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人胸口的火山
李銀弧一直在婚姻的大門之外徘徊,她把自己定位成一個不結婚但也不獨身的女人。她的理論是她不想把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而要寄托在很多男人身上,因此她使自己變成一條能分泌出各種粘液的魚,針對不同男人(隻要對她有用)她就能及時準確地貼上去,然後把他利用個夠,再一腳踢開。
李銀弧有一段時間粘住顧克非是為了讓顧克非幫她發表一篇短得隻有三千五百字的短篇小說《純潔》。為了發表這篇小說她非常不純潔地跟顧克非睡了覺,她覺得這下顧克非一定跑不了了,睡完覺第二天她就頻頻在呼機上給顧克非留言,追問托他辦的事怎麽樣了。小說家顧克非本人並不在純文學雜誌社上班,當時他不過是答應幫助李銀弧推薦一下她的小說,不知怎麽稀裏糊塗就跟她上了床。
他們是大白天在李銀弧的住處幹的那事,時間非常倉促,李說她忙著呢,待會兒工會幹部還要開會選舉,所以請他盡量快一點。她說這話的時候顧克非正在她裏麵動著,這“請盡量快點”幾個字使顧克非處境非常尷尬,他是繼續動下去呢還是就此不幹了他覺得自己真有點騎虎難下。
顧克非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的時候,隻聽得“哎呀”一聲,李銀弧從床上跳起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套上一件衣服和一條裙子
顧克非赤棵裸地躺在那裏,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李銀弧穿好衣服,踮著腳跑過來尖起嘴像一隻鳥兒一樣在顧克非的廋臉上啄了一下,顧克非覺得她好像叼走了自己一塊肉,他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明顯地凹陷下去了。
“我去開會,”她氣喘籲籲地說:你在這兒等著我,我一會兒就來。”
她像變戲法似地在一秒鍾之內把自己變沒了?顧克非被反鎖在那間屋裏,變成了一個囚犯,他躺在那張毫無特色板床上,眼晴盯著書架上那些幹巴巴的政治輔導材料發呆。時間過得很慢,顧克非枕著自己胳膊平躺著,他聽到自己頭皮深處血管嘭嘭漲裂的聲響,他現在躺在這裏,他被羞辱了還不能動,待會兒還得接著被羞辱,這叫什麽事兒?
他頭痛欲裂,像被人冷不丁投進監獄又搞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麽罪,他在那塊硬板床上來來回回地折騰著,找不一種舒服的睡姿。日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刺痛著他的雙眼,他一會兒坐起來一會躺他聽到附近建築工地的電鑽正在瘋狂運轉,那種刺耳的聲音一下鑽著他的頭皮,他實在躺不下去了,他坐起來開始穿衣服,看到赤裸的下體他仍有一種受辱後的委曲。
在他係好最後一粒鈕扣的時候,刀卜個女的倒又回來了。
“怎麽?連這麽一會兒你都等一不及了?”她說,“這不,我剛開完會就急急忙忙趕回來了。
顧克非坐在床沿上,雙手撐著頭。李銀弧走過去仔細地插好門,然後走過來有點得意洋洋地衝著他笑。
“你笑什麽?”
“你看看我裏麵什麽也沒穿!”
她把裙子撩起來給他看,後來幹脆把裙子蒙在顧克非頭上,非左突右突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裏麵掙脫出來。顧克
於涼打過來的傳呼就在這時候在李銀弧幹燥的小屋內“嘀嘀”地鳴叫起來。
顧克非及時地給於涼回了電話。
於涼問:“喂,你在哪兒呢?”
