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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婚姻的裂紋

  1

  湧晨和紙嫣其實並不像人們從表麵上看到的那麽甜蜜和諧,這種不和諧從新婚之夜就開始了。

  那天客人走時,時間已是深夜。湧晨和紙嫣手拉手把客人們一直送到樓下,還吩咐幾個小夥子分別去送那幾個家住得遠的女人。紙嫣給每個人分組配對的時候,實際上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不是隨便叫誰送誰的。出租車一輛接一輛地開過來,把客人們都運走了,惟獨剩下老麥一個,孤零零地站在路燈的黑影裏,他謝過他們小兩口之後,一個人往回走。“我住得近,走著回去就可以了。”末了他又回過頭來補了句:“我走了啊。”

  大概是因為喝多了酒的原故,老麥走起路來竟有些不穩。紙嫣不放心地間湧晨:“你那個朋友他沒事吧?”

  “沒事,他能喝著呢,這點酒算什麽。”

  湧晨和紙嫣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兩人在心裏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雖然都是鬆氣,卻是各有各的原因,紙嫣想總算沒出什麽亂子,在客人麵前爭足了麵子。像紙嫣這樣一個不言不語的平常女孩,嫁的竟是一位醫學博士,這不管怎麽說在紙嫣他們單位也算得上一宗新聞了。

  博士再不值錢總歸也是博士,女人都是虛榮的動物。

  紙嫣暗想這回在單位小姐妹麵前總算把她們給擺平了。她們結婚有坐凱迪拉克的,有擺大酒席的,可有嫁博士的麽?這樣想著越發拉緊了湧晨的手,好像生怕他忽然之間會跑掉似的。湧晨鬆氣的原因卻與她不同。湧晨想該應付的總算都應付過去了,從今往後便可以安安靜靜過日子了。他的事業心很重,他之所以不找像阿瑟那樣的女人做妻子,完全是為了省心。一個男人一輩子有多長啊,而他光讀書就幾乎讀去了一半,現在終於可以振作起來大幹一場了。這樣想著他便伸展胳臂作了兩個長長的深呼吸。

  2

  夜空裏飄著一股苦菊花的味道。

  兩人手拉手沿著夜晚清靜的街道往回走。苦菊花的味道來自於路邊上大大小小的花壇,每逢國慶北京大街小巷都要擺滿花壇,紅的白的黃的紫的,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有的還擺成各種圖案或者字形,顏色搭配得非常好看。那是姹紫嫣紅的一次盛宴,這盛宴是四季中的頂點,盛大的繁華過後,便是萬木凋零的時節了。

  幾回到家,紙嫣一聲不吭忙著收拾碗筷。湧晨坐在椅子上抽煙。酒勁忽然一陣陣地往上頂,頂得他頭腦發漲。蒙朧中他看到紙嫣苗條的影子在屋裏晃來晃去,便很想走過去抱她的腰。她一直在房間裏忙來忙去。她讓他先去洗澡。他就去洗澡。她讓他先上床。他就先上床。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豎著耳朵來聽她在廚房裏的動靜。她洗碗衝水的聲音嘩啦啦地刺激著他的心,他簡直有些躍躍欲試了。他的手在被子裏麵上上下下地動作著,整個人像上緊了發條的一隻鍾。他閉上眼睛眼前幻化出一些與阿瑟在一起時的情景。那些場景竟比真的發生時還要清晰。

  好容易等到紙嫣上床,湧晨正欲碰她,卻聽紙嫣道:“今天不行,忙了一天,都快累散架了。”說罷翻身睡去。

  湧晨平躺在黑暗裏想到,結婚到底有什麽意思呢?

