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餛飩館”搬進了賓館,何大萍覺得忽然寬敞了,有了新的發展空間,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好像自己真正成了大老板。
賓館名稱仍然還是老招牌,生意一開張,車站裏的乘客,就成群結隊地湧進來了,生意火爆,又聘請了十幾個服務小姐。
首先何大萍為賓館裏的每位小姐,定做了一套朱色製服和白圍裙。每套製服都是圓領,搭配著白紗邊,像圍著蓬鬆的白紗巾,西裝腰身,款式新穎。白圍裙鑲著綠邊,遮著整個前胸和腹部,不至於弄髒衣服。其次她把心思用在研製餛飩上,將餛飩分出高、中、低三個等級,以滿足不同消費群體的需要。等級的不同,不僅僅是價格上的差異,而在於做工、營養的差異。在吃法上,她別出心裁地推出了“涼拌餛飩”、“油炸餛飩”、“高湯餛飩”、“火鍋餛飩”等等,多管齊下,緊緊抓住了食客。
“七彩餛飩”對麵粉和果蔬汁的選擇十分嚴格,因為稍有不慎,餛飩下鍋後就會出現皮餡分離現象,使人食之無味。為買上等麵粉,回老家出高價買麵粉廠的頭遍精粉麵,又出高價請郊區的農民,專門為她種植無汙染的西紅柿、玉米、胡蘿卜等。葉紀剛說,沒必要這樣,沒誰細究原料來源。
何大萍說,創塊招牌不容易,絕不能貪便宜圖省事,砸了牌子。咱生意好,好在哪兒?就在質量上。如果砸了牌子就等於砸了咱的生意、錢串和事業,一切都成了白日夢。車站如一個城市的窗口,這裏旅客流量大,而且來自四麵八方,很快這家“美味餛飩館”就遠近聞名了。
另外,何大萍又聘請了廚師,專門做菜,又在菜上研究一翻,像餛飩一樣做出特色來。正在她琢磨的時候,店裏來了一幫文人來吃飯,他們之間的交談,使她受到了很大啟發。
那天晚上,店裏來了一幫子文人,春桃慌忙領著他們找雅間。一個中年胖子說,就坐在大廳裏,熱鬧。
瘦子說,對。接著他們圍著大廳中間的那張大桌子坐下了,你一言,我一語,嘻嘻哈哈,熱熱鬧鬧,侃聊起來。
春桃熱情地先為他們倒上開水,然後拿著點菜簿,放在桌案上,客客氣氣地說,請點菜。
胖子說,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裏遊的差不多都吃膩了,今天咱吃文化餐!行不行?
行。接著齊聲回答。
春桃的眼球凝固了,呆呆地看著他們說,俺這沒有文化餐。
胖子一揮手,一仰臉說,我給你說,你們做。
這時候,何大萍在煙酒櫃台旁站著,聽到他們這麽說,感到好奇,也圍了過來。她覺得這幫人與眾不同,尤其表達語言,都讓人感到新鮮、新奇。
胖子對春桃說,拿筆記住,要一盤“雪山飛虎”。
春桃瞪大眼睛發愣。
記呀。
春桃低頭記上了。
何大萍笑笑,同誌,俺沒這菜。
好做,不就是一盤炸粉絲,上麵放著幾隻油炸蠍子,算是飛虎嘛。
何大萍說,有趣!
瘦子一拍桌子,興奮地說,再來一盤“笑傲江湖”。
何大萍還是不懂,但她心裏非常敬佩文人了,他們說話都一套一套的,滿口是詞,自己怎麽就沒想到呢?她不解地問,大哥,這個菜怎麽做?
瘦子說,嗨,一盤清湯就是江湖,上麵幾隻翻過身的小海蟹,有點像怪模怪樣的笑臉,這不就成了嗎。
胖子搖頭晃腦,接著又說,再來一盤“七劍下天山”。
何大萍和春桃都愣怔地看著他,不明白是什麽菜,等了好半天沒開口,最後還是何大萍問,大哥,您學問深,俺不知道怎麽做。
胖子一揮手,笑笑說,就是哈密瓜上插牙簽。
何大萍馬上問,就算這哈密瓜是天山,那劍呢?
