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倒了兩趟車,還乘了一段地鐵,終於來到一家孫啟孟事先預訂好的賓館。賓館大堂光潔如新的地板和深藍色的寬大沙發給梅蘭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孫啟孟讓她坐在沙發上先等一會兒,他要到前台去辦手續。梅蘭妮就坐在一株植物旁邊,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戴粉紅墨鏡的時髦女郎,穿著一條無比飄逸的黑色長褲,從大堂裏匆匆走過。
“你看見什麽?”
“我看見未來的自己。”
“你總是有古怪想法。”
“你總是那麽嚴謹。”
“因為我是男的。”
“因為我是女的。”
“因為我的先生。”
“因為我的學生。”
他們站在電梯門口等電梯,一句來一名去,說得絲絲入扣。
梅蘭妮又問:“老師,你說一個人有沒有可能看到未來?”
“你不是說你看到了嗎?”
“我是看到了,但又不能肯定。”
這時候,電梯來了,二人一起走進電梯。電梯門一關,孫啟孟就像餓虎撲食一般將梅蘭妮摟住親她的嘴唇。梅蘭妮一直在看映在金屬門上的影像,她看到的是許多年後戴粉紅墨鏡的女人,在跟一個中等身高、衣著講究的男子接吻。
“老師,很多年以後,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當然會。我要給你買最漂亮的衣服,讓你住最豪華的房子。”
他們走在一條幽長的通道裏。花紋地毯吞沒了他們的腳步聲,讓梅蘭妮感覺很奇異,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賓館的感覺,隔著一道玻璃門,好像進入了世外桃園。
走進房間,裏麵有兩張床,是一個標準間。這讓梅蘭妮有些失望,她錯誤地把賓館房間想象成一個家的模樣,有一張很大的床,還有一些家庭必備的零碎。不過這“標間”的透亮感覺還是讓人很舒服的。陽光正安靜地落在床單上,床單白而平展,一切整潔如新。孫啟孟坐在靠窗的那張床上說:“帶你出來透透氣,在學校裏太壓抑了”。梅蘭妮說:“要是能快點畢業就好了。”
孫啟孟坐在床沿上,雙手摟住梅蘭妮的腰,仰臉看著她。“梅,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我真想咱們現在就結婚,這樣我就可以每天看到你,拉著你的手一起睡覺。我已經失去了一次愛情,這一次我再也不能失去了。就是天打雷劈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你記住我的話了嗎?”
“我記住了。”
“你父母那邊你不會擔心,事情會好起來的。”
梅蘭妮說:“但是,我媽她……”
“你不用害怕,她總歸是希望你好的,因為她是你媽。當媽的都是這樣,對女兒過度操心,怕這怕那,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壞人,所有人都會讓你們女的上當受騙,身敗名裂……其實呢,好人還是有的,比如說我吧……”
他一邊說,一邊開始親吻梅蘭妮的脖子。
她也回吻他,兩人顧不上說話,動手脫對方的衣服。梅蘭妮的套頭毛衣很難脫,不上不下地卡在脖子上,孫啟孟就像小豬一樣拱在她身上,親她的每一個敏感部位。他親一下就說一句:“我親這裏”、再親一下又說“我親這裏”,梅蘭妮閉上眼睛,害羞地想到,這個人平時文質彬彬,到了床上還真有野性。他們做愛的時候,達到了空前的高潮,兩個人都覺得十分盡興。
賓館房間帶給梅蘭妮一些新鮮的經驗,比如說浴室,以前在學校宿舍是沒有的,男教師宿舍也沒有。在宿舍裏親熱完了沒有辦法洗澡,總覺得身上粘粘的,現在可以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
許多年以後,梅蘭妮做了石總的情婦,石總帶她住過世界各地無數高級酒店、賓館,但沒有一家酒店的浴室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而老師領她來的這家賓館,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鏡子是橢圓形的,正對著浴缸。她看到自己因剪了短發而顯得越發清秀的臉,她看到自己由於光線關係,變成了粉紅色的乳房。她回憶起從小到大一直在醫院的大澡堂洗澡的情景,澡堂裏有許多赤裸的女人體,她們形態各異,美得各有千秋。有的矮一點、肥一點,但肌膚卻像豆腐一樣又白又嫩;有的是瘦高條兒,幾乎沒什麽肉,骨骼的形狀清楚可見,皮膚卻是淺黑色的。公共澡堂裏總是熱氣蒸騰,一個個女人體就像泡在水中的奇異植物,她們搖擺晃動的影子如同幻影一般,存入梅蘭妮的腦海。
洗完澡,梅蘭妮回到房間,在老師身邊躺下來。老師正在吸一支香煙,隻是靜靜地摟著她,不說話。
梅蘭妮終於繃不住了,她說:
“如果我們一輩子都住在賓客裏,那該多好呀!”
“傻瓜,我們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家。”
“我可不會生小孩。”
“是女人都會生小孩。將來我們要生一個小孩,白白胖胖的那種,最好是個女孩,長相像你,頭腦像我。是個漂亮姑娘。”
“我不要生小孩。”梅蘭妮從床上坐起來說,“你得答應我,咱倆一輩子不要小孩。”
老師笑道:“這我可沒辦法答應你呀!”
然後,老師又緊緊地摟著她,刮著鼻子笑話她。“哎呀,你才多大呀,就說什麽生不生的,沒羞沒臊呀!”
“你才沒臉皮呢!那麽大人啦,跟女學生談戀愛,這要是讓學校領導知道了,你可就慘嘍!”
老師又笑。“那你去告發我呀?快去!快去!越快越好!”
“好,我這就去。”
“那你穿上衣服。”
“我偏不!”
“光著身子出去啊,瘋啦?”
“你才瘋了呢。”
“寶貝,再來一次好不好?”
“不要嘛……已經……”
“你數錯了吧?”
他們再次纏綿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他們進行得很投入,混然忘我。他們不知道大災難就像一頭怪獸,已經在他們身邊等候多時,他們起身的時候,怪獸就藏到床底下;他們躺下來的時候,怪獸就附著到天花板上去,怪獸睜著一雙無形的眼睛,看著這對尋歡作樂的男女。聆聽他們的笑聲,並化作窗角嗚咽的風聲。
災難不可避免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