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沒看見,隻有你看見了――這是恐怖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見了,隻有你沒看見――這是更恐怖的。
這天早晨,伏食把早餐端上桌來。
麵包,火腿,煎蛋,牛奶。
作家低頭盯著雙腳,一步步走過來。
米嘉和伏食坐在餐桌前,一致看著他。
突然,米嘉笑起來。
作家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她。
她越笑越厲害,最後趴在了餐桌上。
作家繼續盯著雙腳朝前走,一直走到餐桌前,坐下,問:“米嘉,你笑什麽?”
米嘉止住笑,對他說:“你還能不能繼續講故事了?”
作家說:“我再休息一些日子吧……”
米嘉說:“也許,我該帶你們去看看心理谘詢師。”
你們。米嘉說的是“你們”。房子裏隻有三個人。
伏食抬頭看了看米嘉,極具深意地笑了一下。米嘉感覺這個笑有點熟悉,想了想,一下又想到了夢中那個毛烘烘的東西,兩個笑真的很像……
她避開伏食的臉,看作家――在米嘉的心裏,如果說,這兩個男人都不正常,那麽,作家並沒什麽攻擊性,隻是一個畸形的可憐蟲。而伏食不同,他是危險的,就像一個異化的毒蟲,他一直蟄伏著,說不定什麽時候突然撲上來,咬住自己的眼皮。
作家觀察了一下米嘉的臉色,說:“謝謝你。要不,讓心理谘詢師來家裏吧?”
米嘉想了想,說:“也好,那就今天吧。”
晚上,米嘉真的帶回了一個心理谘詢師。
這個人麵色黝黑,身材高大。
米嘉把他帶進作家的臥室,連介紹都沒介紹,隻說了一句:“你們談吧。”然後就出去了。
臥室裏隻剩下了作家和這個心理谘詢師。
心理谘詢師沒有坐,就在床頭站著,他盯著作家的眼睛說:“你講講,近來都受到過什麽刺激?”
作家就簡略地講起來:
在西京大學的見麵會上,我認識了一個大學女生,叫顧盼盼。有一天,我聽說她被人害死了。接著,就發生了一連串的怪事:
在剛剛出版的新書上,我的名字被圈上了黑框……
我在電影廠道具樓拍節目,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從我背後冒出來……
我在QQ群裏跟讀者聊天,出現了一個人,名字叫“目分目分”,她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可是,怎麽都查不到她的聊天記錄。後來我跟她視頻,竟然看到了死去的顧盼盼……
我到西京大學搞第二次見麵會,親眼看見顧盼盼坐在第一次出現的位子上,遠遠地看著我……
後來我知道,發生這些事的時候,顧盼盼並沒有死。不過,她後來還是死了……
她死之後,我接到一個沒有號碼顯示的短信,說我再走199989步就到了人生的終點……
聽完之後,這個人說:“對於心理疾病,在哪裏受到刺激,就要到哪裏去醫治。在你誤以為顧盼盼已經死了的時候,唯一一次見到她真人,就是在西京大學,因此,你在那裏受到的驚嚇是最嚴重的。你要再去搞一次見麵會,這樣才能消除心理上的陰影。”
第二天,米嘉上班走了後,作家很偶然地在客廳的一個夾子裏,看到了那個心理谘詢師的名片――西京精神病院的副主任醫師。
這時,電話響了,是米嘉打來的。
“今天晚上,公司在西京大學再搞一次見麵會,按照心理谘詢師的囑咐,淡化一下你在那裏受到的刺激。在這個見麵會上,我們將宣布,你在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後,馬上要複出了。”
“我不行……”
“午夜節目必須開播了,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行,我們就要物色新人。你聽明白了嗎?”
“……好吧。”
這天晚上,作家走出別墅,數著步子,走向停車場。
一陣風吹過來,他的喉嚨痙攣了一下。
一個婦人牽著兩條小狗走過來,一隻像狐狸,一隻像獅子,兩條狗你咬我,我咬你,玩得很高興。
他遠遠地繞開了。
鑽進那輛灰色桑塔納之後,他回頭看了看,隻看到那個婦人的背影,還有狐狸狗的P股
,而獅子狗卻朝向他,一雙眼睛在長毛的遮擋下,陰森地望過來。
他把車發動著,開了出去。
來到西京大學後,公司的人告訴作家,現場都是他們布置的,燈光和音效都費了很大的心思。電視台還來了記者,他們要拍一些現場鏡頭,回去播新聞。
作家走進見麵會現場時,裏麵一片漆黑。
他被人扶到主席台上,坐定,就響起了主持人的聲音:
“一個月來,深受觀眾喜愛的午夜恐怖小說家,突然在電視上消失了。那麽,他怎麽了?他去哪裏了?這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學生們在黑暗中聆聽。
“現在,我告訴大家,在現實生活中,老師遇到了一連串的恐怖事件,這些事件跟最近被害的兩個同名女生密切相關……”
現場更安靜了。
“因此,老師受到了強烈的……”說到這裏,主持人憋不住咳嗽了一聲,從音箱裏衝出來,特別震耳,她清了清嗓子,說:“對不起……不過,現在老師已經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重新回到了大家麵前!我來數一二三,他就會在黑暗中顯形……一!二!三!”
一束探照燈的光柱,突然照在作家的身上,顯出了一張無比蒼白的臉。
剛才,他還能看到台下影影綽綽的人影,現在,光柱之外就是一片無邊的黑暗了。
他慢慢地說:“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
沒人鼓掌,這有點反常。
他繼續說:“這次,我在複出之前,要給大家講一個最恐怖的故事……”
這時候,黑暗中緩緩響起了很低很低的音樂,聽起來讓人骨頭發冷。白晃晃的光柱離開了他,把他藏在黑暗中,開始滑到台下,慢慢在聽眾中移動。一張又一張的臉出現在光柱裏,又消失在黑暗中……
全場隻有這一束光柱,它照的永遠是一個局部。
光柱移到後麵,大部分座位空蕩蕩的,聽眾很少。
白晃晃的光柱再次移回來,照在作家的臉上,他繼續說道:“這個故事的主角是兩個女生,她們一前一後都被殺害了……”
不知是不是燈光師的原因,這束光柱在作家身上抖了一下。
“我不說她們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她們是誰。她們都喜歡穿一件紅T恤和一條綠色牛仔褲,她們的名字一模一樣。她們甚至都在這裏聽我講過故事……”
音樂聲一下就大了,好像砸碎了一個玻璃瓶子。
光柱再次照向台下,從前麵一顆顆腦袋上滑過,從後麵一排排空座上滑過……作家盯著最遠最偏的兩個座位――還好,它們空著。
“在她們被害之後,我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們就在我身邊……”
這時候,光柱已經慢慢移回來,投到了作家身上,台下的人似乎看到了什麽,突然響起一片尖叫聲。作家聽到那個主持人在黑暗中聲嘶力竭地喊道:“老師,她們在你旁邊!”
作家的身體猛地一抖,轉動腦袋,前後左右看了一圈,什麽都沒有!
可是,其他人都看到了!全場已經大亂,大家紛紛朝外逃去――尖叫的聲音,哭泣的聲音,奔跑的聲音,碰撞的聲音……
學生們跑了。
金像影視公司的人跑了。
主持人跑了。
電視台的記者跑了。
燈光師扔下探照燈,也逃了――那束光柱定定地照在作家身上……
很快,幾個保安就跑進來,打開了燈――空蕩蕩的T型教室裏,隻有作家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講台上,臉色像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