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線狀態的生活中,符號也會跟我不停地談一些在線狀態的生活。
符號說她有一個女同學,網上邂逅一個長沙的男孩,男孩非常的癡情,一心一意要到武漢來會他的夢中情人。但是女孩不但很胖而且很醜,她對自己信心不足。到火車站接男孩的那天,她叫上了四個女同學。那天下起了蒙蒙的細雨,當時她們總共隻有三把傘,於是女孩單獨打一把傘,其餘每兩人共一把傘。男孩下火車後,與她們相遇。她們笑著要男孩猜一猜誰是他的網友。男孩看來看去,發現一個醜陋的女孩孤零零地打著一把花傘,靜靜地站在一邊不說話,細雨在她的身邊飛來飛去。他明白了,也沉默了。大家吃過午飯,他便神情黯然地告別眾人,乘火車走了。男孩和他的夢中情人,從相見到再見,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樣的故事就像是聽了一千遍的笑話,對此我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這種笑話還有一種形式:女孩不但很美而且很瘦。女孩在火車站碰到她的男孩。男孩長得不像人樣。女孩明白了,也沉默了。女孩裝作根本就不認識她的網絡情人,在相認之前,掉頭遠去。於是,我對符號說:這個故事沒有新意,我給你講一個。
某大學一個大二的男生,一天晚上通宵上網,加入好友聊天,第一句話就是:你想跟我搞一夜情嗎?隻要對方不同意,他就不由分說地將聊天對象刪除。一直加到第十七個人的時候,功夫不負有心人,奇跡出現了,那個後來自稱是某名校商學院的大四女生在猶豫片刻之後說:好。接著兩人約定第二天在男生所在大學的小湖邊相見,風雨無阻,不見不散。並且互相留了括機號碼。為了不得性病和不做父親,男生第二天上午逃課去選購避孕套;為了不至於臨場發揮有失想像中的水準,男生看了一下午A片;為了養浩然之氣,男生一日三餐吃得全是豬腎。當天晚上,男生化裝之後就去了。熄燈之前,他回來了。他說:那女的,長得不醜,不過……厲害,厲害……那位男生和女生當晚分別之時約定:從此以後,一刀兩斷,把過去全部忘記,各自過各自的生活,誰也不要騷擾誰。但是大約兩個星期以後,女生留言:你還想不想我?男生怕了,回複:不想。
符號安靜地聽完,然後作出了合乎正經少女身份的舉動,我是指她先衝著我兩眼翻白,然後嘴唇動都不動,也不知從哪兒忽然冒出一句:惡心。我沒有說什麽。過了幾分鍾,她像是想起什麽東西,於是趁火打劫地補充一句:下流。我仍然沒有說什麽。又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想到了第三個要批判的理由,用飽含挑釁意味的語氣對我說:無恥。我笑了,她也笑了。然後她追問:你知道我的話是什麽意思嗎?說完就順水推舟作出一幅其實你不懂我的心的樣子。我說:當然。First,我的故事讓你在主觀上感到惡心;Second,你感到惡心是因為我的故事很下流;Third,我的故事很下流的根本原因是我這個人太無恥。對不對?
