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然寫的小說要拍成電影了,這個消息給了梅蘭妮不小的刺激。雖說她跟那個中文係的女孩根本算不上朋友,但卻不知為何暗地裏有些妒忌人家,好像人家搶占了她的好處似的。那會兒文學正時髦,但凡跟文學沾邊的人都成了“時尚中人”。
那天,在海灘上大家議論最多的就是董然,都把她吹成一個天才,但董然本人並沒到場,不知道她本人對這件事的反應是怎樣的。
薜一劍說:“咱們學校出了這樣一個天才,真是中國文壇了不起的一件大事啊。”
另一個叫小毛的同學說:“曆史會記住這一天的。”
“對啊,董然真太偉大了!”
“我看到有一家雜誌找她拍封麵了,她真的出名了啊!”
梅蘭妮坐在海灘上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這件事,她顯然對這種“學生腔”有抵觸情緒,心想,這是一群井底之蛙,出了一個董然,就全都跟著“驚”了。
梅蘭妮隻在那片海灘上坐了一個鍾頭,便打算離開。那群孩子卻一再叫她留下來,她卻心中長草,好想回到男友身邊。孫老師在她心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了,她不能想象兩人如果分開會是什麽樣。
然而,分開的日子真的來了,這是梅蘭妮和孫啟孟誰也沒想到的。他們度過了非常快樂的五天,離開那片海灘,坐火車回北京。他們一路上還在回味這次旅行中的甜蜜,點點滴滴,都那麽清晰,他們不知道梅蘭妮的父母已經凶神惡煞般地守候在出站口,隨時準備將他倆捉拿歸案。
“咱們學校出了一個天才。”在火車上梅蘭妮跟孫老師聊起海灘上的事。孫老師吸著一支煙,表情幽幽地問:
“什麽天才啊?”
“就是有一個叫董然的女孩,寫了一篇小說,被電影廠看中,說是要改成電影呢。”
“在我看來,早慧不見得是見好事。這女孩將來不一定有什麽大出息。”
“那我呢,你說我有大出息嗎?”
“別的我不敢預測,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那就是你將來一定比她幸福。其實,你的人生沒什麽目標,你的目標很簡單,你究竟想要怎樣一種生活呢?無非就是想過好日子。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過好日子?你能給我好日子嗎?”
“你說呢?”
兩人相互對視著,從心底感到幸福。什麽董然啦、小說啦、出名啦,這些對梅蘭妮來說都抵不過一場戀愛。而反過來想,自己除了“戀愛”,已經一無所有了。
一場暴風驟雨正在鐵軌的盡頭等待著他倆,他倆卻毫無察覺,卿卿我我,恩愛得連坐在對麵的婦女看著都眼熱,問他倆結婚多久了。梅蘭妮覺得臉上發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時候,她忽然想到,要是坐在對麵的是她爸媽,他們會怎麽想呢?一定會一巴掌扇過來,把女兒打個半死吧?
父母從未給過梅蘭妮正麵的性教育,他們對待這個問題簡單粗暴的態度,令成年以後的梅蘭妮感到驚訝。在他們口中,男女關係就是肮髒的,戀愛是一件很惡心的事,父母每次吵起架來,都要提到“騷貨”和“死B”這兩個詞,但梅蘭妮眼前出現的,每每總是冰清玉潔的艾倩倩。
這一次在火車站口“抓堵女兒”的行動,父親一反常態,倒比母親還要積極。在此之前,他對女兒一向是比較寬容和信任的,這一回,卻像吃錯了藥一樣,要抓女兒一個“人髒俱在”,要讓女兒當場出醜。
他們已經在火車站蹲守很久了。他們就像一對真正的便衣警察,他們甚至還化了妝,兩個人的打扮都有點像剛進城的民工,男的穿了一件破迷彩,女的穿了一件藍大褂,他們混在亂七八糟的火車站人群之中,心中充滿了想要爆發的欲望。
終年的爭吵使他們兩個心生倦意,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來。夫妻間的爭吵就像一種強酸腐蝕劑,燒壞了麵容,燒壞了胃口,燒壞了心。日久天長,日子就不是日子,而是一張破魚網,漏洞百出,讓人心灰意冷。
現在,終於有一件事可以使他倆達成一致,兩個人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興奮。他們不約而同地說:“到火車站去,抓住他倆!看她還有什麽話說?這死丫頭瘋得沒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