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妮的父親導演了一部新戲,特意打電話給梅蘭妮,讓她帶方衛衛一起來看戲。梅蘭妮不想掃了父親的興,晚飯後就去找方衛衛,雖說已經分手,但看個戲這點麵子應該還是有的。方衛衛一口答應下來,並且二話沒說就去找摩托車頭盔。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響徹整個“藥研所”,有不少人趴在宿舍窗口往下看,他們看見身穿紅色薄紗襯衫的梅蘭妮從門洞裏走去來,匆匆上了摩托車。
梅蘭妮看起來就像一團火。那團火飄上摩托車,然後,摩托車風馳電掣地開走了。
這一幕給全所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方衛衛出事以後,他們猛然回到了有血紅襯衫點綴傍晚,一切都顯得超出常規,那時誰也沒想到,悲劇的序幕已經拉開,隻是覺得,不知道什麽地方有點不對勁兒。
父親導演的是一出悲劇,父親從創作者的角度打出的招牌是“愛情婚姻倫理劇”,但梅蘭妮更願意把它理解成一出悲劇。
“兩個不愛的人相互折磨”,就是這部戲的主題。父親不願意說出來,但是梅蘭妮知道,其實父親說的就是他自己。
梅蘭妮坐在方衛衛的摩托車上,越是接近劇場,她就越是緊張,她擔心母親來看戲,因為每次母親來看,都會和父親鬧得不愉快,所以她盼望著母親不要來。
但一進劇場她就看見了母親。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母親穿了件淺藍色襯衫,黑色長褲,燙成大波浪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她正背對著劇場大門,看那些貼在牆上的海報,梅蘭妮和方衛衛手拿頭盔走進劇場,母親大概是在玻璃櫥窗裏看到了女兒的影子,猛一回頭,跟這對年輕人麵麵相對。
“他是誰?你的男朋友嗎?”母親問。
“不,他是我同事。”
“同事啊?”
母親的目光像刀子,在方衛衛身上上上下下看了幾個來回,又道:
“你坐他的車來的?”
“嗯。”
“伯母,您好!我叫方衛衛。”
方衛衛把一隻手伸向母親,母親隻“嗯”了一聲,就轉身走了。這讓方衛衛感到十分尷尬,一隻手停在半空中,不知該如何收場。梅蘭妮主動去拉他的手,小聲說“別理她,她就那樣兒!”這才使方衛衛的情緒安定下來。
父親匆匆露了一麵,就消失在大幕後麵。梅蘭妮很理解父親,知道這場戲對他至關重要。在大幕即將拉開的前幾分鍾,梅蘭妮默默祈禱,希望演出成功,千萬不要出什麽亂子。
結果還是出了亂子。就在梅蘭妮閉眼祈禱那幾分鍾,不遠處傳來兩個女人爭吵的聲音。梅蘭妮趕緊睜開眼,看見母親和小艾正站在第三排中間的位子上吵架,聲音之大,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難為情。
梅蘭妮不忍再看下去。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手裏拎著頭盔急匆匆往外走。方衛衛也跟了出來。
“怎麽搞的,戲還沒開始呢!”
他倆站在階梯上,一前一後,看上去就像鬧別扭了的小兩口。不少正往裏走的人,回過頭來看他倆。
“我覺得丟人。剛才那個吵架的是我媽。”
“你媽……我還沒看清楚是誰呢,就被你拽出來了。現在咱們怎麽辦?”
“怎麽辦?回家。”
“戲不看啦?”
“你還覺得不夠熱鬧嗎?”
“你爸媽他們到底怎麽啦?”
“他們從來沒有愛過對方。他們一直都在互相折磨。”
“那我們呢?我那麽愛你,你為什麽還要離開我?”
“怎麽扯著扯著又扯到自己身上來了?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
“我怎麽越聽越胡塗啊……”
方衛衛發動了摩托車,那馬達轟嗚的聲音就像一種無言的抗議,像是在說:“你把我當成什麽啦?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就在摩托車將要離開劇場那一刹那,梅蘭妮忽然看到父親站在門口,仿佛一夜之間衰老許多,他用悲哀的眼神兒望著坐在摩托車上就要離開的女兒,抿緊嘴角,什麽也不說。
摩托車在公路上飛奔,路麵上紅的燈、綠的燈像液態的霓虹,快速從梅蘭妮腮邊閃過,她緊貼著騎車男人的肉體,忽然有一點點心軟,車速太快了,她必須緊緊地摟著他。
“衛衛,要不——咱倆合好吧!”梅蘭妮忽然大聲說出這樣的話。可惜風太大了,方衛衛沒聽清她說什麽。
“你說什麽?”
“啊——沒什麽。”
車子像一粒紅子彈,無所顧及地衝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