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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梧桐

  1

  紙嫣的生活開始變得混亂和含混不清,有那麽一段時間,生活就像捉迷藏,她沒有固定的男朋友,到哪兒都是一個人去。有天下午,紙嫣正在一家飯店咖啡廳裏等朋友,朋友遲遲沒有來,紙嫣有些煩躁地坐在那兒,剛想給朋友打電話,有個男子風度翩翩地過來搭識。

  “請問……”

  其實,他隻說了兩個字,待紙嫣抬起頭來的時候,那人遞過一臉燦爛的笑來,紙嫣從沒見過那樣新鮮的、看上去仿佛是天真無邪的笑容,他混合著“男人”與“大男孩”共有的氣質,真可以用清純兩個字來形容。在紙嫣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紙嫣發現那個男人已經肩並肩地坐在她旁邊了。

  “你等朋友啊?”他說,“我也在等人。”

  紙嫣含糊不清地“啊”了一聲。

  後麵的情節變得越來越含糊,以至於如何在一個小時之內,跟那個胳膊上長滿濃密汗毛的男人上了床,具體細節連紙嫣自己都回憶不起來。她隻記得男人在性方麵很強壯,在跟她做愛的時候也很溫柔體貼,總之是個太好的愛將。

  男人說他是一個台灣商人,名叫梧桐。他說他在北京開了很多家分店,是做燈具生意的。關於這個男人的話,紙嫣並不打算當真,他的敘述還不如他的撫摸來得更真實,他的胳膊毛絨絨的,性感又刺激。他自己似乎也明白這一點,不斷地用胳膊磨擦紙嫣的胸脯,讓紙嫣身心輕盈,有種要飛起來的感覺。

  他們躺在床上喝一種味道很香的桂花酒,那種琥珀色的液體暖暖地流淌在他們中間,使他們心裏都湧動起一種很衝動的情緒。

  “見到我前一分鍾,你在想什麽?”他問。

  “讓我想想,我怎麽想不起來了?”她望著天花板好像很吃力的樣子。然後他就摟住她,用力揉弄她的乳房。她的頭發如散沙似的潑了一床,她很想他能撫摸她的頭發,但他好像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的手指毛糙而又靈活,在她身上快速地遊走著。

  他們在下午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做愛,瘋狂而又忘我。他們都想不起這一切都怎麽發生的了,甚至忘了彼此在一個小時之前還是互不認識的陌生人,他們隻想把事情推向高潮,所以他們不停地動著,相互配合,他們一起到衛生間衝淋浴的時候,累得走路都打晃。他們彼此嘲笑著、攙扶著,就像一對每天都在一起過日子的夫妻。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丈夫呀,你怎麽不記得啦?

  ——你是我丈夫,我又結婚了嗎?

  ——你結過婚?

  酒勁頂上來了,紙嫣迷迷糊糊看著那個自稱是她丈夫的男人,隻覺得傷心。和湧晨一起過日子,她覺得日子太沉悶,和老麥在一起,她覺得日子太多變。她到底想要什麽,她不過是個很平常的女人,幹嗎不好好過日子,要像現在這樣活著,和陌生人上床,麵對麵看著對方的臉,卻叫不上名字?

  男人走了以後,留下一張淩亂不堪的床讓紙嫣一個人來麵對,紙嫣赤身裸體地躺在那兒,隻覺得心裏空得發慌。房間裏的燈光被調得很暗,暗影中仿佛隱藏著什麽,也許是那些來來去去的男人的影子。紙嫣討厭這種淩亂不安的生活,她的本意並不是這樣的,她一直渴望過另外一種生活,可過著過著,生活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現在想要找一個能夠安定下來的男人,已經不易了。要麽有家,要麽就是有口無心的男人,玩一把就走,嘴上說得比什麽都好聽,“愛你”“喜歡你”常常掛在嘴邊上,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紙嫣就曾遇到這樣一位,他是一家有名的書店經理,他很喜歡紙嫣,當天晚上就帶紙嫣去了他住的地方,但以後就再沒下文了。紙嫣估計這個台灣人可能也屬這類人,到處玩玩、樂樂,樂夠了就走人,沒心沒肺,更不要說什麽責任。

