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嫂在家裏知道了何大萍這裏發生的事,便焦急不安,抱著亮亮來了。楊雪一看到兒子,那兩片紅嘟嘟的嘴唇就合不上了,臉上樂開了花,抱起兒子到大街上買零食去了。何大萍把母親叫到自己臥室裏,坐在床上。胖大嫂坐在窗口下的沙發裏,和女兒麵對麵地坐著,看著女兒明顯地消瘦了,臉色也難看,不免有些心疼,埋怨說,這事你咋不給我說一聲呢?
何大萍低著頭悶悶不樂地說,我知道您的脾氣,要讓您知道,那不是亂上添亂嘛。
不是大軍打電話說了這事,我還不知道,有多長時間了?
一個多月了。我對不著紀剛,我真是沒有對他母親盡啥孝心。
胖大嫂快言快語,那也不能往心裏去,那老婆子也不是個啥好東西,是個不講理的貨,糊塗蟲,隻顧找你的不是,叫你白挨打,她就不問問嘔吐的原因?
別說她,我也沒想到是這事。她抬頭看看母親。
你想不到,她該想到。想說她生一輩子孩子,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又想到她就一個獨苗苗。說也不是個脾氣,他兒為她出了氣,還不中啊,又鬧著回家哩。你這妮子咋恁傻,你知道自己懷孕了,給紀剛說說,不就沒事啦。
我是把他的心傷透了,出了這事他一趟也沒回來過,不知道去哪裏了?和他聯係不上,我看俺倆的關係也就死定了。
胖大嫂瞪大眼睛,驚愕地看著女兒,他真沒和你聯係?一次也沒有?
何大萍搖搖頭說,沒有,他可能是換手機了。說著說著,委屈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我前兩天見他了,在醫院旁邊的咖啡廳裏,他和一位漂亮姑娘正麵對麵地坐著喝咖啡。我過去見紀剛,那姑娘看看我,我瞧瞧她,她想站起來走,卻被紀剛伸手摁住。紀剛扭頭憤怒地瞪住我,目光裏充滿了仇恨,意思讓我趕快走。我心裏像刀攪一般,血往上湧,又是一陣惡心想吐,隻好捂著嘴,跑出來了。你說我在那種場合裏,咋向他解釋?
胖大嫂憤憤不平地埋怨說,現在的年輕人咋恁隨便呢?說變就變,都成陳世美的徒弟了,看見浪臊女人就像蒼蠅盯著臭雞蛋一樣,圓圈轉呢。他要真變心,你就別要他的孩子了。
我想好了即使分手,也要把孩子生下來,因為這是我受冤枉的證明。將來我給孩子找個保姆,把他養大,把生意做好,再不談個人問題了。什麽情啊!愛啊!都是騙人呢,都是白日夢。
你們都大了,我也管不了你們的事,可有一條,一定要想開點,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靠不住別人,靠自己。
我沒事。你也注意身體啊。
胖大嫂轉移了話題,說我還真有點不得勁,淨得不中看的病,老覺得那個地方癢,抹點清涼油,又覺得火燒火燎地疼,真不是滋味。
可能是炎症吧。下午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當天下午,何大萍陪同母親來到省人民醫院婦科門診。這裏的病號很多,都坐在候診大廳裏的固定交椅上排隊候診。大廳裏擺著醫生的辦公桌,耳房裏是看病的地方。胖大嫂感到驚奇的是,婦科裏怎麽坐著男醫生就診?這是檢查女人病的地方,怎能讓男人看?還是什麽省城大醫院,咋不懂規矩?同性人看同性病無可非議,可就是男醫生看女人的隱私處真不好意思,她怎麽也想不通,想著想著,忽然站起來走了。
何大萍緊跟著母親出來問,娘,你咋出來啦?
咱走,不看了。胖大嫂皺著眉頭,聲音很硬。
何大萍瞪大眼睛驚奇地問,怎麽啦?你以為掛號,排隊容易呀?快輪到咱了,咋又走了?
