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嘴與金鳳凰

三十二、生死之時

　　就在何大萍懷孕六、七個月的時候，亮亮突然患上了白血病。這時候，何大萍的身材已經變了形，扛肚凹腰，走起路來笨得像老水牛，餛飩館裏的事由她動動嘴，就不用跑腿了，全由別人代勞。突然有一天，胖大嫂領著亮亮來了，她說這孩子可能是感冒了，在家吃了幾天藥不見好轉，一天不如一天，來給他瞧瞧病。何大萍看著亮亮病懨懨的，無精打采，臉色也特別難看，躺在沙發上虛眯著眼一動不動，給他拿水果、糕點，什麽都不吃。何大萍催促楊雪和母親趕快去醫院為他看病，不能拖延了，說著便從抽屜裏拿出一遝錢遞給楊雪，說坐出租車，趕快去醫院。

　　她們出去為亮亮看了半天病，回來時，個個成了淚人。楊雪的眼睛腫得像爛紅桃，淚水像泉眼似的往外湧，滿臉是淚，抱住亮亮向一個空雅間裏走去。胖大嫂緊跟其後，忍不住喉頭的哽咽，放開嗓子哭起來，我的好孩子啊，你啥病得不了，咋得這病哩？這不是要我的命嗎？何大萍也緊跟過來，急忙問，別哭，別哭，亮亮到底得的啥病？

　　楊雪一P股坐在木倚上，抬衣袖擦擦眼淚和鼻涕，哭著說，先去了省醫院，根據診斷和化驗結果，說是得了白血病，醫生說這病不好治，治好的少。我不相信是這病，又到市醫院給他檢查檢查，結果還是這病。他們都說治療這種病，要輸大量血，花大錢，也不一定有把握。楊雪痛苦之極，真正嚐到了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滋味，骨肉親，似四海深，心連心哪！她的精神幾乎到了崩潰的邊沿，心裏比剛刀剜著還難受，仿佛那無情的病魔馬上要把她的孩子奪走似的，悲傷、失望痛不欲生，難以接受這種事實。

　　胖大嫂癱坐在木椅上，渾身像抽了筋剔了骨似的，拍著大腿哭著說，我的孩呀，我的孩呀，醫生說這是血癌，不好治呀，我沒日沒夜地侍候幾年了，叫我離開他，我也不活了。她勾著頭，亂發遮蔽麵容，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亮亮仍然不睜眼躺在媽媽懷裏，渾身軟棉棉的，臉色蒼白，失去了往日的紅潤。何大軍也過來，他從楊雪懷裏接過亮亮，抱著坐在一邊，說都別哭了，哭能解決問題呀？再說，一會兒到吃飯時間了，客人聽到哭哭啼啼的聲音也不好哇。

　　胖大嫂抬胳膊抹下眼淚說，孩子是大事呀？吃飯是大事呀？您沒養孩子，你們不知道疼孩子，如果這孩子的病瞧不好，我立馬跟他走。

　　何大萍站在一旁眼裏也含著淚花，哥說的對，哭有什麽用？咱得想辦法，隻要亮亮有一線希望，咱就盡最大努力給他治，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別說十萬、二十萬，就是三十萬、五十萬，甚至把飯館壓上也給他治病。錢失去了可以再掙，命一去就永遠沒了，咱趕快收拾收拾抱亮亮去住院。這時候，何大萍從兜裏掏出手機給王工頭打電話說，大哥，你快來一趟，我有急事。正巧王工頭在工地，抬腿來到這裏。何大萍把亮亮的病情況告訴了他，說大哥，醫院裏你有熟人沒有？

　　王工頭站在門口，看著他們悲傷的表情，心裏也不是滋味，說我認識一個老中醫專家，經他的手治好過很多疑難雜症，他用的中西醫結合治療法，要不，我去找找他？

　　何大萍急忙說，謝謝你，大哥，你趕快去吧，孩子的病耽誤不得。我現在手裏沒那麽多錢，你先借我點錢行嗎？

　　錢的事你們不用愁，我現在就去找中醫專家，你們快去醫院吧。

　　王工頭徑直去醫院找到了中醫專家，向他說明了亮亮的情況。中醫專家說，這種病，不是不能治，今年治好了兩個這樣的病號，隻是沒有十分把握，也在病人的身體素質和病情的發展，一般要在短時間內能控製住病情就好辦，然後需要一段時間的治療。在他住院期間，我一定對他精心醫治。