  可是,這一回,紙嫣倒估計錯了。那個名叫梧桐的男人,不僅沒有溜走,反倒緊緊地纏上紙嫣,兩個人正兒八經地談起戀愛來。

  2

  梧桐是在第二天中午紙嫣下樓倒垃圾時碰上的。當時他正在單元門口徘徊樣子看上去很純真,紙嫣心裏動了一下、問他是不是在這裏站了很久了,他點頭。問他為什麽不上去,他說昨天夜裏離開的時候太黑,所以沒記住路。

  紙嫣把手裏的垃圾袋放進單元門口的紅塑料桶裏,轉身對梧桐說:“你不是台灣人吧?”“你怎麽知道的?”梧桐紅著臉笑了一下,表情看上去有幾分尷尬。兩人一起上樓,梧桐跟在紙嫣後麵。梧桐說,他在跟她開玩笑呢,他根本不是什麽台商,他是福建人,跟朋友一起到北京來開公司,結果公司賠了本,朋友空著手回福建了,他卻留下來,換了幾家公司都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說著話,兩人就進了門。紙嫣鞋還沒換好,那個男人的手就伸過來,軟軟地搭在她腰上。

  “昨天晚上我一直想你。”他說。

  紙嫣沒動,用手解鞋帶,換鞋。男人的手在她腰上一下下用力地捏著,然後他把臉貼過來,親吻紙嫣的臉。“你想我了麽——你肯定沒想我。”

  他們就在下午明亮的光線裏做愛,雖然窗簾拉著,可光線還是源源不斷地湧進來。紙嫣的皮膚被細紗窗簾透過來的光線漂得很白,她看不太清自己,隻覺得皮膚長在身體的遠處,像鏡子裏的影像,是冰冷的、別人的東西。

  3

  梧桐和紙嫣閃電般結婚,他們沒通知任何人,隻去街道辦了必要的手續,就搬到一起住了。紙嫣找了個臨時的工作,在一家公司裏替人家做些案頭工作,梧桐雖然沒工作,但他好像並不著急,整天穿著花格子西裝東轉轉、西看看,除了吃,就是玩。看報紙,喝啤酒,無事一身輕。

  他每天等紙嫣下班回來,就商量著吃什麽,然後兩個人手拉手到附近超市去買菜,買回來大操大辦地在廚房裏弄吃的。紙嫣有時看著他在廚房裏忙碌的樣子覺得很難受,有些看不起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男人。可是到了晚上,又覺得有個伴是多麽地好啊。

  兩個人吃完飯八點多就開始呆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喝東西,有的時候是酒加飲料,有的時候是純酒,梧桐的花樣極多,他用各種各樣奇怪的杯子盛這些東西,他喝一杯,要紙嫣也得陪他喝一杯,冰涼的酒到了肚裏就變得滾熱,好像要開鍋似的。

  梧桐還愛唱卡拉OK,他一手拎著啤酒瓶子,一手拿著麥克風,站在屋子中央的一小塊空地上,嗚嗚呀呀大聲地唱。紙嫣愣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明天約了前夫湧晨見麵,打算問他借點錢。現在她雖然有一份臨時的工作,但要維持一份兩個人的日子還是不夠花的。

  開口問前夫借錢——她不知道自己開不開得了這個口。

  梧桐還沉浸在自我陶醉的情緒裏,正在唱一首難度極高的歌,嗓子都快唱裂了,他總是熱衷於這些沒有多大用處的事情,你都不敢跟他提正經事,一提工作的事他就滿臉不耐煩,“工作,工作,我不是正在找呢嗎?”