“我在開會。”
顧克非語氣平和地回答。
從那以後一顧克非真的開會的時候常常會想到李銀弧,一個不穿內褲的女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席台下麵第一排,有板有眼地作著記錄。有時候,她還站起來到台上去發言,在燈光的照耀下她陰部那茂盛的一叢九乎透出裙外,與台上茂密的草本植物混為一體。
2 被女人纏繞
那篇短得隻有三千五百字的小說《純潔》成為李銀弧的殺手銅,她每天不斷地通過尋呼機給顧克非留言,沒完沒了地纏著他。於涼和顧克非的老婆同時起了疑心,顧克非的老婆雖然不怎麽管他,但看見丈夫明顯地神情恍惚,也覺得不太對勁兒。
老婆說,想離婚就明說,別整天吊個臉。
老婆還說,離不離都無所謂。
老婆留下這些話之後就到外地拍片去了,這一回,她要離開北京一個月。顧克非和這個老婆雖然沒有感情,但卻覺得她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她比於涼要簡單。於涼靠愛情吃飯,沒有愛就活不下去。而老婆卻另有別的支撐點,完全不把什麽愛不愛的當回事兒。
在顧克非的老婆離開北京這一個月的時間裏,顧克非活得心驚肉跳,生怕李銀弧的事給於涼知道。顧克非有時橫下一條心來閉門寫作,哪個女的也不理,哪個女的的傳呼也不回,不接電話,不出門。有時他一個人呆在家裏,泡杯茶,手裏拿杆鋼筆,自由自在的感覺真不錯(想起那幾個女的來就頭痛)。敲門聲就在他企圖安靜一會兒的時候響起來,“是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虛弱地帶著顫音,然後他就在木門的貓眼上看見於涼被凸透鏡醜化得很凶的臉。
於涼是突然襲擊到顧克非這兒來檢查的。
在此之前於涼瘋了似地撥打顧克非的呼機、手機、單位以及家裏電話,所有的通訊手段都用上了,顧克非就像是突然之間從這座城市裏消失,沒有一點音訊。於涼想,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於涼在單位裏上著上著班突然就不知去向。處長頗為惱火。處長曾經一度對於涼有些好感,但近來越來越討厭這個脾氣古怪的離婚女人了。
於涼騎著自行車,頭發蓬亂地往顧克非家趕。那天我正站在公主墳一個汽車站牌下等車,於涼遠遠地看見我刹住車閘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以公主墳南來北往亂紛紛的車輛做背景,於涼講述了她近來雜亂無章的心境。
“肯定出什麽事了,我得去看看。”
“能出什麽事呀?”
“那還用說嗎……他那個人……”
於涼乍著一頭亂發徑直朝西騎去,於涼的單位在城東,而顧克非的家在城西,為了見一趟情人她常常要騎上一個半小時的自行車,到了目的地已經大汗淋漓除了喘氣沒勁千別的了。
顧克非打開家門,放進來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女人。
隻見她頭發乍著,臉黑著,嘴唇上的口紅走了樣兒,有一團像血的東西掛在她的嘴角邊上,使她看上去有點嘴臉歪斜。
顧克非雙手抱在胸前,冷眼看著她從這個屋竄至那個屋,從客廳到儲藏間再到臥室,翻箱倒櫃,拉門挑簾,忙得團團轉。
顧克非說:“我們家是進日本鬼子了還是怎麽著?”
於涼說:“甭跟我打岔,快說你把她藏哪兒了?”
“我藏什麽呀藏?”
“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
兩個人像這樣爭吵了一陣子,顧克非很快失去了耐心,拉開家門讓於涼立刻滾。
於涼哭著往外跑,顧克非隻得又把她追回來,摟著她坐在沙發上說了無數好話,這場風波才總算平息下去。
他們坐在長沙發上親熱的時候,於涼忽然冒出來一句:
“顧克非,咱們結婚吧。”
“再說吧。
隻有這一次於涼提到婚姻的事,隨後這件事就滑過去了,再也沒人提起它。而他倆的關係也就穩定在了婚姻之外的情人關係層麵上,一直到現在。
3 由路愛女人的方式
我的兩個朋友於涼和夏子慧的情人在不同的時間段分別與一個女人有過糾纏不清的關係,這個女人她自有她自己的安排(她總是自以為聰明),她每天都在算計,在跟不同的男人上床,為了達到目的她采取最原始、也是最簡便易行的方法,她以為睡一覺就能把任何問題解決了,她纏人的方法應該說有點笨得可愛。
