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留披肩發的女子走夜路,背後有一個歹徒緊緊跟隨。
那個女子左拐右拐,終於進入了一條地下通道。歹徒追下去,加快腳步,跑到了那個女子背後,低聲說:“搶劫!”
那個女子停住了,但是她沒有轉過腦袋來,隻是慢慢撩起了披肩發,竟然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她一直在倒著走!
她說:“回頭,看看你背後!”
歹徒一驚,轉頭看去,一個女子緊貼他身後站著,臉朝著相反方向,一頭披肩發垂在他的眼前。
新書修改了封麵,終於出版了,上市了。
黑框事件,算不上什麽大事,警察不可能立案追查。公司裏的同事,也隻是最初的幾天,跟著罵一罵印刷廠的荒唐,時間長了,就沒人再提起它了。
此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隻有作家還時常提起它來,給人的感覺神神道道的。
這天,米嘉又把作家約到了那家茶館。
“《已故》封麵的黑框,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你怎麽還念念不忘呢?”
“我總覺得,那不是什麽人的失誤,而是和一個神秘短信有著詭秘的聯係……”
“什麽短信?”
“24天前,我接到過一個短信,說我朝前走322步,就會遇到一個小人,結果走到那一步,我真的看見了一個嬰孩,朝我咯咯笑……”
“肯定有人搞鬼。”
“我對你說過,我有預感……”
“你的意思是,短信是顧盼盼給你發的?”
“就是她。”
“這麽說,陽間的移動公司和陰間的移動公司之間,還有業務聯係?”說這話的時候,米嘉滿臉揶揄。
“你記不記顧盼盼死的時候,你說過什麽話了?”
“忘了。”
“你說――這世上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鬼。”
“對。”
“我感覺,現在少了一個鬼,多了一個人……”
米嘉不說話了。
她是一個很現實的人,她隻怕被警察抓住把柄,從未怕過鬼。可是,作家最後一句話,卻讓她有點冷颼颼的。
現在少了一個鬼,多了一個人……
她反複琢磨這句話,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叫恐懼。
恐懼的感覺是一種“空”,慢慢爬進她的胃,在裏麵漸漸膨脹,那種“空”越來越巨大……
這一天,作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才爬起來,簡單吃了點東西,無精打采地來到公司,錄節目。
這一期午夜節目的錄製地點,借用了電影廠道具庫四樓的一個走廊。
作家趕到的時候,公司幾個人已經把現場布置好。他們剛剛在電影廠門口吃完飯。
由於樓裏光線不好,他們把作家帶到附近一家美容院,借了一個地方,化妝師簡單給他化了化妝,然後,女編導就讓化妝師和兩個出力的小夥子先回家了。
就這樣,作家、女編導還有兩個男攝像一起回到了道具樓。
“今天,您講什麽故事啊?”幾個人上樓時,甲攝像師問作家。木樓梯,很暗,踩上去“吱吱呀呀”響。
“一個吊死鬼的故事。”作家說。
“今天的故事,最好別那麽嚇人,這裏可不像在我們公司的攝影棚,太陰森了。”女編導說。聽得出,她真有些緊張。
“是新寫的嗎?”乙攝像師問。
“你怎麽知道?”作家問。
“上個月,不是有個女學生剛剛被吊死在玄卦村嗎?我想一定是這件事給了您靈感。”乙攝像師說。
說到這裏,他的腳下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幾個人一起低頭看去,女編導尖叫了一聲――那是半截蒼白的胳膊,露著白骨茬,拖著紅血絲,五指彎曲,似乎正在朝前爬。
乙攝像師愣了一下,彎腰把它撿起來,看了看,說:“嘿嘿,假的。”
甲攝像師說:“這是電影道具,帶上吧,說不定我們拍節目的時候用得上。”
作家突然說:“扔掉!”