哈密瓜插上七根牙簽,不就是“七劍”嗎?
何大萍心想這算什麽文化餐呀,隻不過隨心所欲用個光彩的名詞,忽然她想起來了,他們說的全是書名,肯定都是讀書人,心眼多,想象力豐富,將書名冠在通常簡單的食物上蒙人呢,這是做樣子呢,要這樣做,不實惠,誰也不願花這冤枉錢。但又一想,這也是創新想法啊!如果在這上麵加工一番,做成實惠的創新菜也不錯呀。比如:“雪山飛虎”可以拌粉皮,或拌涼粉,在上麵放些龍蝦來代替啊!“笑傲江湖”可以用甜湯來代替啊等等,一下子打開了她的創新思路。
有人又說,再來一盤大件的“鹿鼎記”!
春桃搖搖頭說,俺店裏沒有鹿肉哇!
弄半個西瓜倒扣在盤子裏不就行啦。
大夥都笑了,胖子說,這不行,弄了半天,沒點一盤實惠菜,居然先弄一頂綠帽子戴戴,埋怨那個文人淨出餿主意。
瘦子瞪著眼解釋說,啥叫文化餐,它本身就是精神餐,是往腦子裏裝哩,可不是往肚子裏進哩。咱都沒有點錯呀?要填肚子,有大魚大肉,餛飩麵,點哪!
胖子說,我還吃餛飩麵,我來就是吃餛飩哩,你們想吃啥自己點,但剛才這幾個菜還得有。
他們吃餛飩的時候,胖子瞧著何大萍說,為吃你們的餛飩,打了十幾塊錢的出租車,你們為什麽不開分店?你們要是弄出些速凍餛飩,讓我們帶回家自己煮著吃,不就方便啦。
何大萍覺得有道理,說你們提的建議很好,等下次來,一定有速凍餛飩了。
還有人問,你們手工包餛飩太慢了,買個包餛飩機。
市場上沒有吧。
自己設計,到工廠裏加工。
何大萍從內心敬佩文人,是因為他們為她提出了好建議,點子多,心想,知識就是智慧,就是金錢啊!這話一點都不假,使她打開了思路,有了靈感,為她進一步把生意做大獻出了良策。
這幫子文人到最後吃飽喝足了,頭腦也就不清醒了,眼睛被酒燒紅了,舌也都大了,都七葷八素,七嘴八舌地亂侃起來了,嘴也沒有遮攔了,個個像瘋子一般,還手舞足蹈。
胖子把身上的外衣脫了,往一旁的空座上一甩,像發表演說一樣,提高嗓門說,天下的文人是怎麽啦?怎麽不用警世、濟世、救世的文章發揮原子彈的威力呢,讓皇帝開恩,拯救天下億萬黎民的靈魂,拯救億萬生活在渾渾噩噩中的同胞呢?魯迅留了幾年洋,不開處方了,幹脆在處方箋上寫上號稱“刀槍、匕首”的文字,隻不過賺點稿費養兒育女(錯錯錯……好像他沒有女兒,改為養妻育兒吧)。巴金呢?隻會“家醜外揚”。矛盾呢?既要當文人,又要當國家領導人,真是太矛盾了。
瘦子搖頭晃腦地說,還有錢鍾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把精力都花費在半白不文的長篇讀後感上,在曆次運動中都不敢站出來仗義執言。
胖子忽然又站在木椅上指著麵前的文人說,你們這些人,能不能勇敢地站出來,大聲疾呼,讓世人覺醒呢?一個個玩了幾十年的“老筆杆子”,還不如讀了幾年書的小編輯、生瓜蛋,他們截足先登,反倒成了你們的“偉大領導”,掌握著你們的生殺大權。以前還好,稿子不用,用油印的退稿單退回。現在呢?任你等到胡子白也不給你一點音信。有時候有一兩個陌生的編輯還會寫幾個字,首先是誇你文章寫得不錯,觀點詳明,可是筆鋒一轉,可惜本報,或本刊不適宜,請另投他處,最後客客氣氣地請你“多賜大作”。全是騙人的鬼話!等到稿子源源不斷地輸給他們,卻石沉大海,不,石頭掉進水裏還有響聲,可這連一點音也沒有。老子寫幾十年,不喝酒,不抽煙,不打牌,不娛樂,隻顧埋頭創作,想孕育出個“新生兒”,卻被小編輯毫不留情地生殺了,最後就“胎死腹中”了。如果你們有幸嶄露頭角,要說吧,文章不比大家差,可就是不值錢,為什麽?這就看經營能力了,你得找人為你喝彩,為你吹呀!可人家也不是白吹呢,常言道,無本難求利。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沒有經濟基礎,所以就沒有上層建築。所以你們這幫文人,就成不了氣候。
