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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可不是壞人

§§§第一節 體育場上被驚飛的鳥兒

十二個表情各異的女子在舒朗眼前一一出現,每天夜裏,舒朗都獨自一人平躺在床上在腦子裏過電影,這時候,天花板上會亮起一扇巨大的像天窗一樣的玻璃屏幕,屏幕上會出現米克的十二個女網友的臉。

那封信就在床頭櫃上擱著,信中的那份用打字機打出來的名單舒朗不知看過多少遍,一閉上眼睛那一行行字就會自動冒出來,那些人名和麵孔交錯出現,那麽清晰,舒朗有時覺得自己是坐在電腦前,看到的一切都極其真切,但真切的圖像在瞬間就會消失,變成自己的文字和自己的臉。她的手指觸動米白色的按鍵,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上敲,她在整理自己的文章,“有毒的婚姻”又要準備下一期的“摩擦故事”,當然得往慘裏寫,男女主人公爭鬥得越厲害越好,這就是所謂的賣點,沒有賣點的東西是賣不出去的。舒朗的工作就是這樣,趕完一期又一期,沒完沒了。

舒朗不知道該不該與那些女人見麵,與哪個女人見麵,是有選擇地見還是按照那封信中提供的地址一一尋訪她們,從中獲取一些與米克有關的信息,舒朗拿不定主意。最近無論幹什麽老是走神兒,有時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迷了路。走進一處龐大的建築工地,到處是水泥攪拌機轟鳴的聲音,巨大的腳手架一節一節攀升上去,高處插著一麵撲啦啦抖動著的小紅旗,暗中好像有人為她指引著方向,約會的時間其實已經過了,那是一個聲稱知道匿名信是誰寫的懶洋洋的男人的聲音,當時舒朗正忙著,電話接過來的時候她有些心不在焉。

“什麽?你說那封信?名單——噢,是收到一份名單,你是怎麽知道的?”

“見麵談好不好,我現在說話不方便。”

掛上電話,舒朗沒時間多想,又被卷進另外一些事情當中去,等她回過神來再找那張記有約會地點的小紙片,就怎麽也找不到了。

“看見我記在一張紙上的地址沒有?”

舒朗問辦公桌對麵的潘雪晴。

“哪個地址?”潘雪晴說,“你每天要記十個八個地址,我哪能都幫你記著。”

潘雪晴抬頭看了她一眼,怕她生氣,又補了句:“要不我幫你找找看?”

“算了,”舒朗歎了口氣,說道:“那件事不去理它也罷。”

“到底什麽事呀——搞得神神秘秘的。”

舒朗欲言又止,這時桌上的電話鈴起了起來,潘雪晴剛剛呼了一個人,就說:“可能是我的。”

“好的,是,行,沒有問題。”她斷斷續續地對著聽筒說著。

放下電話潘雪晴對舒朗說道:“我看你還是跟我說了吧。”

“我收到一份名單。”

“什麽名單。”

“米克的網友——他們全都是女的。”

“是誰寄給你的?”

“我要知道不就好了嗎?”

潘雪晴陷入沉默,兩隻眼睛盯著一個莫名的地方發呆。舒朗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潘雪晴跟一個男的躲在那棵巨大的植物後麵壓低嗓門說話,說了大半夜,醒來後潘雪晴卻告訴她什麽都沒發生過。

“你做夢了吧?”她兩條細眉毛揚得高高的,眼睛裏滿是無辜的問號。“我現在也經常做夢,夢裏的情節越來越怪,都是一些毫無關聯韻事連在一起,有一次我夢見我的小學同學在咱們編輯部裏吵吵嚷嚷,賈主編變成了我們的班主任老師,你也在我們班裏,坐在第一排,所以我記得我看到的老是你的後腦勺。”

“你那時梳著兩條像蜈蚣一樣的辮子,油亮油亮又細又長一直拖到地上——”電話鈴響。

“你的辮子——”

電話鈴又響。

“算了,明天再給你講吧,我有點事兒,先走一步了。”

潘雪晴描述的那兩條油汪汪的辮子還在眼前晃,她人已經不見了。那兩條大蜈蚣似的辮子忽然間活了起來,在堆滿稿紙和書的房間裏爬來爬去,舒朗甚至聽得見紙張被踐踏時所發出的沙啦啦的響聲,然後她看見越來越多多腳的蟲子布滿牆壁和天花板,它們朝著各種不同的方向漫無目的地爬來爬去,那些紛亂的蟲子仿佛是舒朗腦子裏的某些影像,雜亂無章、卻又在快速地、毫無商量地運行著。