  3

  這種不協調在湧晨和紙嫣的婚姻中埋下了很大的一個伏筆,使得他倆之間的千錯萬錯實際上都可以歸結為一個錯。

  前麵說過了,紙嫣是個潔身自好的好女孩,紙嫣當初想嫁給的,隻不過是那個作為博士的湧晨,在同事麵前父母麵前都好有個交待。至於她內心的欲望還完全沒被開發出來,她想反正嫁誰都是嫁還不如嫁個好點的呢,有上進心有前途的男人,就像湧晨這樣的男人。她心裏明白,如果湧晨一心撲在事業上,遲早是會做出一些成就來的。一想到這個紙嫣心裏便感到有些寄托,他與她做愛,他花樣百出地擺弄她,她都當做是應該的,和洗碗做飯一樣歸結為做妻子的應該的一部分,但她似乎對幹那些雜事比上床更有興趣。

  幹雜事是懷著自豪感光明磊落去幹的,而與丈夫做愛卻總有些鬼鬼祟祟的味道,紙嫣幹淨慣了,身子清清白白,幹什麽都覺得髒。男人的手是髒的,男人的體液也是髒的,反正感覺上總不那麽清爽,不如什麽都不做來得幹淨些。因此她從來不肯在大白天拉上窗簾與湧晨做愛,仿佛那麽幹是不道德的似的。在夜晚幹那事她也顯得分外忸怩,結婚很長一段時間了,湧晨竟從未見過紙嫣的裸體。她不肯開燈幹那事。有回他忽然把台燈拉開了,她竟捂著胸口罵他是流氓。嚇得他直說對不起,從此再也不敢當“流氓”了。

  湧晨覺得平淡的生活中缺少一些刺激,於是他變著法地想逗紙嫣高興。他一直想買一副耳環送給紙嫣,省得她那已經穿好的耳朵眼總那麽閑著。他常趁妻子熟睡的時候觀察她的耳朵,這種情況常常是在深夜二點以後發生的。湧晨有夜裏讀書的習慣,而妻子卻習慣於早睡早起,她的生物鍾甚至比時鍾還要準,時辰一到她就要睡覺了。自從結婚以後,紙嫣大部分的晚上是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上一言不發地度過的。她看電視很少挑剔電視節目如何,連續劇她看,河北梆子她也看,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回蕩在空曠的客廳裏,湧晨的書房門縫裏斜透出一縷光亮,他們度過了無數個這樣的兩軍對峙的夜晚,生命在這樣的夜晚便顯得漫長而又多餘。

  湧晨對電視節目不感興趣。他的書讀得多且雜。其實他這個人壞就壞在讀書上了,讀書能夠閹割一個人在實際生活中的真實感悟能力,讀書使人深人,使人複雜化,而人一旦陷進去就很難自拔了。湧晨那顆經過多年書本磨洗的大腦,幾乎已經定型了,他再也享受不了簡單的、單純美好的事物。起先他對男女間的事還抱有未被書本異化的最原始最本能的好奇心、向往以及衝動,可是現在,紙嫣手拿一把細細的小刀,不動聲色地就把他這最後一點童真給收拾幹淨了。

  湧晨曾經看見過紙嫣蹲在地上剖魚。

  她在廚房的地上平鋪上一張幹淨的報紙,報紙上放有一把大號剪刀,一把開了刃的、磨得黑白分明的匕首形尖刀,還有一些用來沾魚血用的雜色棉紗。

  一切準備就緒。

  舊報紙上攤著的很像一幅寓意深刻的靜物組合畫。

  她是一心為他好,她說吃魚能補腦,她便常常弄魚給他吃。其實弄魚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要剖要殺,還要沾一手又腥又粘的魚油。紙嫣說她不怕麻煩。紙嫣總是用一把大號剪刀給魚開膛,然後用手橫握尖刀在魚的身上一下一下利索地刮著魚鱗。這個刮魚鱗的印象給湧晨釣刺激太深了,湧晨覺得自己就像那一條平躺在地上的被妻子收拾幹淨了的死魚。

  4

  湧晨想他今年還不到三十歲,讓日子這麽平淡無奇地過下去實在是毫無意義。這天晚上紙嫣照常還是縮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節目很平淡,沒有一點讓人覺得要再這樣耗下去的必要。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湧晨坐在書房的大轉椅上默想,我這是在哪兒呢?四周怎麽一點聲響都沒有呢?有時他從書本上走神,想起阿瑟或者別的什麽女人來,心中不覺一陣陣發緊。結婚後他再也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一心守著自己的女人。

