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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條凍僵的魚

  1

  單身女人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是豐富多彩的,其實卻很單調,有時就像一條凍僵的魚。她不可能每天與人約會,她經常在自己房間裏用電爐自己煮東西吃,要麽吃掛麵,要麽煮速凍水餃。在一段時間內,她必須保持相對穩定的生活,包括住所、男友、電話號碼,還要有一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

  母親在這方麵一直是紙嫣的榜樣,她勤勤懇懇經營著自己的人生,並且保持著在外人眼裏的優雅與體麵。

  紙嫣不知道母親是否還和那個叫黃烽的男子約會,聽小喬說,黃烽對母親的感情還很深,他們一直沒能生活在一起,但他們從沒斷過來往。前途渺茫,紙嫣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是什麽樣。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朋友介紹紙嫣認識了藥物研究所的副所長孫家嚴。朋友本來是想給紙嫣介紹工作的,但沒想到老孫卻看上了紙嫣本人。老孫遮遮掩掩地托朋友過來跟紙嫣說,紙嫣覺得很吃驚,她說他們年齡相差將近二十歲,怎麽可能在一起呢?

  老孫在電話裏說:“聽說你離過兩次婚——”

  這話從老孫嘴裏冒出來,讓紙嫣覺得很不舒服,好像被人當眾揭了短,其實,離過兩次婚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被人在電話裏這麽一強調,讓人聽著就極不舒服。紙嫣氣呼呼地掛斷電話,為了防止再有人打進來,她幹脆把電話線拔了。她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她覺得她好像有好幾年沒睡覺了,就那麽一直睜著眼,看人來人往,看你愛上他,他又愛上別人。

  門鈴的聲音在光線暗淡的室內很含糊地響起來,紙嫣躺在床上,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家的門鈴在響。

  門鈴的聲音變成一道筆直的線,從門廳方向一直延伸過來,從臥室上方那盞碗形吊燈上彎曲而過,然後再筆直地延伸向前。這根金屬的線是由聲音凝聚而成的,它隨著聲音的消失而消失,隨著聲音的到來而到來。

  紙嫣覺得自己一半在夢裏,很沉地睡著,另一半卻緩慢而起,身上的被子如細沙般地紛披而下。有個女人帶著巨大的陰影走往門廳,她身後的影子不斷分裂著如同盛開的花朵,兩瓣、四瓣、八瓣……門開了,有個男人閃身進來,他身後的房門自動合攏。

  光線很暗,他站在那裏,無聲地站著。

  他說:“別這樣看著我,我是老麥呀。”

  紙嫣的眼皮很沉很澀,她說:“老麥?你怎麽好幾天沒回家了?”老麥很疲倦地笑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樣把手裏的包交給紙嫣,站在門廳旁的衣架前換鞋。門廳沒開燈,光線是從另一個房間裏投射過來的,衣架的地方沒有光。老麥換著換著鞋人忽然就不見了。紙嫣叫了兩聲沒人答應,就帶著巨大的陰影往回走,她像是走在某種液體裏,每一步都走得滯澀、艱難,然後她身後那些影子又紛紛合攏,就像一個花開慢鏡頭的回放。

  那個帶影子的女人又回到床上,與床上那個女人合二為一。

  老麥再次夢裏出現時麵目較為清晰,他說他和周冰瑩的事不是真的,是阿金在中間搬弄是非。紙嫣正要跟他說句什麽,就在這時,門鈴響了。紙嫣從夢中驚醒,發現現實跟夢裏一模一樣,幽暗的燈光,連續不斷的門鈴聲,她從床上坐起,也有一個巨大的陰影跟隨著她,使她疑心仍在夢中。

  紙嫣從貓眼裏看到孫家嚴的臉。

  她開門,男人從門外閃身進來,這一切跟夢裏的情形一模一樣,可惜來的人不是老麥,而是紙嫣並不太熟悉的人。

  孫家嚴說:“啊呀,怎麽才八點多你就睡覺了?”

  紙嫣說:“這有什麽奇怪的,呆著沒勁唄。”

  “那走吧,我們一起去看演出。”

  “我最討厭音樂會或者歌劇。”

  “那你喜歡看什麽?”