在由路的敘述中,李銀弧簡直就是一團沽上就甩都甩不掉的鼻涕,他用了許多用來形容下賤女人的字眼兒來形容她,我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到過何種程度,由路是在講述他飽受“三角之苦”的同時,順便把這個壞典型提溜出來的。
由路愛女人的方式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痛苦方式,自從有了夏子慧之後,他身心倍受煎熬,他奔波於兩個女人之間,顧頭顧不了腳,就在這時候,又不幸被李銀弧纏上了,搞得由路連自殺的念頭都有了。
李銀弧為發表一首小詩纏著由路,那首她寫的“三句半”成為由路生活中的定時炸彈,由路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這顆炸彈的危險性,他正春風得意,在外麵與夏子慧熱戀,回到家裏又悉心嗬護老婆孩子,他做人做到了家,做成了精,他既是一顆情種又是一個好男人,哪一麵都是真的,哪一麵又都讓他耗盡了力氣。奔波於兩個女人之間的日子,由路在我麵前用了“苦不堪言”四個字來形容。我想一般男人是不肯輕易用這四個字的,除非是到達了某種極限。
由路對夏子慧的性格有點把握不住,她會在半夜二點鍾把電話打到由路家,為的是告訴由路一件很小的、在由路看來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事情:她在下午逛街的時候買了一張碟。由路被她這種突然襲擊的電話嚇得半死,因為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心血來潮把電話打過來。隻要在家呆著,由路的耳朵就總是支楞著,稍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就會搶先去接電話,為得是不讓衛麗與夏子慧這兩個都是精明無比的女人接上火。
由路心驚肉跳地活在兩個女人中間,一度為她們患上了重度的失眠症,他整夜整夜地醒著,眼睛驚恐地盯著天花板,有時為了睡眠好,他很早就躺到了床上,每當這種時刻,他就會聽到衛麗壓低聲音哄孩子的聲音:
“爸爸睡覺了,小聲看電視哦寶寶。”
這時,孩子就會把動畫片的聲音調到最低限量。
由路一個人躺在床上,覺得這一幕有些心酸。他努力穩住身神,讓自己盡快進入睡眠狀態。可是睡覺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有時候你越努力就糟糕,事情往往朝著與願望相反的方向發展,由路提前躺到床上,結果是到了夜裏十二點別人都睡著了的時候他仍然醒著。
他披著一塊暗綠色的毛毯從床上起來,他像這房間裏一塊深色的暗影,床腳的一盞小燈把這塊暗影放大了幾倍,慢慢移動著,有時吊在天花板上,有時貼在牆上那幅裝飾畫上,形狀異常古怪。衛麗已經帶著孩子縮在小床上睡著了,她那種蜷縮著身體的睡姿讓由路覺得好心疼,但是讓他在兩個女人中間選擇,他又都不肯放棄,覺得各有各的好處,各有各的優點,各有各的角色定位。男人骨子裏大概都巴望著有這樣兩個女人:一個溫柔賢惠,一個性感迷人。他與她們中的一個生兒育女,與另一個談情說愛。
由路覺得這兩個女人就像她的左手和右手,哪個也不能舍棄。由路沒想到他的生活中又殺出第三個女人(而且基本上是毫不相幹的女人),乒乒乓乓將他美夢般的生活砸得粉碎。
4 假人與塑料花
李銀弧在由路眼裏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塑料花,豔俗而又虛假,由路一直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她,不讓她碰到自己一根毫毛。但李銀弧自有她的高招,她認為什麽樣的男人隻要她一出手立刻就能擒獲。
她是以戰鬥的姿態對待生活的。
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即將拉開序幕,但愚鈍的文人由路還在吟詩作賦,對即將發生的災難沒有一點預感。那天由路的老師約了一桌朋友吃飯,點名讓由路一定要到場,由路本來對這類應酬不太喜歡,但老師的話不能違背,於是放下手裏要寫的東西打輛車就去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走進那家飯店一頭就撞見了那朵塑料花,她正坐在那張事先預訂好的大餐桌旁,瞪著眼睛等著吃人。
——怎麽,看見我就想跑呀?
——不認識了是怎麽著?
