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嫂聽村裏人說,鄉醫院調來一位老“神醫”,什麽疑難雜症都能治好。據說他原來被打為右派,在新疆某農場衛生所當醫生,平反冤假錯案後,首先他提出來要回故鄉,被安排在鄉醫院,常常找他看病的人很多。
二軍精神沮喪,病懨懨的,躺在床上不燒不冷,不吃不喝,隻睡覺。胖大嫂知道二軍是害心病,在生悶氣,這樣下去對他有害無益,心裏就焦急不安,怕他悶出病來,於是拽著他的耳朵,將他從床上拽起來說,走,跟我去醫院看病去。
二軍的耳朵被母親拽得發燒疼痛,齜牙咧嘴,說你這是幹啥?我沒病。
胖大嫂兩眼一瞪,沒病,不教學?沒病,不幹活?沒病,不吃不喝?
二軍沉默,心裏清楚,自己害的是啥病。
聽說醫院來了個老神醫,咱去看看病。胖大嫂丟開他的耳朵說。
我這病,就是神仙也看不好,我得的啥病,我心裏清楚。二軍苦喪著臉說。
胖大嫂站在床邊盯著二軍說,你到底得的啥病?你說說。
是因為那樁親事?
不是。
是因為工作?你別扒著這山那山高,得一望二,有碗飯吃就中了。
何二軍心煩意亂,皺著眉頭急促地說,不是,不是,全不是。
不是,今天就跟我去醫院。你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不吃能中?
二軍無可奈何,穿上衣服說,好吧,我跟你一塊去。
胖大嫂和二軍一同來到鄉醫院門診室,還好,下午剛上班,人不多。胖大嫂向老神醫講述了兒子的病情。
老神醫身穿白大褂,懶洋洋地坐在辦公桌後麵的藤椅裏。胖大嫂看他頭發花白,麵目慈祥,寬額頭,大眼睛,因為肥胖原因,相對削弱了臉上的皺紋。他穩穩當當地為二軍摸摸脈,聽聽心髒,抬眼看著二軍,慢條斯理地說,你的病也好治,也不好治。
胖大嫂急忙問,這咋說?
老神醫說這病不用找醫生,他自己就會治,隻要心態調整好,病自然就好了。如果他心態調整不過來,一頭撞到南牆上,神藥也治不好,還要命呢。為啥“文革”期間被批鬥的人,有的服毒了,有的上吊了,有的跳河了,而有的人卻活得好好的,現在又福來運轉了,就是這個理。老神醫津津樂道,僥幸自己熬過了災難關,這是自身的體驗。
二軍眼前一亮,對老神醫肅然起敬,不簡單,真神,他怎能看出我的病呢?搖搖頭苦笑說,我服您了,老先生,您算把我的病看透了。又豎起大拇指說,敬佩。
胖大嫂在一旁笑笑說,老先生,都說您是華佗轉世,扁鵲顯靈。您也給我看看,是不是得了肥胖病了,咋能減減肥哩?
她坐在老神醫對麵的木椅上,把木椅壓得哼哼嘰嘰。老神醫看著他一堆肉似的,笑笑說,我看你也該減減肥,人家幹活利利索索的,你胖得像個老水牛,行動多不方便。老神醫又嘿嘿笑笑,別往心裏去,我是給你開個玩笑。
胖大嫂樂嗬嗬地說,我這身膘也不是白養的,我幹的也是老水牛的活。
老神醫摸摸她的脈,量量血壓,聽聽心髒,漸漸嚴肅起來,眉頭緊蹙,良久,搖搖頭很認真地說,你恐怕活不長了,最多一個月,你回去準備後事吧,沒想到你太不幸了。
胖大嫂如當頭一棒,頭發懵,心狂跳,臉色突然變得如黃地皮一般。心想這醫生看病可是料病如神哪!懷疑別人看不準,但不能懷疑他。不覺得淚水奪眶而出,順著麵頰撲簌撲簌往下落,渾身癱在木椅上。二軍反而精神起來了,攙扶著淚水漣漣的母親說,娘啊,我說別來,你要來,咱倆這病是越看越厲害。咱啥事都別往心裏去,聽天由命吧。
胖大嫂是個性格很開朗的人,但這會兒像變個人似的,語調沉重問,我得了啥病哩!這麽厲害?不疼不癢有恁嚴重嗎?
老神醫很平靜說,你是多種並發症,你的體形就是並發症的前兆,如果越來越瘦,說明病情就有所好轉。
胖大嫂真想大哭一場,誰想死?都知道世上的人像割韭菜一樣,一茬一茬地下去了,最終是一個不留,可都還想多活一天算一天,隻要有一口氣,誰也不願死呀!老天爺,我胖嫂人不壞,心不孬,咋說死就讓我死哩?上天保佑,閻王殿裏千萬別點錯人哪!
胖大嫂回到家裏,飯吃不好,覺睡不著,日漸消瘦,但也不覺得哪裏疼,哪裏癢啊!她心裏琢磨,莫非瘦了,病情就好轉了?言中了老神醫的話?