  “俗的東西。”紙嫣故意說。

  “俗的東西?愛情電影,小男生小女生那種?”

  紙嫣說:“是啊是啊,你頭都大了吧?”

  孫家嚴卻說:“沒有啊,走,現在就出發。”

  紙嫣“撲哧”一下笑了。

  那天晚上,紙嫣跟老孫去聽了一場音樂會,然後又到一家西式酒吧去吃了一點東西。老孫穿件淺色呢子大衣,頭發向後梳得很整齊,派頭看起來倒不壞。他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專心致誌在對付一盤西餐,他看上去有點像從三十年代小說裏走出來的人物,有種老派的尊嚴。

  “我有好多朋友。”他說。

  “你的那些朋友都是你這種類型的嗎?”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我覺得像你這種人現在隻能在老電影裏才能見到。”

  “哈,你這是在罵我是老古董呀。”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那個意思也沒關係。”

  兩個人相視一笑,有了一點默契。跟一個“老紳士”談戀愛,是紙嫣以前從沒想過的事。生活就是這麽不可思議,沒想過的事,可能就發生了;深思熟慮的事,倒可能擦肩而過,永遠不可能發生。生活是永遠不可設計的,它永遠像流水一樣隨機,像夢境一樣雜亂無章,像電影一樣充滿戲劇性。

  2

  紙嫣反反複複做著同樣的夢:老麥站在床邊,跟她說他跟周冰瑩的事。他說他們的事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這種重複在夢裏變得好像回聲,一聲完了還有一聲,循環往複,無窮無盡。

  她很想擺脫那個夢,開始新生活。可是,那個夢總是纏著她不放,它在不同的夜晚來到紙嫣的房間,同她沒完沒了地交談,弄得紙嫣每次醒來都很累。睡眠變成了一次艱難的沙漠行走,幹渴,絕望,沒有目標,每次醒來喉嚨裏都直冒火。

  在睡眠時間無限延長的上午,紙嫣一半滯留在夢裏,另一半伸出手來接聽孫家嚴的電話。她可以把電話放在耳邊繼續睡覺,一邊嗯嗯呀呀地搭著話,一邊睜著眼睛做夢,孫家嚴最喜歡上午給她打電話,他一大早坐在辦公室裏泡上茶舒舒服服地坐在大班椅上手拿電話一聲一聲地喂著,也不管人家困不困、煩不煩。

  ——喂,紙嫣,你在聽嗎?

  ——你在床上呢吧?

  ——怎麽每回我給你打電話你都在床上?

  ——幾點鍾起呀?中午一起吃飯好不好……

  他自問自答,聊得起勁。他總想把紙嫣約出來一起吃飯,但紙嫣總是懶得出門,她在家玩玩電腦、聽聽CD,或者什麽也不幹,端一杯咖啡坐在陽台上曬太陽,感覺都比出門約會要好。孫家嚴卻覺得,紙嫣該多出來走動走動,“老在家裏呆著人要生鏽的。”他說。

  “那就讓我鏽在床上好了,”紙嫣說,“躺在床上多舒服啊。”

  每天早晨都有人打電話進來,漸漸地,就成了一種習慣,有一天,電話沒響,紙嫣醒來後就覺得少了點什麽,她看看四周,好像並沒有少什麽,窗簾拉得好好的,有一些光線從窗簾的縫隙裏透出來,說明時間已經不早了,可是——到底少了什麽呢,紙嫣想了半天,終於想起是電話的緣故。它今天怎麽啞巴了?她轉過臉來盯住它好半天,發現那架怪模怪樣的機器很安詳地趴在她床頭櫃上,一聲不吭。

  紙嫣發覺她對那個從前討厭的男人,還是有點依賴的。三天沒有他的電話,紙嫣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想該不該主動給他辦公室打個電話,正猶豫著,門鈴卻響了。

  她不知道會是誰。一般上午很少有人到她這裏來拜訪。

  她睡眼惺鬆白衣飄飄地跑去開門,三天不打電話的孫家嚴就從屋外跳到屋裏來。

  3

  她打扮得很甜蜜地跟他去逛街,他風度尚可,走在他邊上感覺並不太丟臉,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得意——年齡之差使得她有了這點“得意”,近二十歲的年齡差距使她完全可以放縱自己,動不動就管孫家嚴的朋友叫“老頭”,其實人家個個風華正茂,自我感覺正當年呢。

