兵的臉上,他的臉看上去比原來要黑一些,瘦一些。他以一個大鵬展翅雙臂張開的姿勢把舒朗從自行車上攔截下來,為的是要告訴她一個消息:阿鳥死了。

舒朗停下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周兵的臉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似的,經過千辛萬苦地追蹤,舒朗已經把這張殘酷的臉給忘了。她曾經努力想把這件事忘掉,那是因為她已經徹底絕望了,不抱任何希望了,就好比一個人死過一次之後再重新活過來,上一輩子的人和事全都不記得了。那段的日子為了尋找阿鳥和周兵,舒朗打了不知多少個電話,走了多少條街,跑了多少趟冤枉路,她是抱著一種絕望的心情尋找希望的,那時候她簡直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麽真東西存在了。一切都是假的,騙人的,像紙糊的一樣經不起手指頭輕輕一戳。

周兵說:“我知道你恨我們,可是既然阿鳥人已經死了,你就別再跟他計較了吧。”

“他是怎麽死的?”

“累死的。”

“累死的?”

“是啊,累死的,他有心髒病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這人就這樣,為掙錢不要命。”

他們到達火葬場的時候,阿鳥——那隻活潑的鳥、多動的鳥、能言善變的鳥正靜靜地躺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裏,很快他就要化成一縷輕煙了。周兵和舒朗在阿鳥跟前停留了一小會兒,默默為他送行。阿鳥很快被人推走了。他們從那個簡陋的屋間裏出來,見外麵正刮著大風,把天都刮黃了。他們從“八寶山”站進入地鐵,地鐵車箱裏湧進來一群喧嘩的孩子,孩子們把這兩個臉色鐵青的人夾在中間,雖然同坐在一趟車上,心情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阿鳥死後,周兵承認了他們所做的一切,包括他們如何策劃做“假紀實”,以及後來又推翻前麵的一切進行“揭秘”,把那本書炒得愈加火爆,周兵說商業上的成功帶給他們巨大的經濟利益。同時對舒朗的傷害也是深重的。

他們給了舒朗一大筆版稅,得到這筆錢,周兵以為舒朗的心情可能會好些,可他發現舒朗好像受了刺激,變得少言寡語,動作遲緩,眼睛無光,嘴唇於裂。眼前的一切變得太快,她可能無法接受。阿鳥死後周兵幾乎每天都要去看舒朗,給她帶一些好吃的東西,逗她開心。舒朗卻無論如何也振作不起來。

周兵說:“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你是說讓我忘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舒朗睜著驚恐的眼睛問。

“隻要你想。”

“生活像噩夢一樣,你怎麽可能讓一個經曆過噩夢的人睜著眼睛說自己從沒做過夢?”

那天他們整整爭論了一晚上;說來說去忘了緣由忘了起因忘了為什麽而爭吵,變得為吵而吵,為爭而爭,說來說去越來越無聊,舒朗打了個哈欠說:“你覺得咱們這麽吵有意思嗎?”

再抬頭看他時,發現他已耷拉著腦袋睡著了。

§§§第三節 似煎熬。似火燒

舒朗和周兵感情上的傷口似乎愈合得很快,他們的關係沒過多久就又恢複到從前了。他們像真正的兩口子那樣生活,買菜做飯,收拾屋子。傍晚一起出去散步,夜裏一起窩在沙發裏懶洋洋地看電視。他們都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略帶一點無聊性質的平俗的快樂,那些天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其實生活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

但是,他們沒有看到這種表麵上的愈合帶給他們的傷害實質上是深刻的,這是潛藏在平靜外表下麵富有張力的一股情緒,一旦爆發出來就會演變成一股邪惡的力量,它是生活裏的一種毒素,很多日常男女都是被這種看不見的毒素給毀了。

舒朗早晨起來穿絲襪的時候會想到薄如蟬翼的避孕套,瘋狂做愛的結果是:昨天夜裏他們把一隻避孕套給弄破了。他倆在一起無論做什麽,最後弄來弄去總要弄到床上去。他們貪戀著對方的身體和性器,試圖用性來忘卻一切,麻醉自己。舒朗喜歡被人撫摸時的那種感受,似煎熬,似火燒,什麽也不想,僅用皮膚來吸吮他的手、器官和身體,人像鼓脹了的帆,又像張滿了弓的箭,那種張力穿破皮膚飽滿得無法言喻。

