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泥丁香

（一）

一天中午在網上邊聊天邊發展人口，發現一個女孩子的個人資料自相矛盾之處甚多，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就把她加入好友，然後用鍵盤直斥她是一個撒謊不打草稿不皺眉頭不捂胸口的家夥：如果你的屬相是一頭笨牛的話，你今年就隻有17歲，而不是你寫的19歲？她回了一個信息：是嗎？似乎對我的挑剔有點不以為然。我接著寫道：如果你的地址是武漢測繪科技大學的話，那麽你的郵編就是成心跟中國郵政的信件分揀人員作對。她表示：這是我的筆誤。我不依不饒：還有，如果你是9月出生的，就是把農曆也算在內，也隻有可能是外表清純而內心好色的處女座、建設性與破壞性集於一身的天蠍座和表麵慷慨實則小氣的天秤座，怎麽都不是你自己注明的看似磊落而暗中計較的獅子座。她說：你在罵我。緊接著又是一個信息：你叫什麽名字？我實名相告。你的電話？她又問道。我老老實實地告訴她我的寢室電話號碼，接著隻見她的圖像一黑，竟然不辭而別了。

看看天色不早了，我便收拾書包準備去上下午的兩節《中國近代市場經濟思想》課，桌子上書太多，一時沒找著課本，我並不在意，而是在想，該放本什麽樣的課外書在書包裏做壓艙物呢，英語四級詞匯、米克爾?約翰的《論表達自由的法律限製》，還是亨德裏克?房龍的《聖經的故事》？我正在猶豫的時候，驟響的電話鈴聲，像是一根燒烤用的鐵簽子，把活躍忙碌的我短暫地穿插在一種微小的驚訝狀態之中。我心想，麻煩來了，大事不好，我忙把後一本書扔進了包裏，就去接電話。

是一個找我的女孩，她出謎語般地問我知不知道她是誰，我當然知道她是誰了，剛闖下的禍，能忘嗎？但我卻不想貿然猜測，便毫無感情色彩地說：我不知道。她提醒我：你剛剛還罵過我呢？我辯解：那不叫罵。她掩飾不住自己的高興說：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嗬嗬。然後她加快語速，我知道你就要去上課了，我也要去上課，我跟你講一個今天我在報紙上看來的笑話吧：一個男生跟一個女生網上聊天，男生對女生說：我愛你。女生說：你有病。男生說：你有性病。兩人就開始對罵起來，女生罵不贏男生，火冒三丈地說：有本事你出來見我。男生也不甘示弱：見你就見你，我怕你啊！說好了見麵地點，男生就出了網吧，見到了女生。兩人互相問清姓名之後，女生忽然從背包裏摸出一板磚來，手起磚落，把男生拍暈在地，看也不看一眼，揚長而去――好不好玩啊，我今天一上午就靠這個故事活著呢！我有點膽戰心驚地問她：這事兒不會是你的傑作吧？她更樂了：我也希望那是我幹的，多（瀟）灑啊，可我怕我力氣太小，一下子拍不暈，那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你記著我的名字，我叫張倩，倩影的倩，我十七歲，獅子座――我說武漢話你聽得懂嗎？我說：你就沒說過一句普通話。她說：你聽得懂，那我就天天跟你說武漢話，我的同學都是武漢人，我平時不能說普通話，否則他們會排斥我，所以我也不習慣說普通話。我先掛了，我還會再給你打電話的。

張倩當天晚上又給我打電話，這回是從家裏打過來的，說是父親上班未回，母親去遛寄養在她家的年方一歲的小表弟去了。這讓我想起曾經在農村出現的一種超生手法：父母把偷偷超生的孩子扔掉，讓一個已經做了絕育手術的遠方親戚撿回去並且辦一個收養手續，暗中給予孩子生活費，待到一兩年之後無人過問且無人注意時，兩家再辦一個轉收養手續，堂而皇之地再把孩子要回來。張倩提到她母親把每天翻查電話機上的電話記錄和每月打印電話清單作為一項娛樂，要是話費超標更是非要搞個水落石出不可，主要防範對象是她老爸，但是七查八查老是查到了張倩的頭上，她希望以後我主動給她打電話，她還告訴我詳細的打電話時段，還告誡我，通了電話之後不要說話，要是聽出不是她的聲音就馬上掛機。我討厭如此之多的清規戒律，便說，晚上你在家的時候，要是適合通電話，你撥一下我寢室電話，我們有來電顯示，我給你打回去就是。她很高興，一種小要求如願以償之後的那種高興。（那時候隻有少數人擁有手機，手機短信尚未流行起來，我跟大多數人一樣認為，隻有等到畢業找工作時才需要手機，還有西裝和領帶，故當時情人之間的相互交流程序複雜、方式單一、時間滯後，總之是效率極其低下。）

張倩在一所中專裏就讀。眼看中專毫無市場可言，所以他們學的又是高中課程，但是他們的作息時間竟然又沿襲中專體製，早上沒有早自習，晚上沒有晚自習。按張倩一個來自市郊的同學的話說就是：她們學校就是一個豬圈，把她們這些不學無術的孩子圈養起來，免得跑出去禍害別人田裏的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