  孫家嚴那些朋友,大大小小都是各單位的頭頭,手裏有點小權,事業上一帆風順,家有老婆外有情人,該有的全都有了,所以個個一臉成就感,說話有腔有調,不著急,不著慌。要不是一年前孫家嚴的老婆去世,他恐怕現在也過著如他們一般幸福而又平庸的生活,不會有現在他和紙嫣這段。

  他們在一家大得望不到邊的商廈裏轉來轉去,沒有任何目的,隻是轉轉看看。很少有男士願意陪女士這樣漫無目的地瞎轉的,即使有也是迫不得已——為討女人的喜歡。而孫家嚴卻是那種真喜歡逛街的男人,他能領略其中的樂趣,這一點倒跟紙嫣能玩到一塊去。

  他們經濟上是各管各的,分得清清爽爽,這也讓紙嫣感覺挺舒服的,對一談戀愛就抱定了“貼上去蹭一把”態度的女人,紙嫣是看不起的。她認為感情就是感情,好就是好,不要不清不楚地變相把自己賣掉。

  孫家嚴很會照顧人,一會兒問紙嫣要不要這個,一會兒問紙嫣要不要那個,別的男人要是這樣可能會顯得很猥瑣,孫家嚴倒不,他顯得很自然,好像他生來就該有這番紳士風度似的。跟孫家嚴在一起,白天倒是過得比較愉快,到了晚上卻總是過得不尷不尬的,有時候在外麵玩了樂了一天,回到家裏空蕩蕩的,就覺得很冷清。所以他們常常是剛分手就開始互相打電話,在電話裏嗯嗯呀呀,說些軟綿綿的話。有天他們在外麵喝了點酒,依偎在出租車後座上的感覺就有點飄。

  男的說,我送你吧?

  女的說,好。

  他們沉默了一陣子,女的就把手伸進男的的手掌心裏,由男人熱乎乎地握著。男人的手很適合她,大小、溫度都正合適,讓女人倍感舒適。可到後來他們什麽也沒發生,送到家門口,人家車都沒下,吩咐司機調轉車頭一溜煙地走了。

  4

  紙嫣一個人歪歪斜斜地走上樓梯,手在包裏摸索著總感到剛才好像丟失了什麽東西。丟失了什麽呢?丟失了什麽丟失了什麽丟失了什麽——腦子似乎被剛才那點啤酒洗過,有用的東西全沒了,她歪斜著,走著,醉著,支撐著,有點想哭。

  四層樓爬了很久,卻總也爬不到頂。

  旁邊有一扇鐵門開了,走出一個男人,不一會兒,又跟出一個女人。這對人行跡可疑,似乎是很怕別人看見。紙嫣此刻倒很希望有人能跟在後麵,被人看見也不怕。她還真回頭望望,那對灰色的人影在一寸寸地縮短變沒,說沒也就沒了。

  紙嫣站在黑暗裏,摸索著用鑰匙開門,試了幾次都找不到鎖孔。正發愣呢,包裏的小手機嘰嘰咕咕響起來。她拉開拉鏈拿出手機接電話,原來孫家嚴就在樓下,並沒有走遠。

  “紙嫣,我上來行嗎?”

  “你在哪兒呢?”

  “就在你家樓下。”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打不到車,我上樓坐會行嗎?”

  “好吧。”

  鎖孔一下子就找著了,鑰匙插了進去,紙嫣一邊開門一邊想,他是故意放走那輛出租車,把自己留下來的。

  她進門隻開了幾盞微暗的小燈,所有房間的頂燈都沒有打開,好像有什麽事就要在燈影裏發生。紙嫣喜歡這樣的氣氛,好像小時候躲在暗處,靜觀屋子裏的事情發生,自己就像局外人。