　　王工頭說，現在都是一個孩子，是父母的命根，一家人的寶貝。你不要考慮錢的問題，隻管用最好的藥，治好孩子的病。

　　中醫專家和藹慈祥，說你放心，這是我們的職責。

　　何大萍、楊雪、胖大嫂、亮亮都來到了醫院，很快辦理了住院手續，當即，中西醫專家進行會診，拿出最好醫療方案，對症下藥。

　　很快亮亮的病情得到了控製，然後是進一步治療。

　　何大萍冷靜下來，閉目想想，最近是怎麽啦，家裏的事情是一樁接一樁，婆婆出車禍，葉紀剛住院，剛出院不久，亮亮又得了這種病，再有一個多月，自己就該生孩子了，想起此事就感到恐懼，那麽大個孩子，要從那個小洞口裏爬出來，多危險呀，這對女人來說，可是生死關呀！聽醫生說不打麻藥，疼痛至極孩子才能出來，如果有什麽不測，不就見閻王啦？有人說生不下來剖腹產，好好的肚子開個長口子，不但難看，還傷身那！最好還是順利生產。但又一想，世上的女人都過了關，也沒有什麽可怕的。這段時間家事多，煩心事多，滿腦子亂糟糟的，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飯館的生意仍然是一天比一天火爆。

　　月餘，亮亮的病基本好了，能吃能喝能睡，沒有任何異常反應了，但還沒出院。盡管何大萍到了臨產期，但還是閑不住，常到醫院裏看亮亮。一天上午，何大萍晃著笨身子又去醫院，亮亮看到姑姑來了，慌忙蹭到她身邊，齜牙笑笑說，姑姑來了。胖大嫂說，你笨著身子還到處跑哇！

　　她靠著病床站著，很輕鬆地說，沒事。

　　胖大嫂最近特別高興，天天樂嗬嗬的，走起路來蠻有勁，看到活潑可愛的亮亮就有說不完的話，說你個孩子，人不大，成金豆子了，花你姑十來萬，長大不孝敬你姑，就是狼娃貨。

　　亮亮翻眼看看何大萍，嘴一噘，翹著紅嘟嘟的嘴唇說，我孝敬姑姑、奶奶、還有媽媽、爸爸。說得胖大嫂和何大萍嘿嘿笑。

　　何大萍伸指頭輕輕搗搗亮亮的額頭，親昵地說，你孩子，多能，嘴怪甜，誰都不得罪。給姑姑說，長大想幹啥？

　　像姑姑一樣，開大賓館。

　　何大萍眼一瞪，不行，應該好好上學讀書，姑姑供你上大學，上研究生。

　　我聽姑姑的話。亮亮看到床頭櫃上放著幾張報紙，伸手拿一張，兩手捏著報紙邊，遮著麵容，裝模做樣地看起來。

　　何大萍看看他笑了，走到他身邊問，你認識字嗎？弄得人摸狗樣的。他頭也不抬，隻管看。何大萍歪頭瞧瞧報紙笑了，孩子乖，你裝啥能呀？把報紙拿顛倒啦。他眯著眼齜牙笑笑，露出一口糯米牙，圓臉蛋上陷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讓人感到可愛。何大萍覺得這孩子很有靈性，想起來前不久，他看到電視畫麵裏的接吻鏡頭，當即捧著何大萍的頭噘著小嘴同她親吻。何大萍馬上意識到亮亮是受電視鏡頭影響所致，就沉下臉，瞪著他說，不能學電視上的人，並當即調整電視畫麵。

　　亮亮驚呆地瞧著她，疑惑不解地問，那電視上的人也不好呀？

　　何大萍瞪瞪眼，學幼兒園老師教的，懂嗎？

　　知道了。

　　胖大嫂勸女兒，你別亂跑了，到時候了，還是提前住院吧，在這裏安全。

　　沒事，咱離醫院近。前幾天我做了B超，胎位很順。

　　你準備準備東西。

　　都備好了。

　　一個月前，何大萍在餛飩館後麵的家屬院裏，租了一套房子，準備在那裏坐月子，也算是臨時的家了。

　　何大萍從醫院出來，走到大門口碰到一位小夥子，她忽然感到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麵，隨即想到了在菜市場賣羊肉時，人家拿一百當五十找她錢，就是這個小夥子作證，才找對了錢。她大聲叫住小夥子，問你看病啊？

