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大學校門之後的事情,無非是報到、取錢、交費、找宿舍、領用品、等待軍訓,無須多說。為了以下行文方便,需要交代一下我所在的大學的芳名。與昔日高中同學談到我就讀的大學時,他們一點都不感冒,盡管以我的高考分數,要進他們所在的一流大學,有如探囊取物。既然沒有人把它放在眼裏,所以在此沒有直說的必要。我所在的大學內部是一個正方形的結構,外圍是四條縱橫交錯的大道,大約形成一個圓,酷似一枚銅錢,且管它叫作銅錢大學。
軍訓前一天是中秋節。我與室友一起打牌,依舊是“鬥地主”。所謂室友,是指本省的概念,沿海的判斷,東北的推理,中南的結論,還有一個,沒什麽個性,不提也罷,連我,共計六人。大家一開始,彼此不熟悉,有的說起話來,普通話和方言一起爭先恐後地湧上來,簡直不知所雲,於是撲克牌迅速成了我們的共同語言。我們把兩張書桌往寢室中間一拖,四張椅子東南西北一放,撲克牌往桌子上麵一扔,寢室門砰地一關,萬事就俱備了。我們有時擺一桌,有時擺兩桌。有時寢室內部私鬥,有時不同寢室相互切磋。大一上學期,整幢宿舍樓就像一家超級大賭場。中秋節晚上,我們打到十二點才散場。
瘋狂打牌的表麵原因是,我們沒有電視、影碟機、電腦,也就是說我們沒有其他的休閑方式。星星升起的時候,我們站在陽台上,看著對麵大二的宿舍樓某個寢室幾個人包裹著一台電腦看毛片,我們不禁垂涎三尺;如果看到某個寢室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電腦上看毛片,我們就垂涎三丈。
不久以後,我在圖書館借了本書,《胡適留學日記》。胡適的日記水平確實令人不敢恭維,通常每篇隻有非常簡略的幾十個字,遠遠一看,準會當成一本病曆,其內容跟十年前我記的流水賬日記不相上下。而且寫到後來,他突然想到,這些日記將來都有發表的可能,於是對於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內心世界就一言不發了,有一陣全是剪報,不像是胡適日記,倒像是美國日記,他還把莎士比亞和美國詩人的作品抄到自己的日記上,好像那些都是他寫的。
胡適日記盡管如此,但此人還是忠實記錄了他在哥倫比亞大學留學初期打牌的情況。1911年2月到10月,記錄在案的打牌就達三十多次。當時國人還不知道電話是什麽玩意兒,而一個名叫劉千裏的留學生卻已經用電話邀請胡適去打牌,胡適欣然前往;在4月9日,胡適在一個姓沈的留學生那兒打到晚上十二點才出門;在7月2日的日記上,他寫下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話:天熱不能做事,打牌消遣;這讓他終於在9月初形成了一個打牌高潮:連日打牌,恒子夜就寢。對此,當時我的評價其實比較積極:打牌是這一小撮去國離鄉的青年人排遣山河破碎和身世飄零的感慨的一種無奈之舉。我之所以這樣說,大概是為了在精神上鼓勵自己打牌的敬業精神吧!不久以後,胡適的經曆已經不能讓我心安理得了。因為我想到,他是靠美國人返還的庚子賠款去留學的,也就是財政部撥款,我跟他根本沒有可比性。於是每次牌局散後,我的心中充滿了失落。不過,我沒有像胡適那樣,經常自己在被窩裏表決心,或者硬是拉著同學一起表決心:從今以後,再不打牌了。