  他們說歸說,吵歸吵,到了床上他們就把什麽都忘了。梧桐是個很會纏綿的男人,他幹起來沒完,自始至終處於興奮狀態。他又很會撫弄他身下的那個女人,讓女人還沒正式開始之前就情不自禁發出綿軟的呻吟,他的手仿佛通了電,他的身體也通了電,亢奮時間持續很長,他的生活中除了音樂、啤酒,就是女人,這三樣東西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內容。

  晚上的快樂過去之後,紙嫣就得強打起精神來麵對白天。她必須想辦法弄到錢,來應付兩個人的生活。在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之後,紙嫣想到了前夫湧晨。

  他近來經常呼她,還時不時地給她打電話。紙嫣其實並不想見他,但是,目前他們的處境又迫使她不得不放下高傲的麵具,低下頭去問前夫開口借錢。

  茶室很安靜,除了紙嫣和她前夫湧晨,角落裏還坐著一對,他們看上去好像是一對剛剛認識不久的男女,很親昵地擠在一起坐,兩個人眼睛裏都放光。

  “今天怎麽肯見我了?”湧晨說,“我還以為你一輩子再也不理我了呢?”

  紙嫣低頭看著麵前的茶杯蓋,心像杯子裏滾燙的茶那樣,熱氣蒸騰,直往上頂。

  “你怎麽不說話?”他喝了一口茶,“有什麽事找我吧?”

  “其實……也沒什麽事,”紙嫣說,“你不是老呼我嘛。”

  湧晨又喝了一口茶。

  他還是老樣子,連喝茶的姿勢都沒變。角落裏的那對小情侶正頭挨著頭嘰嘰噥噥說著什麽。從前紙嫣和湧晨也有過這樣的階段,但是他們的關係很快就變質了,變成一隻幹癟的蘋果,水分不知到什麽地方去了。

  茶室裏的環境讓人感覺很安閑,檸檬黃的窗簾很工整地被絲帶係著,係成一個個大寫的“X”形。玻璃擦得極亮,外麵的景物好像鍍了光似的,雖然隻是隔了一層玻璃,裏麵和外麵卻感覺有很大不同。

  街上神態安閑的行人讓紙嫣覺得十分羨慕,她那件難以啟齒的事一直在心裏憋著,說出來、不說出來都讓她感覺很難受。

  茶室裏流淌著一種讓人說不出的、好像黏稠的流水似的音樂,這種音樂填補了紙嫣和湧晨之間的空當,讓他倆靜默地坐著,四周的環境還不至於太空寂。紙嫣忽然明白當初她和湧晨為什麽要分手了,一切都源於“空寂”這兩個字。

  ——紙嫣,你現在是不是缺錢?

  ——別不好意思,喏,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紙嫣的耳朵嗡嗡叫著,她有點不敢抬眼直視那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她想自己是多麽無恥啊,為了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借錢。可是,那隻牛皮紙袋她還是收下了,她需要錢,需要把日子過下去。

  紙嫣和梧桐的婚姻僅僅維持了三個月零五天,三個月一過,他們就誰也容忍不了誰,吵得昏天黑地。紙嫣想著為他所受的種種屈辱,哭得屋頂都快要塌下來。他們閃電似的結婚,又閃電似的離婚,快得幾乎沒在腦子裏留下任何痕跡,他走的那一天,把屬於他的東西一個一個撿進那隻暗藍色的大包裏,他的白襯衫在紙嫣眼前晃來晃去,像一片模糊的白色幻影。

  然後,他就走了,從此不再回來。

  可是,不知是喝醉了酒,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梧桐走後好幾天,他的白襯衫還在眼前晃,她老看見有個男人穿著白襯衫從廚房裏走出來,在客廳裏一閃又不見了。他的身影重重疊疊,重重疊疊,紙嫣怎麽也看不清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臉。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喝多少酒,怎麽就醉了。

  這天夜裏,音響突然震耳欲聾地響起來,有個男的壓低嗓門帶著哭腔躲在音箱裏麵大聲地唱,“我忽然忘了我來時的路,它已消逝就像閃電——”紙嫣從臥室裏出來,她推開門,意外地看到客廳裏或坐或臥,聚了一屋子人。