——別看了,都沒來呢,就你跟我。
她看著餐桌上玻璃轉盤裏自己的影子眼皮都不抬地對他說。
那天一切都錯了位,一切都見了鬼,他坐在她旁邊,被那幫人錯當成情意綿綿的一對兒。由路硬撐著笑,不斷地聞到塑料花發出的真實味道,那是香水底下掩蓋著的輕微的狐臭味兒,她每動一下,那種味兒就隱隱地擴散開來,讓由路一邊吃大蝦一邊想吐。
餐桌上的玻璃轉盤轉過去又轉過來。
由路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轉了一圈之後又縮回來,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他們在開他玩笑,他們好像在說他豔福不淺,他們好像在說時候到了,由路,快上呀,該你表現了,這時候,大家全都喝得差不多了,由路的眼皮撲撲直跳,步態歪斜著被一幫人硬推上一輛停在門口的出租車,等車子開動起來他還沒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個毛絨絨的腦袋從由路胳肢窩底下鑽出來,把由路嚇了一跳。車窗外紅的燈綠的燈閃個不停,由路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搖擺不定,這時候,有一隻手伸過來,準確無誤地按在了由路勃起的器官上。
由路從沒見過這麽直接了當的女人,被人這樣一弄,他忽然酒醒了,腦子變得異常清醒,他對司機說請他停一下車,他實在憋不住了有點想吐,塑料花把一隻手伸過來關切地在他胸口撫了撫,另一隻手仍在暗處使著勁。由路拉開門奪路而逃.如果那天夜裏你醒著,看到一個在馬路上一路狂奔人不人鬼不鬼手捂私處的落魄男人,那一定就是由路。
5 情人的住處
由路半夜來敲夏子慧的門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夏子慧住在城北一片新蓋的小區,不熟悉地形的人是很難在夜裏找到夏子慧的住處的,那天由路喝多了酒,又受到驚嚇,站在夏子慧獨居的公寓門前按門鈴的時候,他覺得腿發軟,就蹲了下來。
夏子慧早已上床睡覺了。夏子慧是很會打理自己生活的女人,即使是一個人住,她也會生活得井井有條,她的房子是分期付款的房子,她剛剛看中那種戶型的房子的時候,曾叫我陪她一起去看過,在我眼裏那樣一大套房子一個單身女孩住實在是有些奢侈(但她的房子布置得實在令人羨慕)。
夏子慧被半夜三更突然響起的門鈴聲驚醒,她猶豫再三不知該不該去開門。想來想去這個時間來訪的不會是別人,肯定是由路。
由路在夏子慧門口蹲了一會兒,有一道強光由小變大呈扇麵展開,刺得她睜不開眼,他連忙抬起衣袖來遮擋,衣袖卻被人一把揪住了。
“怎麽醉成這個樣子?”
有人把他扶進屋,放倒在一張沙發上。
由路看到茶幾上那隻熟悉的煙灰缸,才確定自己沒走錯地方,他放心地合上眼,覺得自己倒在了一個很柔軟的地方。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由路斷斷續續聽到夏子慧居高臨下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光聽得到她的聲音,卻無法看到她的人影。
……咱們得好好談談了
……你不能老這樣下去
……這事總得有個了斷
這些話不知被什麽東西截成一段一段的,彼此既相關聯,又好像毫無關係,就像由路與夏子慧這種情人關係,由路既可以為情人去死,也可以說一聲“對不起”從此不再見麵,這是一種既鬆散又緊密的關係,是付出與回報無法用世俗眼光來衡量的一種關係。
後來由路回到自己家裏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這聲音使他驚駭不已。
……由路,咱們得好好談談了
……你不能老這樣下去
……這事總得有個了斷
由路以為還在情人那裏,睜眼一看卻是衛麗的臉。由路被嚇了一跳,由路說是你嗎?你到底是誰?
衛麗和女兒站在床邊看著他慢慢睜開眼。
6 匿名電話及其它
有一段時間我的朋友青年散文家由路過得很背。他打電話給我主要是敘述他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比如他的書不如書市上那些寫給少男少女看的暢銷書賣的好.他說這是他做人做得太認真的結果,他把文章當成一門學問來做,自然累得很。另一樁背事就是:他被兩個女人同時轟出了家門,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現在他又搬回到辦公室去住了,偶爾與一兩個小女孩約約會,都是有口無心的,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記不住,就像那些穿腸而過的酒肉。
由路之所以落到今天這一步,是因為有人在暗地裏給他的老婆和情人分別打了匿名電話,這個人是誰,由路說我不用說出她的名字,你知,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