　　小夥子愣怔地看著她，經何大萍提醒，他想起來了。說鄰居王大媽感冒發燒住院了，她是孤寡老人，無人照管，我在這裏照顧她呢。

　　何大萍一下子想到了小夥子心底善良，孝敬老人啊！說同他一起去看看王大媽。二人來到王大媽病房，見老人平躺在床上。何大萍站在她麵前，先詢問她的病情，然後自我介紹說，我在附近開飯館，您有什麽難處就說一聲，我幫忙。

　　王大媽說，好閨女啊！我女兒要活著，也和你年齡差不多。

　　何大萍看著老人骨瘦如柴，眼窩下陷，淚汪汪的，像是因為營養不良，生活困難所致，怪可憐的，說大媽，您家裏一定很困難吧？

　　王大媽少氣無力地說，閨女啊！我命苦啊！一天好日子沒過過，二十八歲孩子他爹就死了，我不想再嫁人了，怕兩個孩子受委屈，就決心把他們拉扯大。想不到女兒十五歲那年，得了一場急病，我把家裏東西全賣了給她治病，也沒留著她的命。女兒走了，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再也打不起精神了。懂事的兒子擔起了家裏的負擔，更沒有想到我四十歲那年，兒子也得了跟姐姐一樣的怪病，打針、吃藥都沒效，又走了。我真受不了了，精神開始混亂，一會兒清楚，一會兒糊塗，也不想活了，可我的鄰居好哇！她指著旁邊的小夥子說，從前小三和我兒子是好朋友，我沒兒子了，小三就像我兒子一樣照顧我。

　　何大萍知道了王大媽的遭遇，心裏很難過，便倚著床站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說，大媽，小三像您的兒子，就把我當成您的閨女吧。您好好治病，您的醫療費我包了，以後您的生活費我也包了，好好補養身體，健健康康，精精神神地生活，閨女啊！上天要了我的兒女，現在又還給我了，時來運轉，想不到啊！老人像看到了陽光，溫暖著她的心田。

　　何大萍從兜裏掏出一遝子鈔票，塞到老人手裏，叫她付醫療費，買生活用品，並叫小三跟她去飯店為老人端飯。

　　三天後，何大萍順利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嬰。坐月子期間，何大萍覺得度日如年，因為胖大嫂對她的飲食起居有嚴格的要求，不能吃五香佐料八大味，說是怕沒奶，一旦沒奶，小孩、大人都受罪。隻能吃素，不能吃葷，說是怕拉肚子。月子經不起病，一旦有個頭疼發燒都不好治，弄不好得上風氣就要命。每天隻給她做麵疙瘩打雞蛋，或者素麵條。這樣單調無味的生活，使何大萍感到厭煩，想換換口味，胖大嫂強烈反對，說再難熬也得頂過這一月，平時吃啥誰不叫你吃啦？但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胖大嫂不讓她洗腳，洗頭，更不能洗澡。她覺得渾身的灰像結了痂似的，尤其是到後半月，腳上就像穿了一雙汙垢靴子，難受極了。勉強挨過一個月，到了滿月的第一天，胖大嫂就讓女兒放開肚子吃個夠，好好解解饞。她說想喝糊辣湯，就做糊辣湯，她說想吃雞鴨魚肉，胖大嫂怕做不好，就叫她到飯館裏吃。何大萍說，娘啊！你說那一套老規矩可把我害苦了，差一天，就不行啊？

　　就不行。

　　啥道理？何大萍嘿嘿笑著說。

　　她說祖祖輩輩就這個理，嘴受點窮，就是圖個月子裏平平安安，要不聽話，落個啥病，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娘啊！你給我看孩子吧，我給你發高工資，行不行？

　　那會中，家裏有亮亮，還有個老頭子哩，咋辦？

　　何大萍看得出，母親一提到何叔叔，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甜。常言道，有緣夫妻是幸福快樂的，無緣夫妻是湊合的。千家萬戶是後一種，但何大萍覺得母親和何叔叔是屬於前一種，這種愛是難得的，也是最珍貴的，因為那是一種情投意合，精神默契的愛。她徹底改變了當初的思想觀念，現在是由衷地祝福他們的幸福婚姻，並為他們暗自高興。說我知道您不如在家呆著享福，可我這麽忙，你得幫幫我吧。

　　現在不行，家裏離不開我，等一兩年，我再來。你先找個保姆吧，這離餐館近，家裏餐館裏都能照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