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凱歌從下午3點就開始四處打電話,騷擾完林適一又騷擾黃大衛,當時林適一正在報社裏忙得四腳朝天,連接電話功夫都沒有,顧凱歌就連打四個電話,把他們辦公室的人煩的,都說:“林適一,求求你了,快接電話吧!”
“我來啦,來啦!”
“喂,怎麽啦?”林適一用脖子夾著電話聽筒,右手拿著筆還在紙上“唰唰”寫著。
顧凱歌在電話那頭慢悠悠地說:“喂,你小子有問題呀?也不問問打來電話的是誰?就那麽橫?”
“唷,凱歌大哥,沒聽出來,我還以為是報社裏的哪個小姑娘呢,他們什麽事都找我,煩死了。”
“那可不是嘛,你是大拿呀!”
“得了,別開玩笑了,怎麽著,找我有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吃唄!今兒晚上我請客,找一個高級地兒吃,怎麽樣,你能來嗎?”
“還有誰呀?”
“能有誰呀,黃大衛呀,咱們哥三有多久沒見了?聚一聚、聚一聚,就這麽敲定了啊。”
顧凱歌在那頭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林適一手裏拿著電話有些犯難,因為這兩天他天天準時回家陪老婆,老婆也覺得他已痛改前非,再也不出去胡鬧了,可今天顧凱歌他們又約他出去玩,他不知該不該去赴這場約會。直到黃大衛打了一輛車堵到了他的樓下,不停地往樓上打電話,並叫司機“嘀嘀”地按喇叭,林適一這才些沉不住氣了,把手中的稿子一丟,背上那個大大的記者包風風火火地下樓去。
見到好哥們兒黃大衛,兩人擊掌相慶。黃大衛說:
“嘿,還那麽帥!”
“帥什麽帥呀,都快累趴下了。”
“你老兄我還不知道嗎?就是趴下了,也還是帥的。”
“胡說,我又不是花瓶。”
“我要是領導我也喜歡你這樣的,既能幹又花瓶。”
“你要用死我呀?”
“行了,快別貧了,上車吧。”
黃大衛猛吸一口手中的煙,然後把煙頭扔到地上,皮鞋一腳踏上去,狠狠地將它撚滅。一路上他們聊了很多話,其中聊到神秘的女作家皮草格格。林適一告訴黃大衛,說他曾經去過她家,她家住在火車站旁邊的一處破舊的危房裏,陰森恐怖。
黃大衛說:“開什麽玩笑?她家住在危房裏?哈哈,你沒搞錯吧,怎麽可能?她在大中國酒店裏常年有包房,前呼後擁,有錢的人圍著她團團轉,你沒聽圈裏傳的一個笑話嘛,說她買一個褲衩都要一千多塊呢。”
林適一陰沉著臉,沒說什麽。他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座鐵道旁邊的小屋,和四角掛著的“上吊女”,他想,這一切都是無法言說的,就是說出來也沒人信。
大中國酒店是一座五星級酒店,一進大堂,流水潺潺,賓客衣著光鮮,鋼琴聲丁丁咚咚,不絕於耳。林適一和黃大衛一走進去,就仿佛到了家的感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裏麵水氣飽滿的空氣,林適一感到心肺都很適暢,他心裏有個跳足尖舞的小人兒,那小人兒隨著丁咚的鋼琴聲歡快地跳起舞來,他臉上的表情也是自信而快樂的,他對自己說:“我應該是屬於這裏的呀,每天晚上早早回家才叫浪費呢。”
這時候,有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人過來跟他搭訕。他用英文跟人家說:“我們在等人,待會兒有人請我們吃飯。”外國女人的同伴也來了,她們一起笑著離開。
黃大衛說:“你還會說外國話呢,我在大學裏學的那點兒外語就光應付考試了,現在又全都還給老師了。”
“雪兒一天到晚鬧著要出國嘛,說什麽外語不能丟,將來總有一天能用得著。我看是她的想法太幼稚了,出國有什麽好嘛,不就是到國外去洗盤子嗎?累都累死了,還不如在國內活得舒坦,要什麽有什麽。就拿咱們來說吧,你看咱們今兒這兒搓,明兒那兒搓,吃大蝦、吃海鮮,瞧著衣服上‘斑斑點點都是搓飯淚’,快哉!”