除了上網,我們還去打台球。球向著一個不明所以的無底洞行進,目標是一頭紮進去,憑此取得勝利,我覺得這件事本身十分曖昧,好像是生殖行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打台球表示,我們沒有能力,不能自主操控自己的命運,我們要從一邊找來一根拐杖狀的東西,三條腿走路,否則就不能成行。每次出手的前景都是一種難以計算的隨機現象,就像是抽獎。總之這項娛樂活動還沒有開始,我就覺得它很沒意思。
有些打台球的女孩,上躥下跳,就像是飛天女俠。她們趴在桌子上打,碩大的P股愚蠢地陳列著,像是案板上待售的豬肉;她們坐在桌子邊沿上打,身體呆板,非要讓別人誤會她們是應召女郎;她們把球杆背到身後去打,一側的胸脯旁若無人地抖過來抖過去,想不認為是拙劣的挑逗都不行;她們不光捅球,還見人就捅,球桌頂上的燈泡也想捅一下試試。還有一些女孩,也不知道是誰硬要把她們拉過來打台球的,無論你目光多麽銳利,都不大可能搞清她們究竟是在打台球還是上刑場。她們的眉頭皺得像是草紙;她們的身子繃緊,好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死死捆住了;她們拿著球杆繞著球桌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像是一隻野狗麵對幾隻蜷縮起來的刺蝟,無處下口;她們出杆時小心翼翼,害怕用力過猛把球給捅碎了;她們使出的力度飄浮不定;她們用力的方向不得要領;她們的著力點與想像中相去甚遠;她們不是打跳就是打偏要麽幹脆三不沾,隻是莫名其妙地捅了捅沒有招誰惹誰的空氣。這倒也罷了,技不如人還可以讓相信未來的理想主義者有所期待,但是令人憤怒的是,她們在打了慘不忍睹的一杆之後,還處心積慮地裝出一幅無辜的樣子,尖銳地叫,大聲地鬧,怨天尤人。
但是,符號打台球時的姿態讓人著迷。她像是一個瘋狂的精神分裂患者,一邊口齒清晰地與我討論某些根本性的問題,一邊快速果斷地打球。這兩件幾乎沒有任何聯係的事情被她幾乎完美地統一在一起,不明白真相的人看到她小巧玲瓏的嘴唇有條有理地一張一合,可能會以為她正在客觀公允地評述一場台球。在我眼裏,她打球的動作隻是一個感情充沛的演講者激動不已的手勢。她出杆時動作十分流暢,不隻是流暢,簡直是曼妙,像是月光輕快地滑過白雪覆蓋的原野。同時麵對她咄咄逼人的球藝和難以回答的發問,還沒有精神分裂的我感到即將分裂。我顧此失彼,不是說出離題千裏的話來,就是打出離洞千裏的球。疲於奔命的我的關注點卻又走了歧路,我注意到她巧奪天工的臀部緊縮在深黑色的牛仔褲裏麵,像是滿懷海風的一片帆。她的身軀行雲流水,這尤其體現在腰部上,我想說那是一個卓越的過渡,讓人感動。我經常認真觀測女人的腰部,當然我不是對細腰情有獨鍾,不像春秋戰國那會兒,有一個心理有點變態的國王(心理變態的國王比比皆是),專愛腰粗不超過十五寸的女人,結果宮中就像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一樣,特別流行減肥。宮女們見麵就問,你纏腰了嗎?拍人馬屁就說,你又清減了。自暴自棄時就說,我他媽今天就不絕食了!據說是餓死了不少粗腰女人。據我的觀察,有腰的女人跟熊貓一樣多,有一個漂亮的腰的女人則跟土星上的熊貓一樣多。漂亮的腰往往不是後天減出來的,而是天生的。如果你是女人,不幸天生不是細腰,我想那就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了,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除了讓賣減肥藥的創收之外,什麽也改變不了,還是省著點,做些類似追求真理這些大多數女人不肯做的事吧,那樣獲得出人頭地的機會的可能性較大,這個道理,基本的經濟學理論都能成功解釋地頭頭是道。
一束腰漂亮與否,與腰圍關係不大,一個單調的數字根本不可能概括出我們豐富的感受。漂亮的腰是這樣的:如果把女人的身體比作一條河流的話,腰是上下遊之間的一個連接點,她必須把上遊的飽滿不露痕跡地收束起來,像是美人魚的尾巴,然後再緩緩放出長江大河,開始要波瀾不驚,接著又流暢地形成一個波瀾壯闊的高潮。不過有的女人的腰則是另一番氣象:她們的腰有“上下一般粗”式的,有攔河大壩式的,還有些女人,身軀像是一部斷代史,從上遊到下遊,有驚人的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