  門鈴在她一轉身之間就“丁咚——”響起來。

  他帶著寒氣從門外麵走進來。她問:“外麵冷吧?”就好像她今晚上從來沒走出過這間屋子似的。孫家嚴說:“還好,不算太冷。”話是這樣說,可紙嫣分明看到他凍得發紅的鼻尖。

  他們隔著茶幾中間的一盞玻璃燈,神情飄忽地說著話。屋裏的暖器不夠熱,紙嫣搬過一台紅外取暖器來放在兩個人腿前麵,取暖器的紅光映在兩個人臉上,又紅,又暖,耳邊有音樂流過,紙嫣聽到耳邊有個聲音說:“其實,這樣生活也不錯。”

  孫家嚴借助倒茶的機會握住了紙嫣的一隻手,他們的手相互握著,中間仿佛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才開始接吻。一開始吻得很清淡,紙嫣喜歡像孫家嚴這樣慎重而又略微有些羞澀的男人,想想看一個很有身份的男人,居然很羞澀。紙嫣被那個羞澀的男人抱著,身上開始一陣陣發熱。

  他的手慢慢探到她衣服裏麵去了,他撫摸到她光滑的皮膚,那種滑膩感隻有在衣服深處才能體會到。

  “你的皮膚好滑啊。”

  聽到這樣的話,紙嫣原本緊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她看到他的臉——他的確是有點老了,不能近看,略微鬆弛的皮膚上在近看的時候暴露出許多意想不到的缺點來。

  “我從沒想過要和一個比我大二十歲的男人在一起。”

  “這不是在一起了嗎?”

  “身體是在一起了,可是心還沒有。”

  “哪有那麽多說道。你這個人呀,壞就壞在愛瞎想上了——不然你要幸福得多。”

  “你怎麽知道我不幸福?”

  “說什麽心呀頭腦的女人肯定不幸福。”

  “照你這麽說,那些幸福的女人差不多都是傻子了?”

  孫家嚴說:“反正你還不夠傻。”

  說著,更緊一點地抱住她,聞她身上那股好聞的氣味。紙嫣隔著窗戶看見遠處有一盞燈正慢慢亮起來,她再低頭時看見有人趴在她胸前很激動地嗅著,心裏不覺有些膩味。

  5

  原本想找一份工作,卻找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她不算討厭,但也不夠喜歡,總覺得跟他呆在一起有股“朽”了的味道,什麽都是過了氣的,圍繞在他周圍的他的那些朋友,雖然大小都是個官兒,可他們在一起聊的那些天兒、開的那些玩笑,可真夠煩人的。

  當他們那群男女像母鴨一般“咯咯”笑著,紙嫣冷冷地看著,無話。

  他們的臉因為笑得過了頭而嚴重扭曲、變形,牙齒一顆顆地露在外麵,上麵布滿黃褐色的斑點,像年久失修的廁所的牆。

  紙嫣心情灰暗地坐在角落裏看他們聚會,有道無形的玻璃將她與他們隔離開,可他們幹什麽全都裝在她的眼睛裏,她想盡量閉上眼睛不看他們,可滿眼都是他們的影子,滿眼、滿世界都是。她不理解他們為什麽總是那麽尖著嗓子高聲說話,他們在誇大什麽或在掩飾什麽,天花板都快被他們的笑聲震下來了。

  在回去的路上,孫家嚴問紙嫣:

  “你好像玩得不開心。”

  “有什麽好開心的?”

  “怎麽了嘛你?”

  “什麽怎麽了?”

  紙嫣在黑暗中連白他一眼都懶得。車在黑暗中無聲地潛行,她忽然感到很茫然,不知道是在回家的路上,還是到另一個地方去的路上。

  “老孫,你看這樣,咱們各走各的路好不好?”

  “怎麽叫我老孫?你以前都叫我家嚴的。”

  “不叫你老孫,我還叫你小孫呀?”

  這時候,車子已經開到紙嫣家門口了,紙嫣不由分說拎起自己的手袋就下了車,她把車門狠狠地碰上,把那個征怔看著她的目光壓縮成一個扁片兒。

  小喬在紙嫣的電話裏留言,讓她一回來就給她回個電話。

  紙嫣一邊喝水一邊給小喬撥了個電話,問她有什麽事,她說沒什麽事,一個人在家裏閑得發慌。

  “最近有沒有合適的人,給我介紹一個?”

  紙嫣說:“我這兒倒是有個現成的,幹脆我把他讓給你得了。”

  “你舍得麽?”