  紙嫣已經睡了。湧晨輕手輕腳走進臥室,他習慣於晚睡,總是不開燈,愛拿一個手電筒在屋裏晃來晃去的,這是他在大學生宿舍裏養成的習慣。

  手電筒的光照在紙嫣薄薄的耳垂上,他又在撫摸她的耳朵了。

  第二天一早,紙嫣站在鏡前梳頭的時候,忽然發出一聲尖厲刺耳的驚叫。她發現自己的耳朵上多了一對形狀古怪的骷髏耳環。

  性格內向的紙嫣對自己的耳朵做出許多荒誕可怖的想象。

  她是那種沒什麽朋友的人,出了什麽事就在自己肚裏嘰裏咕嚕打轉。整個上午她都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對著窗外毛絨絨的太陽發呆。心裏有事,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紙嫣的辦公室是一間有兩個窗戶的大屋子,裏麵擺了有八九張桌子,一排一排的看上去有些像學生的教室,在靠門的那張空桌上擺了一部最普通的紅塑料電話和一塊記事用的小黑板。紙嫣的桌子在辦公室的最靠裏的一排,桌角頂著窗戶。即便是辦公室裏其他同事鬧翻了天,她仍可以麵向窗戶靜靜地坐上一天,辦公室裏就跟沒這個人一樣。

  紙嫣隻做了一天新娘。也就是在她當新娘子那一天,她把同事請到家裏去吃飯,同事們好像才發現辦公室裏原來還有這麽個人。辦公室的人好像在一夜之間發現,原來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紙嫣,竟是個麵容清秀的頭發烏黑的漂亮女人呢。

  結婚後紙嫣變得越來越漂亮了。雖然她仍舊不言不語的,可當她每天早上輕手輕腳地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畢竟有人注意到她了。有的人從辦公桌上拾起頭來對她笑一下打個招呼,也有人頭也不抬地對她說一句“來啦”。她那乖乖巧巧的樣子在同事當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紙嫣在她媽媽那兒也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在她十三歲那年,紙嫣的母親因為離婚受了刺激,突然得了高血壓和糖尿病這兩種大病,紙嫣經常陪母親上醫院看病,打針,取藥,或者化驗血化驗尿。那種醫院特有的來蘇水的味兒對紙嫣來說有著特別親切也特別苦澀的味道。紙嫣變得十分內向,惶恐和不安。她想總有一天她會大難臨頭的,卻沒想到事情會來得這麽快。

  本來,事情也很簡單,耳環的事紙嫣隻需在辦公室給丈夫的實驗室打個電話就沒事了。可紙嫣想來想去覺得事情決不會那麽簡單,她隱約感到這是命運的一種暗示,有人在暗中搗鬼,她想,命運要和她開玩笑了。

  5

  整個上午紙嫣都把自己搞得很緊張,她一趟趟地不斷地往廁所跑,下肢冰涼,走起路來兩腿發軟。她極力回想著昨天夜裏發生的事,卻什麽也想不起來。記得看完電視以後窗外就落起雨來了,丈夫還在他自己的小屋裏看書。他總是那麽用功,她不想打擾他。

  她輕手輕腳地到衛生間去洗臉洗腳。

  衛生間裏的大玻璃鏡把整個空間擴大了一倍,浴盆裏的那個水龍頭微微有些漏水,發出間隔很大的滴答滴答的聲音。紙嫣悄然無聲地坐在浴盆的白瓷邊緣上洗腳。那個浴盆設計得非常舒適,隻有膝蓋那麽高,隻要輕輕一抬腳就可以邁上去。邊緣是半尺來寬的平台,人坐上去不高不矮正好。丈夫主張每天衝個淋浴,他說這樣科學又健康。紙嫣卻從小養成每天洗臉洗腳洗P股的習慣,並不天天洗澡,隻在周末和丈夫親熱前才洗個澡。