“林大詩人又在這兒發表什麽感慨呢!”
隨著一聲宏鍾般的聲音響起,林適一和黃大衛同時回過頭來,隻見一個西裝革履的高胖子走過來,一張馬臉上戴著一副眼鏡,雙臂張開如一隻要抓小雞的老鷹,他逆光而來,看不太清他的臉。他一路走,一路繼續伸長他的胳膊,直伸到不可思議的長度。林適一和黃大衛正在驚訝之時,那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他說:“哈哈!好久不見,怎麽彼此看著都眼生啦!”
林適一大叫:“凱歌,原來是你呀!”
黃大衛也笑道:“弄得跟真的似的,我倆差點沒認出來你。”
顧凱歌用手捋著油光鋥亮的大背頭,臉上掛著油汪汪的笑,連聲音裏都帶著笑意。他說:“至於嘛,不就是換了一套行頭嘛,哥哥的臉還是那張臉,手還是那雙手,惟一不同的是,哥哥今天發了,不是一般二般地發,而是大發,大發你們懂嗎?大發就是一下子賺了一百萬,錢多得一摞一摞的,嘩——,那種感覺真是爽啊!走走,今兒個咱們哥仨好好搓一頓,來它個一醉方休。”
他們仨有說有笑地往餐廳走,在狹窄幽長的曲線過道裏,他們迎麵碰到一個女人。女人穿著很短的超短裙,頭發長長地從兩邊遮住麵孔,她走過來的樣子幾乎沒有人能認出她是誰,直到他們已經錯過去了,林適一才認出那個女人是誰,他大著膽子叫了一聲:“格格!”
大家同時回過頭來互相張望,這才認出了對方。
林適一走過去問:“皮草格格,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
皮草格格柔媚地眯起眼睛微笑著說:“是啊,好巧的。你們怎麽?吃飯啊?”
林適一像個大男孩似地貧嘴打趣道:“我的一個朋友發了大財,燒包燒的,不請客他難受得慌。”
皮草格格笑得越發嫵媚了,林適一看著她一臉甜美燦爛的笑容,有些懷疑自己那天的經曆,他想,那天在火車道旁邊見到的那個陰鬱憂傷的女子,她到底是誰?林適一眼前紅光一閃,那四個吊死鬼形象在他眼前再次出現(皮草格格曾說過,她作品中的女人全部都是自殺的,特別是上吊而死的)火車開過的時候,整個屋子被震得抖了起來,皮膚像水波紋一樣發生錯位,震動過後才又複位。
“她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就像一塊別人看不見的烏雲,一直懸掛在林適一頭頂上,無論他走到哪兒,那塊雲都跟著他。席間,林適一一直望著那個頭發長長的女人發呆,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隻依稀看見她的表情。她時兒笑得前仰後合,時兒含笑望著大家,表情適度,儀態合體,她溫文爾雅的樣子讓林適一覺得陌生,仿佛她軀殼下麵還隱藏著另一個軀體,那軀體才是活的、真實的。
這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整晚都在調笑、抽煙、吃飯、喝酒、唱歌,地點變了三次,第一次是在酒店的包間裏吃東西,第二次是去茶樓喝茶,第三次又是去KTV唱歌,皮草格格一直以她虛假的“軀殼”混跡於人群之中,在KTV包間裏她還有一段所謂的“雪舞”(她從背包裏拿出自帶的舞服)在她開始跳舞那一刹那,白色薄紗舞裙忽然從中間裂開,林適一隱約覺得看見了她的真身,但那道白色口子很快又合攏了,她又恢複了原形,蔓妙的身姿舞個不停。
“雪舞”,林適一記住了這段舞蹈。隻是在其它地方,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人會跳這種迷幻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