你一言,我一語,沒完沒了,想到哪裏,侃到哪裏。
有個大齡老者說,還發什麽牢騷哇,照你們這樣胡侃,在文革年代,都給你們扣上帽子了,你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瘦子說,你說的不對,不敢講真話,不揭露弊病,社會就會生病,時間久了一旦轉化為“癌症”,五髒就遭殃了。
這幫人一直喝到一點多,才離開餛飩館,個個喝得暈頭轉向,信口開河,亂語一通,都很盡興。臨走時,還不忘交代下次再來帶餛飩。
在餛飩館的左邊,便是一個很大的長途汽車站,臨街靠餛飩館的地方,準備蓋一棟十幾層的車站辦公大樓,這項工程是由當地王工頭承包。
王工頭帶領幾百人搞了多年建築施工管理,承包了數項工程,蓋起了一幢幢高樓大廈,是當地有名的富商,所以為人處事也瀟灑大方。他承包的這項工程剛剛破土動工,本來打算在工地開大夥,供工人吃喝,可他去幾次“美味餛飩館”吃飯,覺得餐館的飯特別便宜,而且品種多,味道好,想吃什麽有什麽。如果讓餛飩館承包工地上的夥食,一來自己省事了,省心了;二來價格也不高;三來距工地近,出入方便。有了這樣的想法,就想找個機會和飯店的老板商談商談。
一天中午,王工頭帶領一幫工人來餛飩館吃飯,坐滿了整個大廳,鬧哄哄的,像在這裏舉行婚宴一樣熱鬧。大廳門口靠牆壁立著淡黃色的煙酒專櫃,上麵擺著各種煙酒及食品,主要是為了方便顧客享用。櫃子周圍擺著半腰高的淡黃色木櫃台,上麵放著朱紅色公用電話。何大萍正在櫃台旁站著,王工頭慌忙來到她身邊,揮手指著大廳裏的工人說,何老板,我這幫弟兄常在你這裏吃飯行嗎?
何大萍立刻齜牙笑了,說開飯館就是供人吃飯的地方,當然歡迎了。她思維敏捷,立刻想到每天有幾百人在這裏吃飯,將是一筆可觀的經濟收入,開飯店的目的就是圖生意紅火,賺錢多。關於老板的稱呼,當初有人這麽叫她,她說老板姓葉,她不是老板。葉紀剛說,咱倆都是老板,在我心裏你是大老板,總老板。所以店裏的員工都叫開了。
王工頭也笑了,嘴咧多寬,說咱可一言為定,不能反悔。
不過,這一下子來人多了,怕盛不下,要不,吃飯分兩撥吧?
王工頭點頭說,行,你說咋辦就咋辦,反正你這店是響當當的,有名了,你要願意,把我的人全拉過來,中不中?
何大萍抬眼看看王工頭,你不怕我賺你的錢?
賺就賺唄,我省心了。心想我的資產幾億,還在乎這點飯錢哪。再說此處狹窄,沒有搭建夥房的地方。
好,就這麽定了。
就這麽定。你看是十天一結賬,還是半月一結賬?
十天吧,叫你的會計過來就行了。
好。
何大萍店裏的客戶猛增,她又聘請了十幾個服務小姐。頓頓吃飯,就像在這裏舉辦婚宴那麽多人,那麽熱鬧。攤子這麽大,她想起了大軍哥,給他打電話說,哥,你來這裏吧!這裏需要人。
何大軍答應了妹妹,但說不能馬上去,隻有等人家找好頂班的,才能脫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