女人的病叫男人翻擺著看,這算啥哩?我這老臉還害臊哩,不看了。咋城市越大越不懂規矩?她站在走廊裏衝著何大萍嚷嚷。
何大萍站在母親麵前,皺皺眉頭,壓低聲音說,娘啊,你別嚷了,行不行?不是人家不懂規矩,是你不懂,病人不瞞醫,人家醫生是專門研究人呢,哪部位不懂?這城裏有頭有麵的人家生孩子,還托人找男醫生接生哩,說男醫生技術高,手利索,應變強,避免出意外的事。還有做大手術的病人都要求技術高的男醫生做呢。
胖大嫂聽此言也覺得有道理,可就是覺得害羞,說我幾十歲了,沒見過男醫生看這病,真新鮮。過去女人生孩子,男人都不能進前,現在真是改天換地了。又轉身回到大廳裏,看到自己的座位被別人占著了,便毫不客氣地說,我排了半天隊,出去吐口吐沫,擰把鼻子,灑泡尿,恁都眼尖,把俺倆的座位擠了,恁往後挪挪,挪挪,下一個該我哩。按道理說人家占她的位置也沒錯,如果她長時間不過來,醫生當然不會等她,但占位的人聽得出她的嘴厲害,也沒和她多說,就很自覺地讓著她。
男醫生領胖大嫂走進耳房去看病,胖大嫂忽然聞到一股濃濃的藥液味,最突出的是酒精味。一個個白衣人,嘴上都捂著大口罩,臉上僅露出一雙雙明亮的大眼睛,雪人似的,和病號有了明顯區別。胖大嫂看著一個個手術台,僅能盛下一個女人的上半身,雙腿隻能立在兩邊的支架上。胖大嫂看著平躺在上麵的女人,像畜牲似的任人擺布。她有些膽怯了,但怕歸怕,還得瞧病吧。她和別人一樣躺在手術台上,心裏怨恨自己得了見不得人的病。她曾聽一位老婦科醫生開玩笑說,雖然此處又醜又髒又不能見陽光,躲在陰暗處羞於見人,但它總閑不住,它是聯係夫妻情感的橋梁,承擔著延續後代的重任,有的還搞自我開發,贏得了經濟價值,成了一塊風水寶地,女人和它有打不完的交道。過去的女人放任自由生一輩子孩子,發揮著它最大的功能。現在的女人雖然控製了生育,但也少不了受摧殘,你想啊!準你生你不生,如果落個母雞不下蛋的名聲,就會遭到親人的白眼,甚至妻離家散的下場。這時不但男人要勤奮耕耘,而且還要經常光顧這樣的場合,檢查不孕的原因;如果不準你生,卻不留神懷上了,這等於違犯了政策,還少不了光臨這裏,醫生會毫不留情地像擰青瓜蛋似地把胎兒擰下來,待傷口好轉,還得供男人快樂。此外,在這個係統上再發點炎,出現宮外孕,長出個溜子什麽的,更是讓女人痛苦不堪,這裏仍是必來之地。這些年來,聽說不管哪個醫院都是婦科生意最好,醫生最忙,獎金最高。這是有原因的,有一部分女青年未婚先孕,不得不來這裏處理,但對她們的身體是有害無益的!她既有功又有過,倒黴的也不輕。
胖大嫂本來思想上就有些緊張,又怕新學員下手,便忽然起身看看,看到那位男醫生戴上膠手套,灑了消毒粉。醫生說快躺下,躺下,思想放鬆,你緊張什麽,又不是做手術,隻是檢查檢查。男醫生摁著她的腹部,用十指插入陰道檢查,胖大嫂感到很不是滋味。根據這位醫生的判斷,她沒有什麽大毛病,被診斷為陰道炎。可他檢查之後,又讓實習生也戴上手套,準備再次檢查時,不料,胖大嫂噌地從就診床上坐了起來,翻身下床,提著褲子嚷囔著,還查啥查,把我當試驗品哪?讓恁都摸來摸去,捅來捅去,可我這老臉皮還薄著哩。你們都是女人還好說,咋還有一個個大男人,我瞧著別扭,這不是讓人亂摸的地方。恁不是有模特,有造型嗎?很摸去。胖大嫂的嘴像放炮似地劈裏啪啦一陣,說得那些男醫生無地自容。
戴上手套的那位男醫生,手舉在半空中,木著臉說,檢查那麽多病號,像你這樣的少見,你嚷嚷什麽?醫生的職責就是看病,為病人解除痛苦。男醫生怎麽啦?剖腹產、切宮瘤,病人家屬還專找男醫生做呢,你個老娘們還挺封建呢。
胖大嫂束著腰漲紅著臉,不依不饒,瞪著實習生說,老娘們咋啦?老娘們也是從大閨女過來哩,從大閨女變成小媳婦,小媳婦到老娘們,再發展就是老太婆了,問你娘,問你奶看是不是?誰都開過花,結過果,可不是一生下來就是老妖精。你們毛孩子,青杏蛋子,嫩著哩,話都不知道咋說,還會看病啊?哪個病人不想找專家,找高手,弄準病?俺不求好醫生,咋來這裏哩?別看我這老娘們,還不想讓你毛孩子摸哩,這不是啥玩藝,這個也摸,那個也摳,總得尊重點病人吧!