半月後的一天中午,胖大嫂坐在院裏的杏樹下發愣,那目光直直地盯住凸凹不平的地麵,眼珠子僵硬著一動不動,好像中了孫悟空的定身法術,靈魂已跑到九霄雲外了。其實他在想那個老華佗“的話,說她活不過一個月,這已經過半月了,她還好好的,莫非到月底那一天,突然讓她上西天?人到臨死前應該有些征兆吧,你看那些病人,不到痛苦極點,是死不了的。想想自己,除了心裏焦慮不安,不想吃飯,也不覺得哪裏難受。”
何大萍從廚房裏出來,一看母親那個悶悶不樂的模樣,她知道母親的心病,說娘,你別想恁多,準是那個什麽神醫給你開玩笑呢。
胖大嫂搖搖頭,說不像是玩笑話,當時他是木著臉說的。
何大萍蹲在母親身邊,說你想啊,人好好的,咋說死就死啊。
我這胖不就是病因嘛。
你胖多年了,都沒事。人常說,心寬體胖嘛。
胖大嫂聽了女兒這句話,忽然恍然大悟,眼前一亮,說對呀!
何大萍咯咯地笑起來,她說,娘,你不是讓他開藥給你減肥嗎?
是呀。
他給你說了這樁事,不就是讓你心裏難受嗎?心裏不舒服,不想吃飯了,不就瘦啦。你瘦了,他不就把你的病治好啦。
胖大嫂一拍大腿,笑了,對呀,這死老頭子,就用這法給我減肥呀,不行,我得找他說兩句難聽話去。
你還說啥呀,那是你叫人家給你減肥呢。
萍,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
瘦多了,叫我說,人家就是神醫。
我也感覺利索了,可渾身沒勁呀。
你吃飯少,活動少,心情不好,能有勁?咱鄉下人,也不講什麽體形不體形的,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別苦了自己,身體棒棒的,精神好好的,幹活有力氣,比什麽都強。咱也不是花瓶,擺著讓人看哩。
你是光想著讓我幹活,我整天像老驢一樣拉磨,也得讓我歇歇。這肥還得減。
何大萍連連點頭,說好好好,但你心裏不能難受了。
胖大嫂是個閑不著的人,經女兒這麽一說,馬上精神了,站起來說,萍啊,你去衛生所給我買兩瓶藿香正汽水,我得順順氣,解解悶。
何大萍見母親馬上像換個人似的,心裏高興,笑著說,好,馬上去。
陽光把大地照得黃騰騰的,像為萬物大地披上了一層金紗。微風吹拂著樹上那片片翠綠的杏葉,發出微弱的沙沙聲。杏葉悄悄地釋放著淡淡的清香,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形成忽明忽暗的花影,灑在樹下的地麵上,披在胖大嫂的身上。微風吹拂著胖大嫂微紅的麵容,她覺得心裏清涼涼的,甜絲絲的,舒服極了。幾隻淡黃色的母雞,在院裏慢悠悠地散著步,有的到牆根頭對頭地刨食去了,有的鑽到豬圈裏偷吃豬們扔掉的食物去了,有的圍著胖大嫂悄悄地轉來轉去。豬圈裏的兩頭豬哼哼嘰嘰,那聲音斷斷續續,發出了饑餓的信號。如果胖大嫂在沒有經過何大萍開導之前,她看到院裏的此情此景,就心煩意亂,就會將麵前的雞一腳踢開,聽到豬們的哼唧聲,就想將他們宰了。可現在,他覺得這天、地、豬、雞、樹木及這個破落的家院都那麽可愛。
胖大嫂心裏裝不住事,一想起老“華佗”為她減肥的事,心裏就起火,覺得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簡直荒唐透了,少不了戲弄他幾句去。過了老“華佗”給她判斷的死亡期限,又上街趕集去了,他特意去找老先生,見了他便氣咻咻地說,您睜大眼睛瞧瞧我是誰?是人還是鬼?您不是說我活不過一月嗎?這可過一月多了,我還好好的。我看你這神醫,是瞎吹哩。
老先生笑了,當醫生就是治病哩,治不住病還算醫生嗎?別人說我神醫也不假呀!你不是要減肥嗎?如果你不提這事,我還真把你原來的模樣忘了,現在咋樣?我沒想到你會變得這麽苗條,這不是我的良藥在起作用嗎?
拉倒吧,你這招也太損人了,差點沒把我嚇死,不是俺閨女開導我,我真會瘦成幹柴棒。
看看,你要聽我的,說不定比現在還苗條呢。
你這算是啥治法?要相信您的話,沒病也會得病,大活人也給嚇死。
老先生哈哈大笑說,對別的病號,我能用這一招嗎?必須對症下藥。常言說的好,心寬體胖。你心裏有事,茶不思,飯不想,自然就減肥了。
眾人哈哈笑。
老先生又問,兒子怎麽樣?
胖大嫂咧嘴笑笑,他看我心裏難受了,他倒正常了。關鍵是治好兒的病,我就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