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泥丁香

（七）

與張倩的故事存在一個寬帶背景，補敘如下：寢室裏裝了寬帶。我也買了電腦，我對家人說，我是用來學計算機和英語的，我家裏還真信了，出錢出的很痛快。寢室裏轉眼間就有了四台電腦，都是以我這種連蒙帶騙的手段弄來的，而且配置一個比一個高級，我的中央處理器是風扇轟隆作響的雷鳥，推理的是低噪音更快速的英特爾，判斷的顯示器則是一百五十度視角的薄如課本的液晶，概念把二手電腦賣給了二手市場，轉而倒騰回一個八成新的康柏筆記本電腦。購買電腦後的第一個月，是一個電腦配件的調試期，也是一個人機磨合期。我被電腦煩透了，有時就覺得買回的不是一台電腦，而是一堆煩惱。我相信以後買車、買房以及購買同類的大件商品也會有同樣的遭遇的。所以在我們已經變得空前的擁擠不堪的寢室裏，沒有人再端坐於書桌之前，而是都專注於十四寸或十七寸的屏幕。輔導員推門進來時總要說一句：真像一個小網吧。

網吧的出現，隻是又創造了一種娛樂方式，隻有寬帶的安家落戶，才算是徹底改造了我們的日常生活。我們不再拚桌子打牌了，我們在網上打牌；我們也不再在晚上的英語測驗後去教職工活動室打台球了，我們邀請網上美眉打網絡台球；我一天看二十幾遍郵箱，盡管除了廣告一封郵件也沒有；我在眾多文學論壇上注了冊，成為兩家黃色影視網站的免費會員，三大門戶網站上都有我的電子郵箱，還在易趣網上開辦了一家電子商店；在我們學院遊戲水平無人可及的推理，加入了一個網上CS戰隊，他不再說“負劍站於華山之巔的天下第一高手的內心其實是無比寂寞的”，而是感歎“一山更比一山高啊，到處都有牛逼人”；判斷不再用電話委托交易，而是在網上買賣股票了，並下載了一個炒股軟件，每個交易日停盤之後立刻對滬深股市行情進行數據更新；概念通過網上競拍達成交易，遂向一個西安交大的在校大學生寄去了二百五十元錢，求購一雙李寧牌運動鞋；我們為寢室在校友錄上創建了一個班級，我還把凱魯亞克的《在路上》中的一句話大膽篡改了，貼在首頁上作為宣言：我還年輕，我渴望上網。在網絡某處，我知道會遇到姑娘，伴隨著幻想，會發生一切；可在網上，我準會大有所獲。我們漸漸改變從晚八點到十二點的閑聊及十二點後的開臥談會的習慣，一個個在電腦前忙活到淩晨一點之後，爬到床上一句話來不及說就睡著了，鼾聲像是西伯利亞荒原上呼呼作響的北風；我們還多出了一項互相攀比的小娛樂，就是不時地互相看看聊天軟件是有多少在線人馬，人數勝出者往往驕傲得引吭高歌。總之，我們幾個人除了上課幾乎所有時間甚至是夜以繼日地掛在網上，像幾件久晾不收的衣服。

這裏要單獨拿出來說的是我們購買盜版軟件的倒黴史。我聽媒體有板有眼地說，圖書市場的銷售總額有六百億，其中盜版占到三分之一。我想軟件市場就更難說了，在電腦城裏賣正版軟件的門麵不見一個，門外蓬頭垢麵的民工卻浩浩蕩蕩地積聚在道路兩側，一個人麵前一個大紙箱子，裏麵按著應用工具、遊戲、影視劇的分類放著各類軟件，他們或者扯著過路者的袖子或者湊到他們的耳朵邊上兜售軟件，而且總能夠得到積極的回應。還有一些出賣黃色光碟的人空著手穿行於其間，向每一個長相稍稍猥瑣的男性推銷黃色光碟。看到這幅圖景，你會覺得中國城市的信息化進程部分地掌握在中國農民的手上。

無論什麽軟件，都是三到五元錢一張，因為他們出售的不是知識產權，而是像他們自己所說的賣碟子。向來便宜沒好貨（好貨實在太不便宜了），盜版光碟總能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問題，它就像是一盒怪味巧克力，每一顆都會出人意表。有的軟件你翻遍每一個文件都找不到序列號，根本就沒法安裝。一次裝一個電影剪輯軟件時，就碰到這種找不到芝麻開門的咒語的痛苦，最後我向教多媒體技術課的老師要了一個號碼，由此可見，他的與我的來自同一底本的不同拷貝，都是盜版。推理有一次安裝角色扮演類遊戲《軒轅劍》，複製了一個半小時，剩下百分之一的時候，竟然彈出對話框說，文件損壞，無法繼續安裝。一直在一旁監視著的推理氣得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顯示器上。有一天我覺得Windows 98實在土得掉渣，就花了五元錢買了一張正版價一千九百九十九的Windows XP的盜版光盤，這次出現的問題是：文件複製完畢之後就重啟動，重啟動之後再次複製文件，一個無限進行下去的死循環。我第一次安裝Office2000，發現使用王碼五筆4.5版輸入法，打出來的竟然是韓文，而且它還有五十次的使用限製，等到微軟推出自帶五筆輸入法的新版本和盜版公司寫出了破解次數限製的程序，這兩個難題才相繼擺平。

這僅僅控訴的是盜版的質量問題，我還上當受騙過一次。有一天我看到一個青年民工的紙盒子裏放著一盤Windows XP英文版，頓時來了興趣，想切身感受一下美國人的電腦界麵，於是我就問他，電腦同時裝上中英文操作係統會不會互相衝突。該青年民工聲稱，他的電腦上裝了三套操作係統，Win唱dows 98，中文版和英文版的XP，並且相安無事。我信以為真，就買了下來。雖然當時就發現包裝上沒有密鑰，覺得有些蹊蹺，但我想很有可能在光盤內一個README文件裏麵，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回寢室在電腦上打開一看，是一個拍賣軟件。我把它從光驅中取出來查看，無意中把它放置於顯示器的光芒之下，發現印刷體一麵的白紙之下隱約還有字跡，仔細辨認，發現就是與內容相一致的騰龍拍賣王。至於標明它是英文版係統盤的那張紙，竟然是貼上去的，我把光盤扔進臉盆泡了兩分鍾，然後一下子就揭開了，真是盜版中的盜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