外麵起風了,木窗被刮得“砰砰”直響,舒朗從夢遊般的想象中驚醒過來,看到辦公室裏的男男女女全都走光了,而剛才那張找了又找的紙條竟然出現在她的辦公桌上。

建築工地在離馬路不遠的地方,舒朗以為自己走錯了方向,正欲轉身離去,肩膀被一隻陌生人的手輕輕拍了兩下。你是舒朗吧,我等你好長時間了。說話的人略帶南方口音,中等個,戴眼鏡,長得毫無特色。身上穿著件深棕色雙開叉西服,這種式樣的西服舒朗在很多年前曾經見到過,不知是現在又開始重新流行了呢還是這家夥找了件老古董套在身上,反正從一開始就整個地不對勁——不知什麽地方別著勁兒。

“我是一個生意人。”

他信手朝舒朗晃了晃那型號早已過時了的手機。

“你不想知道我做什麽生意嗎?”

郊外的風很大,舒朗感到自己的頭發被風吹得像一麵破旗,發出很響的撲啦撲啦的聲響,她有一種直覺:今天遇上難纏的了,她決定盡快撤離不論對方說什麽怎樣說。

以前舒朗也遇到過這類男的,沒事找事,借機套近乎,說了半天你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

“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有點不相信我?”那人說,“你可以不信任我,你也可以調頭就走,現在就走,沒關係,不過我想你反正得打車回去,不如咱們一塊走。”

舒朗心想說的也是。又想反正到大街上各打各的車各走各的路誰也不認識誰就完了。

他們一起往路邊車站方向走,郊區車很少,舒朗已忘了來這兒的目的,隻想快點離開這鬼地方。天色漸漸黑下來,他倆站在冷清的馬路邊打車,兩條狹長的影子像兩根突兀的手指,指向一個莫名虛空的地方。舒朗忽然覺得這種情景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空曠的大街,孤寂的人影,身邊跟著個既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的陌生男子。

“我可不是壞人。”

那人好像聽見了舒朗腦子的裏聲音,然後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

舒朗覺得好笑,就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時候,從遠處開過來一輛車速很快的出租車,舒朗和那人同時揚起手來招呼那車,那車卻像得了夜盲症一樣呼嘯而過,根本不減速。

那人自言自語地說,真見鬼,今天這是怎麽啦?又好像想起什麽似地頓悟道,噢,我想起來了,這條路上出租車不能停,咱們得往前麵走一下,拐到那邊小路裏去打車才行。

這一帶舒朗從沒來過,他說不能停車大概就是不能停罷。舒朗隻好跟著那人往前邊走,但越走感覺好像越偏僻似的。大街上開過去的車一律風馳電掣,都像發了瘋似的。舒朗盯著開過去的那些車,見車尾一律亮著血紅的眼睛,就像那些傳說中的怪獸,變得讓人看不清它的本來麵目。

他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之後,舒朗見那人好像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忍不住就問,到底還要走多遠啊?那人說你別急嘛總得走到一個能打車的地方才行呀你這麽火燒火燎的幹嘛好像誰要害你似的。他倒是一肚子委屈,比舒朗還委屈。聽口氣倒像是舒朗打電話把他約到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害得他打不到車回不了家。

舒朗氣鼓鼓地走著,她想今天晚上我就豁出去了,我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麽。大不了跟他撕破臉皮,這沒什麽了不起。舒朗默默地像團黑影似的在那人身後跟著,環境似乎越來越險惡了,他好像根本沒把她往能打車的地方引,而是引入歧途。

他說:“前麵有一個體育場,我們不如進去坐坐,聊聊各自的事。”

舒朗說:“我沒什麽可聊的,如果你叫我來僅僅隻為聊天的話,那麽對不起,我可沒時間陪你,我明天還得上班呢。”

男人做出一臉無辜和很不理解的表情:“咿——,不是說你的工作就是陪人說話的嘛——雜誌上這麽說的,說你專陪人家聊那些男人追女人啦,女人追男人啦以及男女關係之類的事。”

他的一番話把舒朗說得目瞪口呆。

“什麽陪陪的,你把我說成是什麽人啦?”