  他們被燈光映得麵色橘黃。

  不動,不笑,也不說話,像一些紙做的玩偶。

  紙嫣看到另一個自己在另一個房間裏跟另一個男人吵架。

  後來帶哭腔的歌聲又響起來了,很多人影都從窗子裏飄了出去,房間裏就空了。

  到了後半夜總算從這個怪夢裏掙紮出來。家裏什麽也沒有,連空氣都是冷冰冰的。紙嫣不知道梧桐究竟帶走了什麽——也許,他什麽都沒帶走,是她的心空了。

  4

  每天兩個白水煮蛋就算紙嫣的晚飯。她不想出門不想見人,看見商店就煩,想起人多的地方感到害怕,她每天在房間裏枯坐著,心灰意冷到極點。這天晚上,有個一直追求她的男人小陸打電話來問她,可不可以來家裏看她。紙嫣手裏拿著電話愣了好一會兒,說了聲“來吧”。

  男人拎著一兜水果,好像看丈母娘似的就來了。

  他在門口很認真地換了鞋。他說我我我,我放下電話就來了。他說“我”的時候是個結巴,可是,他說別的話的時候,又很連貫。

  “小陸,你坐。”

  “不,我站著。”

  “幹嗎買水果給我?”

  “看著喜歡,就買了。”

  那些顏色鮮豔的桔子不知怎麽骨碌碌就從碩大的塑料袋裏滾出來,自己長腳似的到處走,沙發底下、茶幾下麵、暖氣底下,它們行走的速度比紙嫣眼睛轉動的速度還要快,轉眼之間散了一地。其中有一隻落到紙嫣穿拖鞋的腳邊。紙嫣的腳靜靜地臥在那雙精致美豔的拖鞋裏,由於光線關係,它們顯得小巧,而且白。

  小陸低頭撿桔子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紙嫣的腳——紙嫣也感覺到了那種目光的撫摸,她想起以前她跟老麥在一起,老麥常愛撫弄她的腳,誇她的腳長得白。但是這個聯想移植到小陸身上,感覺就不是很舒服。

  小陸說:“你穿幾號鞋?”

  紙嫣說:“你問這個幹什麽?”

  小陸說:“你的腳看上去真小。”

  紙嫣一笑,腳在拖鞋裏不自然地動了一動,像是在往裏麵縮。她隻穿了雙很薄的肉色絲襪,腳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小陸在側麵那張沙發上坐下來,他們尷尬地坐著,找不到可以聊到一塊去的話題。然後,小陸就湊到紙嫣那張大沙發上來坐著。紙嫣站起身來去擺弄音響,音響裏傳來那首“卡薩布蘭卡”的老歌。那是一個男人無限深情的聲音,在這種聲音裏,有兩隻手伸過來放在她臀部的兩側。

  紙嫣覺得那兩隻手傳來的是叫人有點惡心的熱度。可是,那熱度在膨脹在擴張,紙嫣覺得好煩。她想叫那個手上長刺的男人趕快滾開,滾得越遠越好,男人卻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盯著她看,然後,他的胳膊好像繩索一般將她越勒越緊,紙嫣說不出話來,也無法呼吸,她緊閉著眼睛,麵色慘白,好像一個垂死的病人。

  5

  小陸在電話裏一再說,那天狀態不好,要不等哪天再試一回。紙嫣很煩躁地聽他在電話裏說著話,一邊用手擺弄自己的頭發。她想自己根本不愛這個男人,幹嗎還要聽他囉裏哆嗦地說下去。於是沒等他說完話,就態度強硬地掛斷電話。

  後來,小陸在人群裏散布謠言,說他跟紙嫣好過很長一段,後來是他把紙嫣給甩了。這話傳到紙嫣那兒,紙嫣也懶得爭辯,再想起那個男人來,感覺就像活吞過一隻蒼蠅,每回都想嘔吐。

  有很長一段時間,紙嫣的生活中沒有一個男人,她討厭他們就像討厭自己。她心灰意冷,整天獨來獨往,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愛上什麽人了,直到她最後一個情人帶魚的出現,給她帶來一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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