  “那有什麽舍得舍不得的,我現在談戀愛都談傷了,愛來愛去的其實也挺麻煩的。”

  剛一放下電話,電話倒又響起來。紙嫣猶像著,不知道該不該拿起聽筒來聽電話。一想到他的聲音,心裏就有種膩味不舒服的感覺,但又不是徹底地討厭他,有時覺得他人真的挺好的,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她延遲著,讓電話鈴一遍遍地響著,到處都是那種聲音的影子,既空洞又多餘,可它們長了翅膀似的不管不顧地到處飛著,所有的影子都落到紙嫣臉上來,屋子裏挺亮,可紙嫣的臉平白無故黑了一塊。

  這一夜過得異常荒涼。

  暖氣壞了,屋子裏冷得要死。

  沒有人再打電話進來,可並不像想象的那麽清靜,腦子裏亂極了,到處都是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白天接收到的聲音,它們是怎麽灌進腦子裏去的、又會在什麽時候冒出來,這一切混亂無序。

  6

  小喬的到來使這屋子裏有了一些生機。她的穿戴首先是有生機的,既合體又時髦,而且看上去並不怎麽俗氣。她穿了一件長大衣,靴子是黑色的。她一進屋就東張西望,然後她說:“紙嫣,你騙不了我,你戀愛了。”

  紙嫣說:“我沒騙你呀,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呢。”

  “啊?我猜對了呀?”

  她假裝傻乎乎地眨眨眼,睫毛膏濃黑而又茂密,配合著她撲簌簌的眨眼動作,效果特別生動。前兩天正趕上附近一家商廈七五折大酬賓,小喬約了紙嫣一起去買東西,她們沒想到人多得站都站不住,就站在人叢裏被卷來卷去,感覺快要窒息。小喬緊緊攥住一件寶藍色毛衣,驚呼:“這一件多少錢?”整個商場給人的感覺就跟搶似的。

  現在那件“搶”來的寶藍色毛衣就穿在小喬身上,她在紙嫣家門廳裏的長鏡前晃了晃,嫵媚地轉過身來,問:“怎麽樣,你覺得我穿這件毛衣怎麽樣?”

  紙嫣抬起眼來朝她那個方向瞟了一眼,說道:“什麽衣服經小喬一穿,難看的也變好看了。”

  “那就是說我這件衣服很難看嘍?”

  “哪那麽多心眼,咱們兩個之間還用互相吹捧嗎?”

  兩個女人站在遠遠的地方,相視笑了一下,隻有女人和女人之間,才會有這種相通的同感。正說著話,聽到有什麽人在門口蹭鞋的聲音,噝啦啦——噝啦啦——雖是隔著一扇厚重的木門,但也聽得格外清楚。

  紙嫣過去猛地拉開門,把站在門外的人嚇了一跳。

  “哈,真的是你,我還以為來小偷了呢。”

  “哪個小偷先在外麵蹭鞋,再進門來偷東西的?”

  他們一裏一外很開心地聊,小喬就跑過來湊趣道:“看你們親熱的,連開個門的功夫都等不及了。”防盜門就被人嘩啦啦地拉開了。

  孫家嚴拎著一隻中規中矩的包走了進來,他和小喬是第一次見麵,兩個人發了一會兒愣,紙嫣跟小喬介紹說,這就是孫家嚴,咱們剛才聊到過的。

  小喬抿嘴一樂,眼睛裏好像藏著什麽,一臉狡猾靈巧的表情。

  “他長得特別像我們原來單位那個處長。”小喬溜到廚房湊到紙嫣耳邊說道。紙嫣正在廚房泡茶,茶葉的香味彌漫整個房間。

  “你原來還有單位呀?”

  “當然啦。”

  “哦,我還以為你從來就沒上過班呢。”

  “那段日子痛苦得沒法兒說。”

  “現在呢?”

  “現在也痛苦……有人管著也好,自由也好,反正都挺沒勁的……”

  這時,忽然有另外一個聲音加人進來:“聊什麽呢,聊這麽熱鬧?讓我也樂一樂。”

  兩個女人同時抬頭,在廚房雕花玻璃門上看到一張變形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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