“噢,我不是那意思,你別誤會——”

男人的臉一下子變得很可憐,他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你別怪我不會說話,其實,我呼你那麽多回,又給你打了那麽多次電話,不過是想給你說說我的愛情故事,我在這方麵特不順特倒黴。”

男人說著垂下眼皮,仿佛回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眼睛似乎有點潮濕,聲音也哽咽了起來。舒朗不由得心有些軟。就勸道:

“有什麽你就說吧,不過我不跟你進體育場,咱們就站這兒說好了。我事先聲明,你的故事不一定能寫出來,得看情況。”

說著話他們已來到一道半開著的鐵柵欄門前,男人自做主張地說:“進去吧,反正是公共場合,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他仿佛專挑讓人不舒服的話說似的。舒朗懶得跟他一般見識,就隨他進了那座黑黢黢的體育場。

體育場裏空無一人,有幾隻小麻雀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覓食,見了人來了似乎也沒有要飛走的意思,或許是根本沒力氣逃走——舒朗打了個哈欠——體會出鳥兒們正在經曆的對活著的厭煩與倦怠。

“快來快來!”

男人歡悅地尖著嗓子在不遠處衝她喊。

舒朗皺了皺眉頭,走了過去。

他們找了一處較為幹淨的石頭台階坐下來,天空像石頭一樣清冷,空氣是硬的,身旁坐在一個無趣的男人,隻覺得從心裏往外冷。你冷吧?他又像能讀出她思想似的問道。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要不咱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我再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

“不必了。”舒朗看上去臉色鐵青。

“我看還是先找個地方吃點飯才好,你這樣又冷又餓的我說什麽也沒情緒。跟你的痛苦比起來我那點痛苦算得了什麽,算了吧,不說也罷。”

聽了這話,舒朗立刻火冒三丈,她“忽”地從石頭台階上站起來,驚得不遠處那些鳥兒撲啦啦地飛了起來,在低空盤旋。

男人用手去拉她,被她摔開了。男人用哭腔一般的聲音跟她解釋說,他真的完全沒有惡意,他一直很喜歡看舒朗主持的那個“有毒的婚姻”專欄,《玻璃之城》雜誌他每期都買,他說別的文章他從來都不看一眼,專看舒朗寫的。

“那又怎麽樣?”舒朗的問話顯得很生硬。

“今天終於見到你了,我覺得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那就快說。”

男人還是堅持先帶舒朗去吃飯,他說可以邊吃邊談。

舒朗發現跟這人再說什麽都是沒有用的,他比較認死理。

不就一頓飯嘛,他還能把我怎麽樣,他還能把我吃了?舒朗不再與其爭辯,聽他講述自己對吃如何如何有研究,見過什麽什麽樣的場麵。他說起話來斷斷續續,雲裏霧裏,讓人分不清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第二節 小飯店裏的特色菜

男人好像會變魔術似的在路邊變出一輛出租車來。那車在路邊停著,亮著頂燈,仿佛專為等他們來。

“見鬼了,”舒朗說,“剛才左等不來右等不來,這會兒倒有現成的車坐。”“我還是頭一次看你笑呢,”男人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是嘛。”舒朗淡淡地說:“快點走吧。”

這時候,舒朗包裏的呼機響起來,舒朗在包裏摸了摸,好像沒帶手機。男人立刻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說:

“用我的好啦。”

“謝謝。”舒朗對他笑笑,說,“我隻簡單說幾句。”

“多打打,我在一旁等你。”

打完電話兩人的關係似乎融洽了些,就上車一起去男人熟悉的那家餐館。我吃完飯馬上就得回家,我明天還得上班呢。

那當然。男人說,明天一早我也得上班。見到你真高興。男人又說,我一直在心裏默默祈禱,說哪天要是能見到主持“有毒的婚姻”的舒朗就好了,想不到我的夢想這麽快就成真了,真的真的。男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讓人懷疑他的智力是不是有問題。

他說的那家餐館終於到了,他們付了車錢下車,舒朗聞到食物的香味立刻就覺得餓了,肚子裏咕嚕咕嚕叫著,舒朗悄悄瞟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擔心他再一次聽見什麽動靜。那家飯店的環境擁擠而溫暖,到處紅融融的,被隔成一間一間曲裏拐彎的小隔間。他們走到了最裏間,坐在裏麵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頭頂亮著一盞形狀怪異的小紅燈。

那盞小紅燈似花瓣形,細看起來又如女性生殖器那般半開半合。男人坐在燈下,被燈光照得忽然間變了臉,看上去好像另外一個人似的。他很認真地坐在那兒點菜,舒朗被這種暖紅的顏色熏得有些犯困。

飯菜很可口,在整個吃飯的過程中男人再也沒提他自己所謂的愛情故事。他很殷勤地替舒朗夾這夾那,隻是男人一直說的所謂的特色菜一直沒有出現。

“現在我可以走了吧?”