為她看病的那位男醫生說,好了,好了,這不是吵架的地方。他招著手說,出來,出來,告訴你病情。胖大嫂跟著男醫生從耳房裏出來,漲紅著臉站在他麵前。男醫生看看她微笑說,別生氣,我知道不同時代出生的人,她們的思想觀念有很大差異,這我理解。可醫院是個治病救人的地方,也可以說是病人身體各部位暴光的地方。每個專家、名醫都是從小大夫走過來的,如果老一代醫生不對我們傳、幫、帶,我們沒有長期大量的臨床經驗積累,也成不了今天的什麽專家、名醫,所以我今天想讓他們實習一下臨床經驗,咱應該相互諒解。
這時,站在一旁的何大萍說,大夫,你別介意,我母親就這脾氣,有嘴無心,別見怪。但你們也得體諒病人,她們不樂意大聲宣揚病情,隻要病人聽到就行。病人是人,不是機器,本來就承受著精神痛苦,不能再雪上加霜。她說了這翻話,男醫生不再多言了,他交待了胖大嫂的病情,並開了藥方,說用點外用藥,一周後就沒事了。
何大萍和胖大嫂從醫院裏出來,走到住院部的大門口。何大萍忽然眼前一亮,看到葉紀剛掂著茶瓶站在鍋爐房門口準備去接水呢,她感到意外驚喜,慌忙跑過去抓住他的胳膊說,紀剛,紀剛,你咋在這?這時候,胖大嫂也慌慌張張跟過來了,說孩子,你咋不給家打個電話呢?知道你娘出了事都心裏不好受,可你也不能全恨大萍啊?她也冤枉啊?葉紀剛陰沉著臉,眼睛裏仍留露著憎恨的目光。
何大萍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不放鬆,唯恐跑了,說紀剛,那天嘔吐,我不是故意的,可我就是忍不住,直到現在還是這樣,到醫院一檢查是懷孕了。這時候她鬆開了他的胳膊,低頭拉開挎包鏈,掏出錢包,從錢包夾層裏取出那張化驗單。
葉紀剛看著化驗單,目光由憎恨轉為悔恨,進而又怪罪起自己來,說大萍,我不該打你,不該冤枉你,叫你受了委屈,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動手打你,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也怪我當時沒有問清原因,娘要知道了,高興還來不及呢,咋還賭氣走哩。我昏頭,是個木頭腦袋。
何大萍關切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我在住院。
咋啦?
我得了肝炎,中期了,醫生叫住院。我也想在這裏清靜清靜,穩穩心情,現在好多了。
你啊,你啊,你生我的氣,也該給別人說一聲吧。花多少住院費,我馬上去交。何大萍快言快語。
葉紀剛語調沉悶地說,娘,被車撞後,人家包賠了幾萬塊錢,我用老娘的錢。看得出他有點揪心地疼。
這時候病房護士也來提水,何大萍一眼就看出她就是和葉紀剛在一起喝咖啡的那位姑娘。她看看何大萍說,我是負責葉紀剛病房的護士,怎麽沒見你們來過?
葉紀剛接著說,家裏很忙,我的病也不重,有時候她們過來看看,又走了。
何大萍什麽都清楚了,原來這姑娘不是他的相好呀?誤會害人哪!
胖大嫂說,走,孩子,咱回家吧,叫大萍給你做好吃的。
護士說,把水瓶給我,我幫你提到病房去,你回去吧,記住別吃過多油膩的東西,明天早上八點來輸液。
醫院距她們的飯館並不遠,三人沿著大街旁邊的人行道,散步似地回餐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