他的聲音很大,把乙攝像師嚇得哆嗦了一下,趕忙把它扔在了地上。
作家走過去,又把它撿起來,從樓梯窗子扔了出去。它似乎不是塑料的,摸上去很有肉感。而且,它不太輕不太重,和真胳膊差不多。
甲攝像師說:“這裏是道具樓,我們說不定會碰到什麽東西。一隻胳膊還不算嚇人,要是哪裏冒出一顆腦袋,那才叫恐怖。”
這幢樓是日本鬼子修建的,房子舉架很高,像廟堂。
電影廠很長時間沒拍電影了,道具樓更是很少有人來,散發著一股黴味。到了晚上,兩個保管員下班之後,更是死寂無聲。
四樓到了。
走廊很深,很長。高高的棚頂上,隻有一盞燈還亮著,其它的燈都壞了。
走廊正中央,有一張深棕色沙發,樣子很孤獨――作家就坐在那裏講故事。
兩盞白不呲咧的大燈,對準了它。
朝後麵看去,走廊深處黑糊糊的,像一條不見底的隧道。
兩台攝像機,一個正機位,一個側機位,已經擺放好。麥克風伸過去,高高地架在沙發上方。
作家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拿出文稿熟悉了一遍,然後說:“可以開始了。”
調好鏡頭之後,正機位攝像師朝他做了個“OK”的手勢。
女編導站在攝像機後麵,靜靜地看。
作家對著正機位,低低地講道:“有一個女孩,在西京讀大學。她很內向,從來不喜歡跟人交際,在路上,即使見了熟人,也很少打招呼,總是低頭走過。這天晚上,一群老鄉在宿舍裏聚會,她卻要出去。而且,她好像變了一個人,殷勤地向每一個人告別、再見……”
背後“嘭”的一聲。作家猛地轉頭看了看,一片黑暗。估計是哪裏的牆皮掉了一塊。
女編導問:“老師,怎麽了?”
作家說:“哦,沒事兒,繼續。”
側機位攝像師無聲地抬起手,朝作家做了個“OK”的手勢。作家把臉轉向他,繼續講:“她離開時,大家見她舉止異常,過於興奮,都以為她談戀愛了,肯定是出去約會的。沒想到,那天晚上,這個女孩出去就被人害死了,再也沒回來……”
背後又“嘭”的一聲。
作家再次轉過頭去看了看,還是什麽都沒有。
女編導又問:“老師,到底怎麽了?”
作家說:“你們沒聽見有聲音嗎?”
女編導看了看兩個攝像師,緊張地問:“你們聽見了嗎?”
甲攝像師看了看乙攝像師,說:“我沒聽見。”
乙攝像師說:“我也沒聽見。”
女編導說:“老師,要不我們現在就收工吧,明天多帶幾個人來。我怎麽總感覺今天晚上很不對頭……”
甲攝像師笑了,說:“我們是自己嚇自己。我覺得,老師回頭觀望的鏡頭,包括我們的對話,都不用剪掉,這樣更真實,更恐怖。”
作家使勁搖了搖腦袋,說:“最近,我的狀態不太好,可能是幻覺。再來。”
接著,他繼續講道:“這個女孩是被人吊死的,在樹上吊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被路人發現。這時候,她的身子似乎被平時長了一倍。盡管沒有風,她的屍體也緩緩地轉來轉去,一會兒朝著西南,一會兒朝著東北……”
停了半晌,他直了直腰身,說:“後來,同學們談起這個女孩,其中有一個人說,她的名字就不吉利,透露出了有一天她將死於繩套的結局……”
講到這裏,他突然問:“你們猜猜,這個女孩叫什麽?”
從女編導的位置看,作家似乎在對著鏡頭問,又似乎是在對著她問。在黑暗的背景中,作家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
突然,她看到,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緊緊貼著沙發,從作家背後慢慢升起來。那是一個女人的腦袋,長長的黑發垂在臉上,看不到五官,但是隱約能看到黑紅的血跡。脖子上套著一根喪氣的繩子,長長地垂著。她沒有任何舉動,也沒有任何語言,就那樣慢慢升起來,升起來……
女編導一聲驚叫,軟綿綿地摔在了地上。
兩個攝像師在鏡頭中也看到了這個女人,他們幾乎同時抬起頭來,不知道哪個驚叫了一聲:“後麵!”然後,兩個人都丟了機器,一前一後朝樓梯衝過去。
作家瞪大雙眼,慢慢轉過頭去……
這個女人貼在背後,直撅撅地站立。她慢慢彎下腰來,似乎在他脖頸上發現了什麽東西,慢慢伸過手來,似乎要捏起他脖頸上的一根長發……
作家像被錐子紮了一樣,一步跳開,盯著她滿臉的黑發,慢慢後退,終於摸到了樓梯扶手,一轉身,也朝樓下狂奔而去。
他跌跌撞撞跑下道具樓,剛剛看到門衛室的燈光,腳底卻哧溜一下,摔倒在地。他眯眼一看,那是剛剛扔下來的半截胳膊,它五指朝著他,似乎正在爬過來……
他跑到電影廠門口的時候,臉上已經毫無血色。
門衛室裏,有一個值班保安,他走出來問:“怎麽了?”
作家:“道具樓裏鬧鬼了!”
保安:“剛才跑出去的兩個人,是你們一起的?”
作家:“應該是吧。”
保安:“走,我跟你看看去。”
作家:“別去!”