酒足飯飽之後。舒朗聽到男人打了一個駭世驚俗的飽嗝。舒朗怕他再纏下去,慌忙有些心虛地提出自己的合理要求。

男人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尖,聽起來奇怪極了。

“我喝得有點兒醉了,你總得送送我吧。”

“我不能送你,”舒朗說,“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

“我家離這兒很近的,一點兒都不遠,真的我不騙你,就在剛才那個體育場附近。”

舒朗也喝了小半杯啤酒,肚子裏一陣熱一陣涼,很不舒服,但她的頭腦卻出奇地清醒,她想絕對不能跟眼前這個男人再糾纏下去了,她必須想法脫身。為了不欠人情,舒朗堅持自己付賬,男人趁機一把抓住她的手兩人拉扯了好一陣,幾乎把結賬的櫃台撞翻。

站在小飯店門口打車的時候,舒朗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

“怎麽沒吃到小飯店裏的特色菜?”

“什麽特色菜?”

原來他說過的話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這時候,來了一輛出租車,舒朗對那個男的說:“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那哪兒成啊。”

男人說著連拉帶拽把舒朗塞上車。

“上我那兒去吧,”男人說,“上我那兒去認認門,讓我怎麽說好呢,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已經愛上你了,這種感覺很痛苦,真的,比醉酒還痛苦。”

男人無助地靠在汽車後座上,表情像個真正失戀者加酒鬼。他的愛情來得就像自來水那麽容易,說開就開,說關就關。車子朝著一個莫名的方向無聲地開,舒朗覺得既疲倦又心煩,微閉著眼睛,懶得搭腔。男人的手就在這時搭過來了,先是放在舒朗的後背,很輕,若有若無,然後往上挪了一點,再挪一點,放到舒朗的肩膀上。

那隻手很重地壓著她,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她不知道朝哪邊動才能擺脫那隻手的壓迫,車窗外的景物移動得很快,那,隻手在她身上移動的速度也在加快,她的身體像路麵,那隻手就像奔跑在上麵的汽車。他的手就像在和那車比賽速度,那車開得有多快他的手動得就有多快。舒朗在想象中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尖叫,那尖叫的聲音嚇得司機手一抖,車子歪歪斜斜一頭栽進路旁的一條淺構裏。

車窗外的景物呈倒置狀態,樹和房子什麽都反了,整個夜都是反的,什麽都不對勁兒,那男人有一隻尖尖的像錐子一樣鋒利韻鼻子,在她的肉上一下下地紮著,舒朗覺得疼極了。

尖叫比想象中晚來了幾秒,車子“吱一”地一聲停住,司機悶著,不言不語,像個沒有腦袋的機器呆子,或者他已經見怪不怪了,這種戲每天都在上演,他早已麻木了。

舒朗拉開車門的同時,心也像裂開來那樣難受。她想這是一個怎樣汙穢難堪的夜晚啊,這一切是怎樣開始又是怎樣結束的呢,舒朗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第三節 調查毫無結果

查來查去舒朗發現米克那十二個女網友也許根本就是虛構的,有人在暗中操縱她,給她寄來那份名單,讓她陷入迷局,無法自拔。有不少自稱是知情者的人其實不過是懷有某種目的的無聊男子,他們跟女記者套近乎的惟一目的是想給自己增添一點吹牛時的談資,“舒朗跟我上過床”,他們一邊喝著小酒一邊滿臉不屑地對另外一些男的說。他們好像輕而易舉地就能把一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女人弄上床,那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各種遊戲中的一種(也許還是投資或者說是門票最便宜的一種,一頓飯就能解決問題)。舒朗聽潘雪晴閃閃爍爍地透露過一些,說她跟來找她的不同男人上床,“當然我是不相信的”,她一邊整理桌上的東西一邊眼皮都不抬地說。

當然我是不相信的。

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誰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這個女人你看不透她,她說話的語氣常常是淡淡的、漫不經心的,卻是一把軟刀子。

舒朗懷疑米克常趁她不在的時候回家拿些東西,有時整理衣櫃,她發現領帶少了一條,那條暗綠和棕色圖案交織在一起領帶前兩天還在衣櫃的一角掛著,舒朗每天都能看到它,可今天卻突然不見了,衣櫃裏混雜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有些衣服舒朗自己都記不清什麽時候買的,有的隻穿過一次就往角落裏那麽一塞再也想不起它來。那條領帶明明前兩天她還看到它,怎麽一轉眼就不見了呢?不是他回來過又有誰會專程來偷一條領帶?