  紙嫣的母親在身體保養方麵有很多講究,她對女兒說每天洗澡是不好的,別學了外國人的那一套,動不動就要洗澡。天天洗澡把身體上的油氣都洗跑了,日子久了誰能保證不傷元氣?紙嫣是個聽話的孩子,對母親的話句句信以為真,對丈夫話她也像聽話的學生那樣要句句照辦的,當母親的話和丈夫的話發生一點小矛盾時,紙嫣便采取“四舍五人”的原則,按照叮囑的遍數比較多的那一方去做。

  像洗腳這類小事,丈夫一般也不過問。他晚上總是躲在他自己的小房間裏看書,他的專業方麵書籍在書桌上堆成了山,她怎麽好意思為洗不洗澡這類小事情而打擾他呢。他是幹事的人,不問俗物的人。紙嫣每天晚上坐在衛生間裏洗腳的時候,總是能看到丈夫書房的門縫裏透出來的一縷燈光,那縷燈光像用描金的小筆畫出來的那般筆直精細。她想,他的世界是多麽大呀。湧晨是研究人類學的,在紙嫣眼裏他的學問高深而又神秘。按說紙嫣本人也讀過大學,但她選的是一個文科裏最好讀的專業,三混兩混就畢業了,並沒有學到什麽實際的知識,對科學更是一竅不通,看到科技兩個字頭皮就一跳一跳地痛。

  紙嫣倒是喜歡閑來無事看點無關緊要的閑書,以前陪母親到醫院去看病,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全靠這些閑書打發時間了。她對文藝類的圖書不管好壞拿起來就看,還做讀書筆記,是記在日記本上的。從小學一年級到現在,她已有了厚厚的十五本日記。她寫日記就跟她洗腳一樣,純粹是一種習慣。

  6

  紙嫣在把昨晚上的事細細回想了一遍後,並未發覺有何異常。她斷定耳環的事與丈夫有關,但想想又覺不太可能。想來想去她想還是應該打個電話間問看。吃過午飯之後紙嫣氣喘籲籲跑回辦公室打電話。辦公室裏空無一人,那用屏風隔著的一角發出輕微的嘩啦嘩啦的響聲,紙嫣以為是風。

  湧晨在電話裏一口否定是他幹的。

  “什麽耳環呀?我不知道啊?”

  紙嫣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果然他什麽都不知道!一上午的猜測得到了證實,紙嫣倒不害怕了,有一種事情被落實了的微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對自己說:“魔鬼,你就來吧,我不怕你,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這話她本以為她是在腦子裏說的,卻沒想到已經從嘴上說出去了,並且通過電話的傳聲筒傳到湧晨耳朵裏。湧晨聽罷哈哈大笑,笑聲在聽筒裏聽來顯得格外古怪失控和歇斯底裏。紙嫣慌忙把電話從耳朵邊上移開一點,可那放縱的大笑的聲音仍不依不饒地追著她,她聽得清清楚楚。

  另一件使紙嫣驚慌的事,也是發生在這個中午。紙嫣做夢也沒想到她竟然無意中發現了別人的秘密。

  那是紙嫣在被電話裏的笑聲追得無處可逃,隻好把那個紅塑料的聽筒像一塊燙手的紅山芋那樣扔掉的時候,辦公室的屏風後麵忽地冒出兩個人來,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氣氛有些僵。

  過了好半天紙嫣才明白過來他倆為何尷尬——這是一對在辦公室秘密幽會的男女。

  紙嫣因為攪了別人的好事,心裏感覺非常不安。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她一邊走著沒完沒了的樓梯一邊暗自嘀咕,他們兩個怎麽好上了呢?又惟恐別人把她在電話裏說的事情給聽去,反複琢磨著剛才在電話裏說過的話。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來,想也想不明白。紙嫣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下邁,隻覺得滿肚子的話沒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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