保安:“你要是害怕,我就自己去吧。”
說完,他真的一個人去了。道具樓的樓門黑洞洞的,像一隻眼珠,躲開保安的身體,朝作家直直地望過來。
作家拿出電話,撥通了米嘉。
“米嘉,我們見鬼了!”
“怎麽回事!”
“錄節目的時候,顧盼盼出現了!”
“你確定是她?”
“絕不會錯!”
“其他人呢?”
“兩個攝像師跑了,編導昏迷在道具樓裏……”
“你在哪?”
“我在電影廠門口。”
“我馬上帶人來。”
十幾分鍾之後,那個保安把女編導扶了下來。女編導已經蘇醒,她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白,一下下幹嘔。
這時,米嘉也帶著三個員工趕到了。
她安慰了女編導幾句,然後,派一個員工把她送回家去。
剩下四個人,由保安帶路,一起走進道具樓。
爬樓的時候,作家問那個保安:“剛才你上來,看到什麽了?”
保安說:“隻看到地上躺著一個女的。”
作家想了想,又問:“你看沒看沙發後?”
保安說:“沒有。”
上到四樓,幾個人都停在了樓梯口。
棚頂上,那盞孤燈依然亮著,好像更昏暗了。
黑糊糊的走廊,空無一人。
那張沙發靜靜地坐在走廊正中,麵無表情。
米嘉看了看作家,作家看了看保安。
保安就大步走過去了,他到沙發後看了看,轉過頭說:“空的。”
其他的人這才走過去。
米嘉查看了一下攝像機,對作家說:“它們還在錄著。”
把攝像機弄回公司,已經午夜了。
忙活完,已經午夜了。
兩個員工離開之後,作家沒有回家的意思,在米嘉的辦公室坐下來。
他說:“我就像做了一場噩夢……”
米嘉一下下玩弄ZIPPO打火機,沒說話。
他說:“節目錄了那麽長時間,我一直不知道,她就貼在我的背上……”
米嘉繼續玩弄那隻打火機,還是沒說話。
他說:“她一定還會追到我們的攝影棚來……”
米嘉收起打火機,突然說:“走。”
作家愣了愣:“去哪兒?”
米嘉說:“攝影棚。”
作家問:“幹什麽?”
米嘉說:“那兩台攝像機一直沒關,它們錄下了現場的一切。我們去看看,你們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啊,幾個人逃出道具樓之後,那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接下來有什麽舉動?最後她去了哪裏?
作家的雙眼裏滲出驚恐的光,說:“明天吧!等大家都來上班了,一起看……”
米嘉白了他一眼,說:“鬼怕惡人。就你這樣子,她不找你就怪了!”
米嘉在前,作家在後,兩個人一起走進了攝影棚。
為了隔音,攝影棚封閉得嚴嚴實實,顯得更狹小,空氣悶悶的。
米嘉抽出錄像帶,開始播放――
一條黑糊糊的走廊,顯現出作家的臉。他聲調低沉,開始講述。在播講的過程中,他似乎聽到了什麽,回過兩次頭。
最後,他問觀眾:“你們猜猜,這個女孩叫什麽?”
――實際上,作家也不知道這個女孩應該叫什麽。編導是這樣設計的,把這個恐怖的懸念留到結尾,他低低地說出一個名,也許就是“顧盼盼”三個字,故意讓觀眾聽不清。接著,他會說:“沒聽清吧?那就算了,要是你聽清了,會更加害怕……”這樣,在觀眾的心裏,就永遠留下了一個黑暗的死角。
這時候,那個女子從沙發後慢慢升起來……
看到這裏,作家驚惶地瞅了瞅米嘉,米嘉死死盯著屏幕。
電視中的作家一下就跳起來,倉皇奔逃。
接著,畫麵中就剩下了黑糊糊的走廊,孤獨的沙發,還有那個女子……
道具樓裏一片死寂。
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畫麵好像定格了。
就這樣過了好久,她終於離開了沙發,迎著米嘉和作家的眼睛,慢慢走過來。她穿著一身白紗衣服,輕飄飄的,毫無質感。
最後,她停到了鏡頭前,撩起麵部的長發,露出一張血淋淋的臉。她把這張血淋淋的臉伸過來,伸過來,占據了全部的屏幕,嘶啞地說了一句什麽……
作家打了個冷戰,他太緊張了,根本沒聽清。
米嘉也沒聽清,她把帶子倒了回去。
那個女人又一次走過來,停到了鏡頭前。這次,作家和米嘉都聽清了,她用古怪的男聲說:“不要提我的名字……”
接著,她緩緩地轉過身,繞過沙發,僵直地朝走廊深處走去,漸漸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