舒朗像挖地道一般把東西一件件從櫃子深處掏出來,她有許多驚奇的發現,有一雙她隻戴過一次的紅羊毛手套從衣服裏麵掉出來,那雙鮮紅的手很有表情地橫陳在地板上,好像剛剛幹過一件很特別的事。

屋子裏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領帶,好像是誰無意間打翻了調色盤,把紅紅藍藍的顏料堆砌到一塊兒,但找來找去就是不見那條暗綠色的領帶,莫非米克專程回來一趟就為取走這條領帶?舒朗越來越想不通了。怪事一件連著一件,都快把人逼瘋了。

舒朗把衣櫃裏所有衣服都翻了出來,也不見要找的東西,屋子裏正亂著,門鈴響了起來。

大胡子宋如一堆零亂而龐大的垃圾出現在舒朗的視野裏。他背上背了許多東西,手上也拎著一些家什,臉黑黑的看上去就像個爆米花的。他靠在門框上,裂成一道道血口子的嘴張了張問舒朗他可不可以進去。

舒朗說:

“我不願意讓你進去是怕髒了地。”

“弄髒了我擦。”

“那你這些東西就放在外麵吧。”

“放在外麵?那可不行,寧可人在外麵東西都不能在外麵,回頭再讓小偷偷了去。”

舒朗笑道:

“小偷會要你這堆破爛?”

大胡子宋也笑了,說:“我把東西放門口吧?”

舒朗朝一旁偏了一下頭,表示讓他進來,他就拎著他那堆破爛家什走進門來。

舒朗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放在茶幾上,那升騰上來的熱氣使他的臉看上去有點模糊,他的臉像木刻一樣有著縱橫的紋路,眼睛卻很黑很亮,極有神采的樣子。

“喝水。”舒朗說。

“嗯。”男人說。

“你餓不餓?我這兒可沒什麽吃的東西,不過我找找看,也許能搜出點什麽來。”

“那我成要飯的了。”男人說。

“你本來就是個要飯的。”

“我給你的那篇稿子你看了嗎——寫旅行的?”

“你就為這事來找我?”

“你以為呢?”

“我以為還有別的什麽。”

舒朗給大胡子宋煮了兩包方便麵,又在裏麵放了兩個雞蛋,端上來的時候香噴噴的一大碗,把大胡子宋感動得直流鼻涕。好久沒吃過熱乎飯了。大胡子宋說,我經常孤魂野鬼似的一個人在外頭過。

你活該。舒朗說,誰叫你拿旅行當職業來著?所以說——你活該。

大胡子宋把頭埋在麵碗裏,呼嚕呼嚕吸溜那碗麵條,再抬頭的時候,那大海碗裏被他吸得連湯都不剩了。舒朗覺得這情景似乎在哪兒見到過,也就是說這件事好像發生過,細想卻又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大胡子宋忽然開口問道:

“調查有結果了嗎?”

“你也知道那件事?”

“你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

“那又怎麽樣?”

“不怎麽樣。”

“你該走了。”

大胡子喝幹淨最後一口麵湯,長籲了一口氣說:“有人在背後搗你的鬼,當心掉進別人的陷阱。”

他神神鬼鬼地留下這樣一句話,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大門敞開著,門把撞在牆上,發出撲啦撲啦的響聲。

舒朗走過去關房門的時候,忽然想到大胡子宋真的來過嗎?他是她文章中一個虛構的人物,怎麽會在現實中真的出現。他來來去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甚至連他吃過的麵碗都是幹幹淨淨的,從沒有人動過的樣子。舒朗在屋裏轉了一圈,坐到電腦桌前開始工作了,在新的一期雜誌中,大胡子宋將要去一個新的、鮮為人知的地方,大胡子宋的探險行為總是最能吸引讀者的。賈主編手中揮舞著一杆鞭子,讓舒朗不停地寫下去,雜誌社要靠吸引讀者活著,舒朗要靠雜誌社活著,要活著就得不停地寫下去,所有的問題都是一環套一環的。舒朗感覺到指縫裏傳出來的疼痛,一下一下灼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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