他們一聲聲焦灼地叫著,仿佛到了末日,末日又到了頂點,他們處在灼熱的頂峰之上,四周沒有風景,沒有物體和水,對方的身體懸空而立,固態的雲朵一般排山倒海似的壓下來。

舒朗被衝撞被擠壓成為泥成為水成為灰……他們在臨界狀態頑強而又疲勞地僵持著,不肯讓高潮這麽快就過去,他們奮力抓住高潮的尾巴,就像緊緊地抓住一束正在昂首長嘯著奔跑的快馬的尾巴。他們追不上它,但卻竭盡全力,他們以更快的速度奔跑,瘋了似的要追上那個目標。目標不是立在前麵的一個靶,目標是虛無的,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麽目標,目標就是他們自己,他們在自我追逐,自己把自己趕上絕路,逼到角落,壓到穀底,推上峰巔。

激情過後卻是一片荒涼。

死寂的屍體橫陳枕邊。

一切這麽快就過去了嗎?

他怎麽不說話、不呼吸?這個靜的男人還是不是剛才那個動的男人?舒朗側過臉來看他,怎麽看怎麽不像。她打開一盞燈,燈光均勻而且細膩,她看他的臉,這是一張她曾經苦苦尋找過的臉,那時它像冰一樣化掉,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卻就在枕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看得那樣真切。人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很多東西在你特別想要得到它的時候,無論怎麽努力也得不到,在你已經感到心灰意冷無所謂的時候,它又意外地冒了出來,來到你的手心,讓你握住它的時候都感到不真切,滑溜溜的好像總要逃似的。

舒朗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她支起身子斜靠在床頭,點上一根煙,百無聊賴地吸著。身邊的男人打著微酣睡得正香,舒朗盯著那張像嬰兒一樣寧靜的臉,真不敢相信這樣一張純淨的臉能把她害到今天這般地步。舒朗知道她是不可回頭的,隻有硬著頭往前走,但前麵的路究竟該怎樣走,她感到心裏沒底,眼前一片茫然。

電話鈴突然在客廳裏低低地響起來,因為隔著一道厚重的木門,鈴聲顯很有些變形:低沉,沙啞,時斷時續。

舒朗掐滅手中的煙,直起身子側耳細聽,黑暗中像有一個啞嗓子的人在對她說話。

“喂,是你嗎?米克?”

舒朗拿起聽筒剛說一句話,背後閃出一道黑暗壓低嗓門用同樣的腔調問道:

“舒朗,這麽晚了給誰打電話?”

周兵伸手幫她扣上電話,不由分說抱起她就往臥室走。她輕飄飄的就像一個夢遊者,被人從某個迷失的地方拾回來,帶回到床上。

隨後,舒朗進入拚貼畫似的夢境,那個有三個乳房的女人再次出現,她是從窗簾後麵漸漸顯現出來的,就像電視上“淡入”、“淡出”的某個畫麵,她的第三隻乳房清晰可見,但舒朗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她的臉。她在房間裏移動的速度極快,就像腳下穿著帶滾軸的冰鞋,她移動的時候她中間那隻乳房顫動不止,乳暈越來越大,乳頭豎起,像照相機上的變焦距鏡頭,忽兒伸長,忽兒縮短……

夢的情節怪誕而奇異,整夜整夜地纏繞著舒朗。

舒朗常常在早晨醒來時回憶夢中的情景,於是就有一些不甚連貫的片斷從她腦子裏一格一格地跳出來。周兵說,那些夢根本沒有意義。他不知道那些夢像水草一樣把舒朗緊緊纏住,舒朗像條魚那樣擺動著身體,試圖從水草中逃出來。

有一天,舒朗夢見她睡在一隻巨大的魚缸裏,臉上浸滿了水,但她還可以呼吸,並沒有吐泡泡,而是吸著空氣。身邊到處都是水草,一根根、一條條像許多隻伸向她的女人的手臂,那些手是脫離身體而獨立存在的,它們懸浮在半空中,隨波搖擺,像是要抓住什麽,又像要把什麽推開。紛亂的夢境一層層展開,又一層層地聚攏、閉合,白天像一個新舞台,新的一輪戲劇又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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